“厲害,厲害,厲害。”


    柳氏妖宅的半空響起了一陣規律的拍手聲。將蕪呆滯地坐在那把不停搖晃的老爺椅上,靜靜看著時纓裝大佬。


    這貨心血來潮,開始正兒八經地想起自己來臨安的要緊事了:把那隻從牢裏跑出去的萬惡之源——雙身蛇肥遺給抓回去。


    這肥遺可以說是禍害遺千年,長著一張與將蕪一模一樣的純良無害的臉,但是到處吸食人類的魂魄來提高自己的修為,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最近城西發生了一起連環殺人事件,死者大多為麵皮白淨的青年男子,一個個都被淹死,屍體從河裏浮起來的時候都腫脹不堪,皮泡發得都能夠徒手剝下來。”時纓一本正經地向將蕪解釋,“本君以為,這惡妖久不吃人,勢必要有所行動,所以本君打算協助那府尹調查此事。”


    將蕪麵無表情:“大人的意思是,這種秋高氣爽的天氣,你不偷懶曬太陽了?”


    時纓捏了捏她的臉:“本君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務正業?”


    將蕪嘟嘴——她還能說“是”嗎?


    城西不比禦街這一帶繁華,散居著不少貧苦百姓。從來隻有貪慕浮華的妖,卻鮮有在荒涼之地久居的妖。


    那日秋高氣爽,一直在府中當老大爺的府尹閆頗起了一個大早。他正在休假,朝也不用上,難得洗了一個頭,換了身新衣服,渾身爽利。


    轎子在柳氏妖宅門前停下,閆頗一條短腿踩在仆人的背上,從轎子上跳下來時,身上的肥肉都跟著抖了三抖。


    柳氏妖宅幾個鎏金大字在眼前閃耀,朱漆剝落的大門卻緊閉著,上麵掛了不少蜘蛛網。獸首銅環下吊著一隻白頭翁。


    閆頗對上一次來柳氏妖宅的情景略有印象,這宅院十分古怪,裏麵彌漫著一股妖邪之氣,陰森森的。他正要吩咐下人去叩門,門自裏麵開了,迎麵吹來一股馥鬱的花香。他的頭發被吹起來,他仿佛聽到了煙霧之中傳來的銀鈴般的笑聲。


    他擦了擦眼睛,煙霧散去了,眼前隻有一紅一白兩抹色彩。


    紅衣的時纓,白衣的將蕪。


    時纓微微笑:“早知道你要來,本君今天賞臉,親自出來見你。”


    閆頗擦了擦汗:“折煞本府,折煞本府。”


    時纓瞥見兩頂轎子:“大人的意思是乘轎而去?”


    時纓若是想去城西隻是須臾之間的事情,坐轎子反而麻煩。


    將蕪拽了拽他的袖口,低聲道:“大人,人家好歹專門雇了一頂轎子給你,你不要拂人家的麵子啦!”


    時纓搓了搓鼻子。


    時纓不懂什麽人情世故,將蕪說是什麽就是什麽,他點點頭。閆頗卻不明白他在暗示什麽,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腰一彎,狗腿道:“這頂廣記的轎子最是舒服,一定不會讓公子您感到顛簸的。”


    “是嗎?”時纓略微掃了一眼,除了一枚廣記轎牌和滿轎華麗裝飾,根本看不出什麽。他自然而然地攬過將蕪的腰,飛入了轎子裏。將蕪來不及發出驚訝的呼聲,從起飛到降落都瞪著大眼睛,表情十分誇張。


    時纓揩油越來越順手,她懶得嫌棄了。


    一陣風掃過閆頗的臉,閆頗摸了摸臉上的橫肉,感覺到一絲絲冷意。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嚇著了還是怎麽了,莫名想找幾個道士把這妖宅給鏟平。


    憑什麽他在衙門中作威作福,在這裏卻像個龜孫子?


