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最符合特征的便是竹林七賢。


    那麽到底是死不改節,刑場上絕唱一曲《廣陵散》的嵇康,還是放蕩不羈、嗜酒如命的劉伶呢?不過這倆不符合當官這條線索。


    七賢中當了官的有山濤,他投靠朝廷後收到了嵇康的絕交信,就是那篇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


    山濤是個比較中庸也沒啥名氣的人,我認為這樣一位“識時務者”是不會勒碑去稱頌叔齊、伯夷的。


    突然我想到了最符合特征的一位古人,一下子豁然開朗,於是站起來,哈哈大笑。


    吳八一嚇了一跳,“小林哥,你沒事吧?”


    “哈哈,好得很。”我笑道,“我隻是想到這位古人曾經在窮途時大哭,這一哭倒哭出了千古名聲。‘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但我們不學他,越是窮困我們越是要大笑,請現身吧,阮籍先生!”


    “阮……阮籍?”吳八一拚命在腦海中搜索,猶豫著問,“是不是那什麽成語‘阮囊羞澀’裏講的人?”


    “不,你記錯了,‘阮囊羞澀’講的是阮孚,這個人是阮籍的侄孫子。阮籍可是西晉名士,竹林七賢之一,才華橫溢卻又放蕩不羈,整天醉生夢死的。司馬家賞識他的才華,曾經征召他來當官,可他每天還是喝酒不務正業。司馬昭想要拉攏他,準備同阮籍當個兒女親家,然而媒人一上門就看見阮籍爛醉如泥,根本沒法交談,連續兩個月都是如此,最後司馬昭隻好苦笑著收回成命。”


    吳八一佩服地說:“謔,這位兄台一輩子就光喝酒也能出名?跟逗音上一位酒量驚人的主播差不多嘛。”


    “當然不是!”我糾正他,“首先,人家背後有強大的家族,代表著一支士族力量,不然朝廷拉攏他幹啥呀?再者他本身是極有才華的,八歲就能寫文章,二十歲時更是寫過一篇轟動文壇的《樂論》。他是當代名士,在讀書人中間極有號召力。之所以一直喝酒隻是為了逃避現實,逃避被迫在政治上站隊的選擇。可惜他逃避一生,最終還是屈服了,在嵇康被處死之後,竹林七賢基本就名存實亡了,阮籍最後還是選擇了當官,為司馬家效命了。”


    我們說話間,回蕩在林中的陰氣發生了變化,漸漸地有了一個具象的形體,隻見一隻枯瘦的手從土裏鑽出來,然後第二隻手也鑽了出來,撐住地麵用力地把身體往上拔,好似拔蘿卜一樣。


    吳八一嗷了一嗓子,嚇得躲到我背後。


    我雖然心裏也有點發毛,但理智告訴我,他應該是個人畜無害的仙家。


    很快,一個枯瘦的老人鑽出泥土,站在我們麵前。


    他袒著胸,稀疏的頭發紮成了一個發髻,四肢特別的修長,如同一隻成了精的老猿。


    這家夥印堂發黑,眼神茫然,他搔搔頭皮,問道:“凡人,你們不懼怕老夫嗎?”


    我抱拳道:“見過阮先生,我們初到寶地,無意冒犯,不知哪裏得罪了大仙,要如此地消遣我們?”


    “不不,沒有。”他搖頭,“我隻是在睡覺,你們就來了,跟我沒有關係,你們自己走吧。”


    我一皺眉,他說話語無倫次的,我有點搞不懂他到底啥意思。如果不是他折騰我們,我倆能這麽走背運嗎?


    我打量這家夥,心想他這形象怎麽這麽落魄?


