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君家整座房屋都燈火通明,全部的燈都被點亮,不管在哪裏都是恍若白晝。


    站在家門前,向村子裏望去,到處都是燈光點點,隱約還能聽到孩童的歡樂嬉鬧聲和大人喊著自家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前院上房,兩個小家夥正坐在炕上,每人手裏那個一個荷包,扒拉著數著自己麵前的銅板。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巧兒白嫩的小手捏起銅板,數一個就放在手心,等全部數完,扭頭興奮的看著無憂道:“哥哥,十個銅板呢,是十個呀。”


    “嗯,我的也是十個。”無憂隻是打眼一看,就把麵前的銅板重新裝進荷包裏。


    “喲,娘的小丫頭會數數啦?”君媱有點吃驚,自己好像沒有教過這個小丫頭吧?


    巧兒驕傲的一揚小腦袋,頭上的兩個發髻上的朱瑤一顫一顫的,“是哥哥教我的呢。”


    無憂烏黑的大眼看著麵前笑吟吟的娘親,總覺得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忍不住抬手撫上她的臉,擔憂的問道:“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覆上他柔嫩的小手,君媱笑著搖頭,“娘沒事,就是睡的有點多。”


    “娘親,如果不舒服要和巧兒說哦,巧兒會照顧娘親的。”聽到哥哥的話,巧兒頓時就急了,站起身就衝動君媱麵前,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看著她。


    君媱疼愛的把女兒抱在懷裏,柔聲安慰道:“巧兒乖,娘親沒事,如果娘親一不舒服,保證讓你第一個照顧好不好?”


    “嗯,娘親,咱們說好了哦,不過巧兒希望娘親,永遠都不要生病,巧兒會怕。”她怎麽能忘記,前幾個月的那一次君媱大病,可是足足在炕上躺了三天啊,不吃不喝不說話的,可是差點沒嚇壞了這個小姑娘。


    這邊母子三人正說著,楊氏和林氏以及君孝賢走了進來。


    “二嬸,來啦。”君媱有點明白,林氏這個時候來的目的,定是來給老爺子帶話的。


    “哎,來了。”林氏笑著點點頭,然後和楊氏在旁邊說道:“弟妹,你們這分家的第一年就不回去,好像有點不好,你也知道爹,他就是盼著個一家團聚,平時你說這不回去也沒啥,可是過年咱家還是要祭祖的,三弟總是要去一趟的。”


    楊氏的臉色有點為難,她是真的不想再去老君家,說句實話,她隻要看到老太太那張刻薄的臉,就覺得心口翻騰。


    “二嫂,你也知道老太太的脾氣,這大過年的,我們隻想和自己閨女一家快快活活的過個年,要是回去,老太太看到我指不定心裏有多堵呢,如果是祭祖,就讓民哥帶點東西自己回去吧。”


    林氏自然明白她話裏的意思,說實話就算是她不在老君家,老太太那話裏的狠毒刻薄都幾乎是家常便飯,如今再看到楊氏登老君家的門,還不知道要如何的刁難呢,但是……


    “弟妹,個中的事情,二嫂也明白,可是你這樣隻讓三弟回去,老太太豈不是更生氣,指不定還會被人說個不孝什麽的,這名聲可不好啊。”


    其實,林氏也很是不待見老太太,但是在老君家,老太太畢竟是掌管著一大家子口糧的當家老太太,誰要是敢得罪了,那可是沒好果子吃的,明著好像老太太隻是在拿捏三房兩口子,可是說的再通透一點,何嚐不是拿捏了除老爺子以外的所有子孫啊,隻是有的明目張膽,有的極其隱晦就是了。


    楊氏卻苦笑的看著林氏,道:“二嫂,就算是回去,老太太依舊會覺得我不孝的,既然回不回都一樣,我何必要回去任她糟蹋,隻要我聽不到,就算老太太罵的再厲害,我這心裏也是舒坦的,否則當麵被刁難,還隻得拚命忍著,這種窩囊氣,我真不知道還能不能受得住。”


