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問奶奶,當時是怎麽看穿鬼胎的事情,奶奶簡單地回答:“一目了然。”


    原來巫醫有種望氣術,那男人進來的時候,奶奶就看見他肚子裏有一團嬰兒形狀的氣,在躁動不安。


    後來喝了安胎藥,這團嬰兒形狀的氣變得順了許多。


    望氣術不是什麽封建迷信,很久遠的時候,醫生也會學習這一手絕活。


    大名鼎鼎的藥王張仲景,有一天遇到建安七子之首的大才子王粲,定睛一瞧,眉頭一皺,上前說道:“這位公子,我看你氣色大有異常,你的身體已經病了,到了四十歲就會眉毛脫落而死,如果從現在開始服用五石湯,可以慢慢康複。”


    當時王粲才二十歲,正在襄陽做官,可是不受重用,每日鬱鬱不樂,飲酒縱欲無度。


    王粲才高氣傲,聽一個老頭說自己二十年後要死,自然是不信的,回了一句:“滾,老子沒病!”


    結果整二十年後,王粲突然雙眉脫落,但後悔已晚,不多日他便病死了。


    關於望氣術還有一個傳說。


    戰國時期的名醫文摯遇見大夫龍叔,龍叔說:“我這個人很奇怪,別人誇我我不高興,罵我我不生氣;得到好東西不開心,失去東西也不難過;我看別人都是豬,我覺得自己也是豬,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死人。請問先生,我是不是病了?”


    文摯便請龍叔迎著朝陽站在門口,眯眼一瞧,隱隱就望見龍叔胸口的一團氣息流動,文摯說:“您的內心虛空平靜,是個大聖人,可是人本來心有七竅,但你卻有一竅不通,正是這個原因讓你變得奇怪。”


    自古巫就是醫,醫就是巫,“醫”這個字有一種最早的版本,寫作左“醫”右“殳”,下麵是個“巫”字。


    但後來巫醫分家,各行其是,巫漸漸被吸收進宗教,真正純粹地流傳至今的巫醫,已是鳳毛麟角。


    三天後,奶奶擺陣做法,燒了一道符紙讓老板飲下,然後拿狼毫蘸上兔血在他腹部寫了一個古篆的“歸”字。


    老板的腹部當即小了下去,一下子精神飽滿,活蹦亂跳,觀者無不稱奇。


    這對奶奶來說,隻不過是職業生涯中,經手的小小病例罷了。


    老板千恩萬謝,散盡家財的話自然是誇張,可是他也許諾要拿出重金酬謝。


    麵對一張寫著長長一串零的支票,奶奶平靜擺手,“酬謝就免了,你隻需要答應我兩件事就好。”


    “啊啊,幹娘,您盡管吩咐!”老板點頭哈腰。


    “第一,縣城裏的小學太遠,村裏的孩子每天要走三、四裏山路上學,給村裏捐一座希望小學吧!”


    老板拍拍胸脯,“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幹娘真是菩薩心腸呀,我保證蓋幾棟漂漂亮亮的教學樓,師資教材什麽的全部到位,沾您的光,我也做做功德。”


    奶奶點頭,“很好。第二……”她一指男秘書,“這是個小人,以後會妨你,把他開了吧!”


    老板瞥了一眼男秘書,男秘書大驚:“老板老板,你不能聽信妖言啊!我跟了你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總不能因為外人一句話就開了我!大舅,看在我媽的麵子上……”


    奶奶不是沒脾氣的人,男秘書之前一口一個“老太婆”,根本不敬畏巫醫,她早記在心裏,借這個機會,治治這個沒教養的後生。


    原來秘書是老板的外甥,這些年狐假虎威、吃拿卡要、拉幫結派,老板早就煩透了,可是又磨不開這一層親戚關係。


    聽了“幹娘”的話,當即幹脆利落地宣布把他辭退,不管秘書怎麽抱著大腿哭號都沒用。


    打那以後,老板對奶奶分外尊敬,逢年過節都要送禮物,還四處宣傳奶奶的神驗,介紹一些疑難雜症的患者過來瞧病。


    奶奶的本事,遠不止這些!


    但是這裏我要掃下各位看官的興,止住話頭,先聊一聊我。


    我叫林澤閩,因為是晚生子,生下來瘦骨嶙峋,看著像隨時要斷氣似的。


    可是奶奶卻說我八字極好,命中有金印,也就是八字中有三個連起來的“九”,在古代這是帝王將相的命。


    奶奶說:“這孩子凡胎金口,以後一定不能亂說話,否則會招來災禍,我給他起個名字就叫謹言吧!”


    可是我爸不太同意,按輩分我是澤字輩,我最大的堂哥,是我大爺去山咚的時候生的,起個名字叫林澤魯。


    後來家族裏的孩子依次叫林澤豫、林澤徽、林澤渝,到我順理成章就是林澤閩,其實我爸媽這輩子也沒去過胡建。


    我們這兒也有抓周的習俗,就是孩子第一個生日,在桌上放上筆、墨、紙、硯、算盤、錢幣、首飾、花朵等物件,讓小孩隨意抓取,以此來判斷孩子日後的前途,帶有一種占卜性質。


    比如《紅樓夢》裏的賈寶玉抓周時抓到了脂胭釵環,惹得賈政一肚子不快。


    我周歲的時候,家裏熱熱鬧鬧了許多人,兩張八仙桌拚起來,鋪上紅布,擺了許多物件。


    當時人多手雜,什麽香煙、手鐲、扳手、抹布、遊戲機都往上亂放。


    眾目睽睽下,一歲的我在雜物鋪一樣的桌上亂爬,我沒有拿文房四寶,也沒有拿玩具零食,而是被兩樣物件吸引了注意。


    我左手抓住的是搗藥的藥杵,是用和田玉做的,右手抓住的是驅鬼的小皮鼓。


    眾人一驚,隻有奶奶欣慰地點點頭。


    我爸環顧眾人,說:“這誰放的?什麽玩藝呀這是!”


    奶奶杵著槐木拐杖走出來,朗聲說:“我放的,我看閩兒八字不凡,所以想試試他。沒想到他果真抓到這兩樣東西,這是天意,這孩子注定是當巫醫的命!”


    眾人一陣嘩然,我父母好不容易得了這麽個寶貝疙瘩兒子,自然是說啥都不願意。


    一個說抓周就是個節目,不當真的;一個說時代不同了,孩子以後要做啥,讓他自己選。


    我父母你一句我一句,駁了奶奶的話,反正就是不同意我跟著奶奶去幹那種神叨叨的工作。


    其它親戚也不同意,那年頭林家出去經商、打工的人很多,雖說沒有誰發了大財,可是總覺得出去見見世麵,要比一輩子窩在山溝溝裏好。他們都覺得,自己的眼界遠勝過這個一輩子沒出過縣城的小老太婆。


    奶奶隻是歎息一聲,搖頭走了,然後我爸取下我手上的東西,硬是把鋼筆和金幣塞到我手裏,笑著說:“閩兒以後要考大學、掙大錢!”


    親友們的歡笑蓋過了我嚶嚶的哭聲,這個小插曲也就過去了。


    可是很多年後發生了一件事情,險些禍及全族,這才讓林家知道,什麽叫作天意難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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