    閆頗鬱鬱寡歡地又踩著仆從的背部上了轎子,費了半天勁才滾進去。他這頂轎子比不得時纓那一頂,兩側少了兩個金鈴鐺。


    想到這裏,閆頗的臉色越發陰沉。


    時纓以手支頭頜側躺在轎子中,像個身邊擺著幾壇酒的醉鬼。他漂亮的丹鳳眼微微眯起,把玩著坐在他身下的將蕪的軟毛。


    哦,是頭發。


    一卷一散一卷一散,將蕪趴在他腳邊睡覺。


    一行人漸漸離開了鬧市區,向城西進發。越是荒涼的地方,可供休息的亭子越多,每隔十裏便有一個。


    崎嶇的路使得轎子十分顛簸,閆頗的屁股也有一下沒一下地疼,實在是硌著了。他讓仆從暫且在最近的一個亭子前停下。


    時纓本不想打擾將蕪,但將蕪已醒了。她揉了揉睡眼:“怎麽了,大人?”


    時纓笑了笑:“那肥佬受不住,想休息一下,估計今晚得在城西歇腳。”


    將蕪點點頭。隻要時纓在,多破舊的地方都不是問題。


    她發現自己趴在時纓的腳邊,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臉:“哎呀,你也不叫醒我,是不是睡出印子了?”


    “印子倒沒有,不過……”時纓嘴角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口水流了本君一腿。”


    將蕪信了他的邪,瞪他一眼,出轎子吹吹風。她穿著很薄的紗裙,風拂過路邊的蒿草,把她寬大的衣擺向後吹。


    怪冷的。


    這裏距離城西還有一段距離,卻像是城郭相連處,到處都是茂盛的草木。遠遠地,將蕪好像看到了什麽,不自覺地朝黃草叢中走去。


    有一個通身縞素的男子似乎站在荒草之中,他的頭發很長很長,一直垂到草根,五官模糊不清。


    如果是山野間的孤魂,將蕪本來不該去招惹,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仿佛有人在召喚她,她頂著冷風就朝男人的方向走。


    一直走到深處,男人消失了,她的眼前隻有一座孤墳。


    土堆之上插著一根木樁子,歪歪斜斜刻著幾個字——柔嘉公主之墓。


    應該是吧,將蕪並不識幾個字,能辨認的也就這些。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就是一座公主墳,比那些鄉紳貴族的墳還不如的一座墳。


    “柔嘉公主?”身後突然響起時纓的聲音,將蕪暗驚,轉頭,卻見時纓手中不知何時幻化出一件狐裘大氅,自然地披在她身上,“看你哆嗦成這樣,怎麽不知道多穿一點?”


    將蕪這才臉紅,她剛才走神了,驚醒時才發覺周身發冷。


    也許是因為這裏的風,也許是因為這兒的天,也許,是因為剛才那個男人和這座荒涼的孤墳,將蕪總覺得這裏陰森森的。


    “真的假的?這真的是一座公主墳?”時纓顯然對此也很上心,仔細打量了半天,然後把那還在歇腳的閆頗也叫了過來。


    “喂,閆大人,你快來看看。”


    閆頗臉色不大好,但又不得不耐著性子過去。


    時纓指著這座墳墓道:“你可曾聽說過哪位公主封號柔嘉?”


    閆頗跟著傻眼:“自開國以來就不曾聽說有什麽柔嘉公主,誰那麽大膽敢冒充公主在此地堆墳?趕明兒我親自稟明聖上,把這裏給鏟了。”


    “還挺熱心腸的啊。”時纓笑了笑。


    既然沒人聽說過這個公主的封號,這座墳便是無主之墳了。


    歇了半日,為了能夠在傍晚的時候抵達城西,一行人又開始趕路。


    時纓照例一邊喝酒一邊微眯著眼睛,哼著很舒緩的童謠。將蕪本想再睡一覺,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她時不時想起那個男人,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是不是有話對她說。


    “千裏草,何青青……”


    時纓這麽哼著,將蕪忽然頭一點,直接趴在了他的腳邊。


    “又睡著了?”平時也不見她這般能睡。


    時纓搖搖頭,把將蕪連著狐裘大氅一起抱起來,把她放在鋪著褥子的小床上——是了,這轎子就這麽大,招搖得很。


    醒來的時候,將蕪眼前是迷蒙的看不到盡頭的霧氣,她在這霧氣之中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聽到“嘩啦啦”的流水聲。


    她朝著聲源走,大霧猛然散去,一個庭院呈現在眼前。


    原來流水聲源於亭中的假山流水,後花園的池子裏浮著許多綠萍,紅的、銀的鯉魚在清澈的水中遊來遊去。


    在水池邊的涼亭之中,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女端坐在白玉椅上,她梳著漂亮的發髻,烏黑的發絲間插滿了簪子釵子,滿目金翠耀眼奪目。