    歡樂逍遙的過了這些日子,突然再去忍受老太太的侮辱責罵,她隻會覺得更加難以忍受。


    “也是這麽個理。”眼不見為淨,也算是一個活法。


    “嗯,二嫂,就讓民哥和你一起回去吧,其實我也知道老爺子是個名利正派的,但是我真的是不想回去了,反正祭祖時,咱們婆娘家也不能進祠堂,我就不回去添張嘴吃飯了。”


    “……那行吧,就讓三弟和我一起回去,等出了年,我就來你這裏做繡活,家裏整天吵吵鬧鬧的,也沒那個心思了。”


    “那敢情好,夢妮那孩子要在家裏待到上元節之後,媱兒還說要去鎮上看花燈,二嫂要是沒事的話,咱們就一起做馬車去,塞一塞怎麽滴也能放八個人,我還一次都沒有看過呢。”能不回去,這楊氏的心情就好了,說話聲音都輕快了。


    “真好,那要是那天沒事的話,我就帶著賢哥兒過來,也帶著我們娘倆去瞅瞅。”林氏笑著應下。


    之後,正和劉山在後院說著話的君正民聽說老爺子要讓他們夫妻倆回去吃年夜飯祭祖,君正民二話沒說,就轉身回屋裏換上新衣服,就準備和林氏一起過去,可是卻聽到自己媳婦不回去,然後看到那雙帶著隱隱害怕和怨懟的眼神,終究是在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獨自去了。


    臨走時,楊氏裝了好些凍住的水餃,給林氏帶回去,直說這是君媱親手包的元寶水餃,大過年的圖個喜慶,拿回去煮了,年晚上吃。


    不是不理解自己媳婦,畢竟同床共枕二十年,楊氏的心軟和心善是他再了解不過了,其實說句套心窩子的話,在老君家,有時候看到自己親娘處處挑妻子的刺,他也多少次想反抗,但是每當看到親娘那日漸添上白發的雙鬢,他的心裏就隻剩下心酸和迷惘,那種看不清以後日子的感覺,真是很無力。


    他也明白自己的性子有點軟,但是卻也不是是非不分,隻是任何事情,隻要和親情扯上關係,總歸是難以說的清楚。


    “三叔,你這身衣服可真好看。”路上,君孝賢笑嘻嘻說道。


    在四姐家,第一眼看到三叔的衣衫,他就覺得好看了,感覺在燈光下,還發光一般,衣料看上去,就算是並不懂的他,也覺得肯定很滑。


    “嗬嗬,賢哥兒喜歡啊?是你四姐給三叔做的,三叔第一次穿,如果賢哥兒喜歡,等你啥時候考上童生,三叔讓你四姐也給你做一件。”


    “不用了。”君孝賢搖搖頭,“四姐對我夠好了,咋還能讓四姐給我做衣裳呢,等我以後要是賺了錢,就給四姐做一件最好看的衣衫。”


    林氏在一邊聽了,嗔笑道:“就想著你四姐,咋沒聽說你給娘做一件啊?”


    “做,咋能不做呢,你可是我的親娘啊。”君孝賢上前挽著林氏的胳膊,笑的諂媚。


    “你這孩子!”


    一行三人回到老君家,此時所有的人正聚集在上房,而家裏的婆娘已經在廚房忙活開了,正準備著祭祖的飯食,當然還少不了一顆大豬頭。


    林氏讓君正民和君孝賢直接去了上房,她則是去了廚房。


    在廚房裏忙活的幾個婆娘見林氏回來,這心裏可就樂開了,想著楊氏進來,老太太指不定怎麽刁難她呢,這心裏想想就痛快,可是等林氏進來已經開始忙活起來了,都沒見她後麵有人進來。


    “弟妹,咋三弟妹沒來?”錢氏湊上去,笑著問道,聲音很大,讓一邊正仔細切著肉的老太太,一下子停了手。


    “嗯,沒來,家裏每個大人總歸是不行。”林氏白了錢氏一眼,繼續洗菜。


    “啥?沒來?”老太太尖銳的聲音,就拔高而起,“那個賤婆娘居然連過年都不來看婆婆,這不是要造反麽?她這是大不孝啊。”


