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八一給我搬了張凳子坐下,我給病人號了會兒脈——他的皮膚發燙,脈象虛弱,典型的脈虛身熱,但如果真是離魂症,僅憑脈象不能完全判斷。


    我又觀察了一下病人的眼睛、呼吸,然後拉開被子看看身上,發現他小腹隆起,好似懷胎三月,口中散發出一股惡臭。


    我直起身,皺了下眉說:“怎麽積食這麽厲害?他最近吃了啥東西?”


    道長淡淡地說:“蒸過的麻仁、黃豆,去皮搗成粉末,足足喂了三斤,每天飲的也是麻仁湯。”


    “是鮮麻仁?”


    “對!”


    “幹麻仁潤腸,鮮麻仁澀腸,這個加黃豆會把腸胃都堵死,為什麽要吃這個?”


    “因為不吃這個堵住腸胃,他能把自己活活撐死。”


    大嫂紅著眼圈說:“你們不知道,我兒子剛回來的時候跟餓鬼投胎一樣,什麽東西都往嘴裏塞,家裏養的小雞也連毛帶血地吞,吃的肚子又圓又鼓還在不停地吞,誰攔他打誰,完全六親不認,你們看門上、牆上全是他撓的血道道!如果不是道長的這個偏方,讓他吃不了東西,恐怕就活活撐死了。”


    “餓鬼投胎……”


    我沉吟著,揉開望氣眼一瞧,隻見男孩的身體裏囚禁著一團形容可怖的人型陰氣,齜牙咧嘴地看著我。


    我手上比劃了幾個結印的動作,悄悄把應聲蟲拿在手中,放在男孩腦後,然後收勢,喝道:“你到底是誰!?”


    我玩這些虛招,一是防止被看見應聲蟲,二是給自己漲漲身價,以免這位大嫂老是一副將信將疑的眼神看我們,有真有假才顯得像高人嘛!


    “呃……餓……”那個惡鬼借著應聲蟲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大嫂驚呼一聲,嚇得捂住嘴,驚慌地說:“不對,這……這不是我兒子的聲音!”


    我說:“他身體裏有別的東西,大嫂,有吃的嗎?點心、零食之類的?”


    大嫂擺手說:“吃的東西可不敢拿到這兒來,別看他現在躺著不動,一看見吃的就會發瘋,這屋子的窗戶也封死了,門平時也鎖上,就是防止他亂來。”


    道長說:“看來你的結論和我一致,你是想用吃的把它引出來麽?最好不要這樣做,十分危險!”


    我正思謀著其他的辦法,章歌奇拍拍自己的斬龍刀說:“陰魂附身?我這刀陽氣重,給他刮刮痧怎麽樣?”


    我搖頭,“不行,太冒險了,這和陰魄入體不一樣,不能用陽氣硬逼!”


    我掏出一道欞雀經,貼在男孩脖子上,然後對著他說:“你一定很餓了吧?你現在出來,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想吃點什麽,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還是油潑麵、打鹵麵,來碗香噴噴、辣乎乎的羊肉泡饃怎麽樣?”


    突然,男孩的臉轉了過來,一雙瞪得老大的眼睛隔著符紙陰森地看著我,嘴角不停流出口水。


    大嫂緊張地問:“我兒子有意識了?”


    我答道:“不,這是他身體裏的另一個東西在起反應。各位,我需要你們先回避一下,我和它談談。”


    道長不解地看著我:“林大夫,你要和這邪物談?”


    吳八一在一旁憋了半天,可算逮到機會了,馬上說道:“嘿,你不懂了吧?小林哥是正統巫醫,本來就是以溝通為主,根本不用像你那樣大費周章地擺壇作法,我們三言兩語就能解決!”


    大嫂不安地看看道長,像是在等道長給拿主意。


    道長點頭說:“看來各有所長,我們先回避一下,讓林大夫施展手段吧。”


    大嫂擔憂地說:“林大夫,千萬不能傷到我兒子,要不要先綁起來?”


    我寬慰她:“您放心,這樣的病症我處理過很多次了。我們以溝通為主,很少用硬碰硬的手段,絕對不會有危險。對了道長,你這粘腸子的偏方要怎麽解?”


    “簡單,拿冬葵子煎湯服下,之前吃的那些粉末就像漿糊一樣排出來了,對身體沒有損害的。”


    “那你們現在去煎吧,等我走出這間屋子,這孩子的病就會大有好轉。”


    道長對大嫂說:“這位林大夫是大有手段的,你盡管放心好了。好了,咱們先出去吧!”


    眾人退去,我坐下來,被惡鬼附身的男孩盯著我,口水已經把枕頭浸濕了。


    我一本正經地說:“看來這位朋友很喜歡吃羊肉泡饃啊,其實我也喜歡。用大骨頭熬出來的羊肉湯,料重味醇,肉爛湯濃,熱騰騰地澆在掰碎的烙餅上麵,吃一口真是太美了!蘇軾有詩為讚——‘隴饌有熊臘,秦烹唯羊羹’!”


    那男孩猛地坐起,一伸手便朝我的臉抓來。


    我早有準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掏出一張空白符紙,“你現在出來,我滿足你,讓你吃羊肉泡饃吃到飽!”


    “餓……餓……”男孩流著口水和眼淚,下巴顫抖,眼神十分狂熱,我仿佛看見皮囊下麵那隻餓鬼極度渴望吃東西的樣子。


    我正色道:“你是餓死之人吧?饑餓是很痛苦的,被饑餓慢慢耗盡體力,最後骨瘦如柴地慢慢餓死,讓你產生了強大的怨念,隻想不停地吃!但你用的是別人的身體,再怎麽吃也填不飽你自己的肚子。我同情你,你隻是方式不對,憑著本能在行動,其實隻要方式恰當,鬼也是可以吃飽喝足的。”


    他又發出動物一樣的聲音,嗚嗚低吼著,探出身子依舊想伸手抓我的臉,眼珠瞪得大大的,口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我把他推回去,“你不信任我?你覺得隻要離開這具身體,我就會把你消滅?但你一直困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這個男孩的腸胃已經被封住了,什麽也吃不進去!你隻能在這個身體裏再體會一遍餓死的痛苦!”


    說著我把床腳的滅鬼除惡符撕掉,如果這些符真有效力,對它來說就像一個牢籠。


    男孩雙手撐著床沿,眼珠子瞪得快要鼓出來了,痛苦地大張著嘴,連裏麵的後槽牙都看得清清楚楚,口水和眼淚嘩嘩直流。


    我繼續勸導:“我和拜三清的道士不一樣,我們巫醫是鬼的朋友,貴賤一視同仁,我是可以幫你的!我以人格擔保,你出來,我一定讓你美美地吃上一頓羊肉泡饃!”


    他抬起雙眼看我,這家夥靈識有限,怨氣極重,就像動物一樣循著本能在行動。


    “羊……羊肉……”他喃喃著,五官扭曲,神情無比痛苦。


    “對,羊肉泡饃!你出來,就有羊肉泡饃可以吃!”


    突然間,一股陰風吹過,男孩撲通一下倒回床裏,我手中的空白符紙上多了一個小鬼的形狀。


    我立刻把符紙一折,收進懷中,然後再次給男孩診脈。


    果然,他的脈象已經恢複不少,壓製他的陰魂已經離開了。


    我輕輕拍拍他的臉,“喂,小夥子,能聽見說話嗎?”


    男孩慢慢抬起眼皮,嚇了一跳,虛弱地問:“你……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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