    她的臉塗著雪白的粉,額頭點了一朵梨花,眼角和嘴唇也點了胭脂,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都是一個十分美麗端莊的女子,而且是被人精心打扮的。


    與其相比,站在亭子四周和她身後的幾個丫鬟顯得樸素黯淡,毫無光彩。


    白玉桌上擺著點心和瓜果,不知道是哪裏進貢的,色澤十分誘人。但那些人仿佛不曾看到一般,甚至從不將目光投在上麵。


    將蕪正奇怪這些人是什麽人,便聽穿廊盡頭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有一個白衣男子抱著把古琴緩緩行來,將蕪認識這個男人,在發現公主墳墓時,這個男人就站在荒草之中。


    丫鬟首先瞧見那個男子,附耳對女子低語:“公主,東方先生來了。”


    聲音不大,但將蕪也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看這庭院四周滿是巡邏的侍衛,將蕪發現了一件事——沒有人能看見她。


    被稱為公主的女子還是紋絲不動,平靜端莊。


    那東方先生終於走到近前,帶東方先生前來的太監惠福向公主行禮:“奴才參見柔嘉公主。”


    公主自出生起就得了封號柔嘉,取溫和美善之意。


    柔嘉溫柔地笑了笑:“惠福不必多禮。”


    而後惠福把東方先生介紹給她:“稟公主,這是幻音司的東方鶴先生,負責教您學琴。”


    “原來您就是那位驚才絕豔的琴師,”柔嘉剛剛聽到這個名字,臉上就露出傾慕之意,甚至紆尊降貴地起身行禮,“盼兮見過東方先生。”


    若非關係親密,柔嘉從來不在外人麵前說自己的小名。這般謙恭虔誠的態度讓惠福無比欣賞,忍不住露出溫和的笑容。


    不錯,柔嘉自小就乖巧懂事,規行矩步,是國之典範。她從來不會讓任何人有不舒服的感覺,總是這麽溫柔親和,落落大方。


    東方鶴也向柔嘉行了個禮:“東方鶴見過公主,久仰公主賢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能夠做公主的老師是我的榮幸。”


    “先生哪裏話,三人行,必有我師,若是論梳妝,盼兮或可說道一二,但論琴技,自然是不敢在先生麵前誇口。”柔嘉笑得眉眼彎彎,語氣恰到好處,仿佛是發自肺腑地欣賞對方。


    東方鶴也笑了笑。


    但在抬頭那一瞬,柔嘉臉上似乎閃過一絲鄙夷之色。


    東方鶴的笑凝在嘴角,那一眼是他的錯覺嗎?自見麵到現在,他完全沒有發現一絲疑點,而且柔嘉比他想象中的更通曉人情世故,看著毫無架子,也不失大家風範。


    東方鶴不免自嘲,他隻是來教小公主練琴的,又不是來查案子的。


    第一天,東方鶴教小公主認識五音與手中的琴,柔嘉一直端坐著,俯身傾聽,姿態不可謂不虔誠謙恭。正是這樣的完美,讓東方鶴心中的疑惑愈加強烈。


    他離開的時候,連惠福這樣刻薄的老奴都忍不住誇讚:“公主不僅天資聰穎而且勤勉好學,實在是難得啊。”


    東方鶴默默地走,心裏似有隻螞蟻在爬,癢癢的。


    他是不該問的,但還是在快要離開的時候開了口:“不知道總管認識公主多久了?”


    “許久了,公主還未出世時,老奴便在這王城內當奴才了。”


    東方鶴深感意外,如果有那麽多年的相處,仍能讓惠福發出如此感慨,那這柔嘉公主的的確確是無可挑剔的女子,要不,怎麽能最得當今聖上和太後的寵愛?