    “就是啊,娘,三弟妹這也太過分了,您說平時不回來也就算了,這眼下可是除夕啊,而且還是老爺子親自囑咐的,她也太不把爹娘放在眼裏了吧。”錢氏適時的加把火,這是她在老君家的既定角色。


    “哼,就那個孵不出蛋的賤婆娘,什麽時候把我和你爹放在眼裏了,現在這是過上好日子了,怕一過來老娘和她要銀子,這是在躲著我啊,那個殺千刀的賤人,你說老娘當初咋就瞎了眼,讓老三娶回那麽一個白眼狼啊。”


    老太太的話,是一句接一句,都不帶喘氣的,而錢氏在一邊不斷的偷著樂,她就是想著,隻要楊氏越倒黴,她就越開心,最好是一口氣噎死那賤婦,讓君媱那個小蹄子哭死最好,到時候那青磚大瓦房還不是他家忠哥兒的。


    林氏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把旁邊不斷咒罵的聲音拋在腦後,心裏卻也在嘀咕,你說當初君媱發生那樣的事情,讓的她家的桃姐兒婚事沒了,最後還嫁到了並不如老君家的廟嶺村王家。


    最初她是真的很氣憤,就因為家族出現那樣一個女子,就毀了自己女兒的終身,可是等後來看到在王家過的很幸福的女兒,第一胎雖然是個女子,可是婆婆並沒有任何的不滿,還說不先開花如何結果,可喜的是,第二年冬天,就為王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喜的王家老太太直接就把管家大權交到了女兒的手裏。


    年前,林氏還去女兒家走了一趟,看到過的很是滋潤,婆婆善良,丈夫疼愛體貼,兒女懂事可愛,她可是真心的為女兒高興,後來說起君媱,女兒卻並沒有任何的不滿,隻說如果沒有君媱,說不定她也不會有現在這樣幸福的紅火日子。


    現在,她並不會管大房或者是老太太如何的折騰,隻要他們二房不跟著攙和就行了。


    上房內,老爺子看到君正民,就笑著招呼他坐下,而其他幾個兄弟和侄子都樂嗬嗬的和君正民打招呼。


    “老三,你媳婦在廚房?”


    君正民沒想到剛一來就被老爺子問上了,這可讓他犯了難,“爹,素蘭她,身子不舒服,就不用來了,反正祭祖也用不著女人。”


    “三弟,這不好吧,就算是祭祖用不著,可是這做飯總需要吧,弟妹來了還能讓咱娘歇把手不是?也太不知事了。”君正國板著臉,訓斥著君正民。


    “大哥,你沒聽見三弟說了,弟妹不舒服的麽。”君正泰皮下肉不笑的看著君正國。


    這個老大,別看平時一副囊那麽正派的樣子,可心裏打的什麽主意,他真當弟兄幾個不知道?要說不知道,也就是這個老實的三弟了,沒啥心眼,隻知道悶頭幹活。


    “是真不舒服還是別的什麽,再說了,二弟,我身為大哥說三弟幾句,還不可以了?”君正國被君正泰一打岔,這麵子上就有點掛不住了。


    “好了,大過年的吵什麽?還真要鬧到祖宗麵前才樂了你們?”老爺子不悅的聲音,讓在場的兒子孫子,全部噤聲。


    之後,老爺子看著三兒子道:“既然病了,不來就不來吧,這眼瞅著就到時間祭祖了,你們幾個回去給兒子孫子收拾一下,穿的幹淨的,別讓祖宗看見髒乎乎的衣裳,心裏不好受。”


    “哎!”在場的除了君正民,其他的幾個人都回到自己屋去換衣裳去了。


    暖炕上的矮桌上,燈油的芯子已經長了,老爺子拿起一把剪刀,剪去一截,頓時房屋變得更亮了。


    “老三,爹沒想著說讓你幫襯著家裏的,但是這過年還是要團聚起來,熱熱鬧鬧的才好啊。”


    “是,爹,都是兒子不好!”