    之前見過的仙家都是飄逸俊秀、仙風道骨的。這位呢,好似又老又醜的掘墓人,還駝了個背,身上陰氣森森。


    吳八一從包裏掏出保溫壺,小心翼翼地問:“大仙,我這兒還剩了一點酒釀,你喜歡喝酒的吧……”


    阮先生聞言,忽的兩眼一瞪,很是嚇人,吳八一哆嗦了下,保溫壺都掉了。


    阮先生立刻伸出長長的胳膊接住了保溫壺,然後拿嘴去啃蓋子。


    “呃,大仙,這壺是這樣打開的……”


    吳八一見他沒有啥惡意,這才慢慢地靠近他,伸出手,好似從狗嘴搶骨頭一般,把保溫壺拽過來,然後幫忙擰開。


    我小聲問:“小胖,不是喝完了嗎?”


    吳八一回答道:“還剩個壺底子,酒味挺重的,你不是說神仙食氣麽。”


    阮先生抱著保溫壺,十分陶醉地深吸一口,隻見兩道氣息鑽進他的鼻孔,他的臉像核桃一樣皺起來,然後蒼白的眉毛舒展開來,就如同隱君子爽了一口似的,他的眼神頓時一亮,可旋即又黯淡下去。


    阮先生失望地大搖其頭,“太少了,不解癮,還有嗎?”


    “不好意思,啥也沒有了。”吳八一一攤手,“要不您放我們走,下次我們買點好酒好肉回來孝敬您?”


    吳八一跟我久了,也會討好神靈了,說的話還挺上台麵。


    阮先生擺擺手,“我沒有不讓你們走。走走走,休要打攪老夫如泥酣眠!”


    說罷,他把保溫壺隨手一拋,就地躺下,閉著眼睛說:“還有,不許再議論老夫平生,凡夫俗子,喋喋聒噪,煩不勝煩!”


    我和吳八一對視一眼,有點一頭霧水。


    吳八一把保溫壺撿起來,“大仙,你讓我們趕緊走?嗯,這什麽味道?”


    他對著保溫壺聞聞,吐了下舌頭,悄悄跟我說:“呃,這味兒真夠惡心的……”


    “嗯?”我拿過來,聞聞壺嘴,此時保溫壺裏麵的酒渣全發黴了,散發出一股酸腐的臭味,好似下水道裏麵的破襪子一樣。


    我忽然想起之前那些離奇變質的麵包和餅幹……


    我又瞅瞅躺著地上的阮先生,難道說這家夥碰過、嚐過的東西就會變質?


    這是什麽樣的超能力!?


    其實我很迷惑,阮籍一輩子總結下來就倆字——“逃避”,這樣一個逃避了一生的家夥,何德何能成仙呢?


    再說後世也沒有祭拜他的,更沒有文獻提到這家夥成了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思來想去,我又好像明白了什麽,小聲呼喚道:“阮先生,阮先生……”


    “呼……呼……”


    這家夥曲肱而枕,故意發出鼾聲,裝睡不理我。


    我又喊了幾下,見他不理,幹脆撿個樹枝戳他的鼻孔。


    吳八一連忙拉住我:“臥槽,咱這是戲耍神仙吧?會不會遭報應?”


    被我戳了下鼻孔的阮籍總算不裝睡了,煩躁的朝我們擺擺手,“凡人,你想幹嘛?!神仙也敢惹嗎?”


    “你是神仙?”我說,“阮先生,你其實是個衰神吧?”


    “放肆!!!”


    他猛地跳起來,頭發都炸了,“老夫是正經的神仙,豈容你等黃口小兒褻瀆,怠慢神仙是要受天罰的!”


    說著,他身後電閃雷鳴,但是範圍非常小,一看就是幻術。


    我完全不怕,說道:“不,你肯定是個衰神,你周圍的氣場是一股純粹的負能量,所以你碰過的食物直接發黴,我們呆在你的周圍也跟著倒黴。”


    這是唯一可以解釋我們莫名走黴運的原因,我想起青牛大仙能改善一個公司的氣運,它什麽都不需要做,隻是每天安然高臥在那裏就行了。


    書中並沒提過衰神會帶來黴運,可是我從種種線索推測,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天地之間,氣自分陰陽,有正向的必然有負向的;正常的神靈氣場是正向的,那衰神、惡神便是負向的。


    阮籍壓根就是個衰神,是個不值錢的神,沒人待見他,所以也就根本沒人祭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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