    東方鶴應該慶幸,比起那些刁蠻潑辣的貴族小姐,自己的第一個學生不是什麽無理取鬧的人。


    東方鶴第二次去公主府的時候,柔嘉依然早早就在琴房等候。桌上擺好了香爐和食用的瓜果點心,地板、擺設一塵不染。


    小公主的琴也取了出來,雪白的絲線,焦黑的琴身。她盛裝坐在琴邊朝東方鶴行禮,完美得無可挑剔。


    東方鶴也行禮。


    隻是在雙雙抬頭對視那一刹那,東方鶴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世上真有如此完美的人嗎?這樣的人甚至出生在可以呼風喚雨的皇家。


    他們對視的時間比第一次稍稍長了些,隻是眨眼的時間,東方鶴再次渾身僵直。


    他發覺小公主的眼神裏透露著一絲戾氣。幽怨、狠毒、憤恨……再陰暗的詞匯都無法形容那一瞬柔嘉眼裏傳達出來的感覺。


    “先生,您怎麽了?”柔嘉甜美的聲音打斷了東方鶴的思緒。


    東方鶴微微睜大眼睛——她還是溫柔親善的她。


    東方鶴感覺自己臉上的驚訝一定入了柔嘉的眼,因而她的笑才會明明那麽溫柔卻又那麽可怕。


    東方鶴不知道自己怎麽結束的第二節課,課一結束便抱著琴匆匆離去。


    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東方鶴撞上了一個小丫鬟。那小丫鬟抱著一隻貓,那貓不叫也不鬧。


    東方鶴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走得急了,不知道這隻貓……”


    話沒說完,他赫然發現那是一隻喉嚨被割斷的黑貓,驚得他後退兩步。


    “啊,”小丫鬟不好意思道,“這是公主今早發現的,覺得可憐,讓我找個地方安葬了。我這會兒才騰出時間,嚇著先生了吧?”


    “沒事。”東方鶴順了一口氣,頓了頓,又問,“公主在哪兒發現的這隻貓?”


    “奴婢當時正要端水給公主洗漱,但公主早就起了,在圍牆邊撿到的。當時她抱著這隻貓,裙子上全是血,還在求我們救救它,真是太可憐了。也不知道是什麽蠢物,咬斷了這貓的喉嚨。”


    東方鶴隻覺得有人掐著他的心髒狠狠收緊,一時間鮮血橫流。


    柔嘉抱著死貓朝他詭異地笑的畫麵一直纏著他。


    第三次給柔嘉上課的時候,柔嘉謙和如常,上完課還親自送他出門。


    東方鶴並沒有聽話,轉個彎從另一道門回到了公主府。


    柔嘉每次上完課,會自覺地複習半個時辰,然後去後花園蕩秋千,從無例外。他在門邊聽了一會兒琴音——柔嘉的天賦極高,短短幾節課的工夫,便將同齡者甩在了身後。


    爾後她從琴房出來,朝後花園走去。


    後花園那兒有一棵壯碩的梨花樹,上麵綁著一個秋千,柔嘉一如既往地坐上去,身後的婢女助她起蕩。然後,溫柔歡樂的笑聲在花園中回響。


    東方鶴想,也許自己真的多慮了,世上的確有完美的人存在。他正要走,那推秋千的婢女手勁突然大了,柔嘉被高高拋起,然後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圍攏過來:“公主!公主!”


    柔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宛如死人。但是沒過多久她就爬起來了,對失手的婢女笑道:“沒事,隻是擦破了膝蓋,上點藥便好。”


    本來受了驚的婢女感動不已,恨不能當場摘下腦袋給柔嘉當球踢。主子太善良了,做奴才的反而不好意思。


    大家訓練有素地扶著柔嘉去休息,雖是小傷但也要宣太醫診治,並且開最好的藥,避免留下一點疤痕。這段時間忌諱吃什麽,小廚房的奴才全部記錄在冊,若是調理不慎,公主就不再那麽完美了。


    忙了一天,人漸漸散去,隻有兩個陪夜的丫鬟還在邊上站著。


    柔嘉在床上躺著,眼底平靜無波,仿佛沒有靈魂的木偶。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沉到了假山後,柔嘉忽然吩咐:“春露、夏芝,你們也去休息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是。”兩個婢女退了下去。


    柔嘉直勾勾地看著那合上的門,突兀地笑了笑。那笑帶著三分邪氣,和她平日裏的表現大相徑庭。


    她掀開了被子,腿上敷著草藥,纏著紗布,有一些熱。她伸手把那紗布解開,有些藥沾在了破皮的地方,她一點一點摳下,連著血與皮,雖然疼極了,她卻詭異地笑著,甚至越笑越喪心病狂。