    “你有啥不好的,爹這也不是怪你,隻是你也明白,爹年紀大了,以後肯定是一年不如一年,這眾兄弟當中如今看來也隻有你過得最好了,說不定爹的想法就是錯了,當初應該在你們兄弟幾個剛成親就分出去的,任你們自己過日子,好了是自己的,賴了還是自己的,我也不用這麽操心。”


    如今想想君媱那丫頭的話也是對的,兒子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哪怕就算是分出去了,就不是兒子了不成?逢年過節的,該孝敬的還是得孝敬,也不用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整天各懷心思,爭吵不休。


    老爺子不禁歎了一口氣,這多少年,家裏每個安靜時候了。


    君正民聽著老爺子的話,心裏總覺得不是個滋味,在他心裏,老爺子就好比這個家的天柱一般,倘若這個天柱一跨,他不敢想老君家會是什麽樣子。


    “爹,您老就別操心那麽多了,沒事看看書寫寫字不是挺好的,媱兒和我說過,不要那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我覺得挺有道理的,說啥要想長生,不是那些啥靈丹妙藥,啥魚翅鮑魚的,我是不懂那啥,她隻說要看得開,什麽笑一笑十年少啥的,心情舒暢的人,肯定能長壽的,爹,兒孫自有兒孫福,您老就別管那麽多了。”


    老爺子越聽這心裏越吃驚,在老君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男子讀書那是隨便,女子卻不得摸書本,畢竟以後女子嫁人不是靠的吟詩作對,而是女紅和廚藝,一輩子土裏打滾的莊戶丫頭還能嫁個官家太太不成。


    卻沒想到,那個過早就被老君家除名的丫頭,居然懂得如此之多。


    “爹也想著不管啊,可是要是真不管,那老君家不知道咋烏煙瘴氣呢。”老爺子這也是被幾個兒子媳婦甚至是自己的老婆子給折騰的不輕啊。


    夜漸漸的深了,君媱娘倆陪著兩個小家夥在屋裏說著話,當遠處夜色中那第一聲鞭炮聲想起來的時候,屋裏頓時響起了兩個小家夥歡呼的聲音。


    “娘親,巧兒給娘親拜年。”小丫頭像模像樣的跪在君媱麵前,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直把楊氏在一邊心疼的直哎喲。


    而無憂也是小身板筆直的跪在君媱麵前,同樣是三個頭,“娘,無憂給娘拜年了,無憂又長大了一歲,等無憂再大一定,定會護的娘和妹妹再也無人敢欺。”


    君媱含笑的受了一雙兒女的大禮,然後從懷裏掏出兩個荷包,給他們一人一個。


    “紅包,收好啦。”


    “謝謝娘親。”兩個小家夥接過荷包,笑的見牙不見眼。


    真好呢,外婆給了銀子,娘親又給了,他們也是有錢人了。


    “媱兒,咱家也放鞭炮?”聽著遠處那不斷響起的劈啪聲,楊氏歡喜的問道。


    “嗯,放……”


    隻是沒等她說完,家門前一陣震耳欲聾的劈啪聲,豁然響起。


    四個人嚇了一跳,但是很快就回過神,然後給兩個不斷催促的小家夥穿上鞋子,就一起出去了。


    外麵,劉山已經放完了一串,看到東家出來,忙上前笑嘻嘻的和自己婆娘,給兩人拜年。


    楊氏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遞給劉娘子,笑道:“春苗啊,雖然你們來我家不長時間,卻勤勤懇懇的,我們一家人都很滿意,這是賞錢,拿著吧,若是以後有喜歡的東西,就自己看著買,明年開始,你和劉山就每人每月一兩銀子,等以後咱家再好些,月錢還會漲的。”


    劉山夫婦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喜和感動,然後齊齊的跪倒在地,用力的磕了三個頭,“多謝東家和老爺夫人,俺們夫妻定會努力幹活的。”


    “哎哎哎,好了,都起來吧。”楊氏表情有點不自在,畢竟從來沒有被人施以這麽大禮。


    “劉爺爺,咱在放一串啊。”巧兒還沒見呢,出來時已經放完了。


    “是啊,劉爺爺,咱們再放一串,好事成雙嘛。”無憂也催促著。


    見兩個可愛的小主子,那粉嫩俏皮的臉頰,劉山的心都酥了,二話沒說,回自己旁邊的屋重新拿了一串鞭炮,叮囑兩個小家夥別靠的太近,他就掛到門前不遠處的一顆大柳樹上,用土香點燃了引信,然後隨著一陣“次啦次啦”的聲音,接著就是“劈裏啪啦”的鞭炮聲。


    兩個小家夥看著不斷閃著亮光的鞭炮,高興的跳個不停。


    等這一串鞭炮放完,劉嬸才走上前,笑道:“東家,夫人,餃子都煮好了,咱們開飯吧。”


    最開始煮的是祭祖的,在上房正屋主位上放上幾碗,正前方還放著一張寫著“君氏高宗之神位”的冥紙牌位,那是君媱親自揮毫潑墨寫的。


    院子裏,也在正北方放了一張供桌,上麵同樣是六碗睡覺,每個碗裏麵放了兩個。


    回到屋裏,劉嬸已經端上了四盤水餃,大小均勻,肚子飽滿,看上去就讓人胃口大開。


    “春苗啊,今晚你們可要吃飽,要是這一年之中第一碗飯吃不飽,可是很不吉利的知道嗎?”


    “知道了夫人,保證都會吃的飽飽的。”劉嬸聽了,笑嗬嗬的說道。


    君媱看著水餃,想了想就對劉嬸道:“劉嬸,你去廚房給我取來醬油和醋,再取四隻碗。”


    “哎,俺這就去。”


    等劉嬸再次回來,君媱就在每個碗裏倒上一點醬油,一點醋,然後遞給他們一人一個碗,“蘸著吃。”


    說完,就夾起一隻餃子放進調料碗裏滾了滾,然後放進嘴裏,細細一嚼,那香軟的餡料,齒頰生香。


    “真好吃呢,這蘸一蘸,味道更好了。”楊氏吃了一個說道。


    再看旁邊兩個小家夥,更是吃的嘴巴都停不下來。


    看著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劉嬸心裏有點失落,和他們說了聲,就轉身出去了,但是臨走時,君媱的一句話卻讓她身子劇烈一顫,眼淚頓時噴湧而出。


    “劉嬸,你們屋裏的事我不會管的,給先人吃頓水餃,少點紙錢,也好告訴他們,活著的人活的很好,讓他們放心!”


    劉娘子的肩膀在劇烈顫抖,然後猛地轉身,衝著君媱用力跪下去,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


    “謝謝,謝謝東家,東家的大恩,俺和俺家男人,就算是拚了命也會報答東家的,謝謝東家,謝謝。”


    說著,站起身就疾步走了出去。


    她心裏很激動,能夠供奉劉家祖先的牌位,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以前每年過年的時候,別說是在自己屋裏供奉牌位了,壓根就沒有單獨的屋子給他們,如今來到君家,不但是有他們夫妻單獨的房屋,主家居然還同意他們在自己屋裏祭奠劉家先祖,這可是天大的恩情啊。


    當回到屋裏和丈夫說了這事,就連劉山這個鐵錚錚的漢子,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顫抖著手,從炕裏麵的櫃子裏拿出劉家先祖的牌位,夫妻倆來到正屋,把牌位放在麵北的放桌上,然後倆夫妻激動的跪在祖宗牌位前,低聲說著這幾年的生活,聽了讓人心裏酸酸的。


    而楊氏在劉嬸離開後,也是不斷的摸著眼淚,唏噓道:“真是可憐人啊,娘咋就沒想到呢。”


    “這有什麽,看你大過年的,居然還哭起來了,多不吉利啊。”君媱遞給楊氏一條帕子,打趣道。


    楊氏也覺得自己有點太不會看氣氛了,忙擦了擦眼淚,母女倆這又是邊吃邊聊。


    他們在這裏吃的歡快,可是卻苦了君正民在那邊忍受著自己親娘的冷眼飛刀和冷嘲熱諷。


    “老三啊,你就帶這點餃子,怎麽能夠一家人的?”