    她也不穿鞋子,就這麽下了床,更不管更深露重,捧起身邊的一盞燭燈,打開了密室的機關。密室藏在書櫃後,眼前是一條向下的通道,兩邊吊著煞白的燈籠,那燈籠無風而動。


    台階上盡是濃綠的青苔,濕滑,陰氣重。


    一襲白衣的柔嘉踏上青石台階,宛如一個將要走向地獄的惡鬼。火光在她蒼白的臉上躍動,下眼瞼、人中、下巴都是陰影所在之處。


    她的眼睛很大,但看起來沒有靈魂。


    這個密室裏充斥著慘叫聲、哀號聲、求饒聲、咒罵聲。即便她還沒有走到階梯盡頭,也已經聽得一清二楚。


    密室之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味兒,有血、有尿、有黴、有蛆,密不透風,惡臭難聞。柔嘉身上的藥味和花香早就被掩蓋了。


    她捧著一盞燈,彎下腰,對著眼前一個已經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子溫柔地笑:“聽竹,我又來看你了。”


    聽竹被鐐銬束縛著,卻在看到柔嘉的那一刻撲了過來,雙手瘦如利爪,眼睛也幾乎要瞪出眼眶——“你這個毒婦,我要殺了你!”


    鎖鏈碰撞聲在密室中回響,聽竹明明與柔嘉近在咫尺,卻無可奈何,不禁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哀號聲。


    “啊……啊啊……”


    為什麽她要這麽悲慘地被困於此,為什麽惡魔近在眼前她卻無能為力?


    柔嘉溫柔地笑,甚至愛憐地撫摸她的臉龐:“你還是這樣的壞脾氣,一點耐心也沒有。”那張臉早就布滿皺紋,爬滿蟲蟻,柔嘉一點也不嫌棄,隻是她的纖纖玉指在摸到對方深陷的眼窩時停了下來。


    “也怪你當初怎麽那麽不走眼,梳妝的時候竟然看見了本公主的一根白頭發……我怎麽能年紀輕輕就長白頭發,說出去一定會被人恥笑的……”


    她的聲音還是如此甜美,好似濃稠的蜜漿。


    聽竹原本還在用沙啞的嗓音嘶吼咒罵,現在卻莫名地膽寒顫抖起來。柔嘉每次露出這樣涼薄的笑容,一定是有所圖謀。


    果不其然,柔嘉的手停在她雙眼處,忽然用力狠狠一摳……密室裏再次響起慘絕人寰的叫聲。


    “看不見不應見之物,不用懷抱著秘密生活,不是很好嗎?”柔嘉癲狂地大笑,“我多仁慈,親自為你實現這樣的願望。”


    “你這個瘋子!我咒你不得好死……”


    聽竹知道自己已經生還無望,開始用盡全身力氣咒罵柔嘉。什麽端莊溫婉,什麽親和美善,什麽完美無缺,都是狗屁——這女人就是一個徹頭徹尾喪盡天良的瘋子。


    “在你之前有許多人也這麽罵我,但最終他們都死了。”柔嘉的手指軟如海藻,在空中動了動。她想此刻自己的眼角應該滑落一滴淚,可是沒有,她殷紅的指尖撫摸著臉龐,除了冰冷的肌膚什麽也摸不著。


    “算了,算了。”


    燈盞照耀之處,地上全是散落分布的骷髏,那都是在聽竹之前被她折磨致死的人。


    那些太監、婢女或是畜生在這裏留下了深刻鮮明的印記,又默默無聞地死去。


    柔嘉想,可惜她的燈盞再亮,聽竹也看不到了。她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笑道:“我原來正發愁在你之後該把誰送到這裏,恰好今天蕩秋千的時候有個不知好歹的弄傷了我的膝蓋,這可是重傷,說不定以後我的夫君在圓房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傷疤,會嫌棄我呢。這個女人,不可饒恕。”


    說完,她陰笑著離開密室。


    柔嘉回到房間內,眼底的靈魂回位。火光在她眼底躍動,她把燈盞放在梳妝台上,對著鏡子笑了笑。


    一如既往地溫柔親善,傾國傾城。


    這樣很好,她一直都如此完美,完美得讓人無可指摘。隻是此時她身上沾了不少臭味,十指全是血。她自己倒了一杯水,仔仔細細洗幹淨手指,然後把水倒入一旁的富貴竹的土中,又涮了涮杯子。


    一切潔淨如新。


    柔嘉把身上的衣服扔了,換了一套嶄新的,這才重新回到床上安睡。她在聽竹撕心裂肺的喊聲中睡得十分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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