    本來,楊氏也是想著老君家人口多,想著就多裝一些餃子,因為君媱做的那種餡料的足有將近三百,所以她才裝了一些給林氏帶回去,其實不用她細數,看樣子也隻有一百多近小二百的樣子,數量看似很多,可是卻依舊無法填飽老君家這一夥人的肚子。


    小孩子還好說,一般七八個也就抱了,但是錢氏的飯量卻絲毫不輸給一個大男人,甚至比自己的漢子還能吃,見麵前就放著三五個水餃,這心裏可就不舒服到了極點。


    “不夠你就吃饅頭,不吃那幾個餃子還能餓死你?也不看看這是誰家賞的,能給你這些已經是看在老祖宗的麵子上,殺千刀的饞婆娘。”老太太惡狠狠的說著,表麵看似在說錢氏,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在衝著君正民撒氣呢。


    錢氏呶呶嘴,心裏這憋得快瘋了,該死的老太婆,沒事拿她當鞭子使。


    君柳在旁邊看著自己娘吃了悶虧,忙笑著對劉氏道:“奶,您可是冤枉我娘了,您看我娘碗裏的幾個餃子這不是一個沒吃呢麽,我娘還不是心疼奶,好容易辛苦養大了三叔,可三叔卻不知道孝敬奶,喏,奶,柳兒的也不吃了,給奶留著。”


    “啪——”是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的聲音,讓屋裏屋外的人,都嚇得一個不輕。


    “老大家的,這就是你教出來的閨女?就當著全家人的麵抹黑長輩?還真是我老君家的門風正派啊。”老爺子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讓君正國那張臉都黑的媲美煤塊了。


    而此時正舉著筷子的君柳,卻也是嚇得全身發抖,她咋就忘記了,這不是在自己屋裏,就算是再嫉妒也不能說長輩的不是,咋就忘記了爺還在屋裏呢。


    “啪——”這次是巴掌聲。


    然後就是一道嬌柔的痛呼聲。


    “娘……”君柳委屈且驚駭的看著自己娘親。


    錢氏怒喝道:“別喊我娘,我沒有你這麽不孝的閨女,居然敢說你三叔的不是,你這就是不孝啊,我怎麽生出你這麽不懂事的閨女來呢。”


    君正民此時是如坐針氈啊,他明白所有的事就是因他而起。


    想到這裏,他不禁一陣酸澀,苦笑一聲,在這個本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到底是有多少人不待見他啊。


    輕輕放下筷子,站起身,看著臉色鐵青的老爺子,他虛晃一笑,道:“爹,這飯我也吃了,我就先回去了,家裏隻有他們母女,我也不放心。”


    老爺子這心裏是別提多生氣了,那幾個婆娘的臭嘴啊。


    “老三,這才剛吃,你也沒吃幾口,別和她們幾個婆娘子一般見識。”君正國慘白著臉笑著,那笑容別提多別扭了。


    “不用了大哥,我回家吃也一樣,等過了年有時間,我再來看爹娘,那兒子就先走了。”說著掀開簾子走出來,眼神靜靜的看了看劉氏,還有錢氏母女,推開門就走了。


    老君家自君正民離開後,就一片寂靜,老爺子不說話,愣是沒有人敢先開口說一句,場麵靜的可怕。


    “哎……”終於,老爺子長歎一口氣,眼神蒼老而荒涼。


    “爹,吃飯吧,三弟說這可是媱兒做的,我剛才嚐了一個,裏麵都是肉。”君正泰笑著說道。


    老爺子並沒有動筷子,隻是那麽靜靜的想著什麽,可是老爺子越是不說話,這一屋子的人,心裏越是忐忑,隱隱還有種恐懼的感覺。


    “我原本想著一家人聚在一起圖個和和美美,可是我錯了,這哪裏是和美啊,簡直就是在一步步把老君家都敗壞了。”老爺子輕聲說道。


    “……爹,您該不會是……”這是四房君正安的驚呼聲,然後就是板凳的挪動聲,“爹,不可啊,絕對不可!”


    而炕上的幾個兒子似乎都聽明白了老四話裏的意思,那臉色也是一瞬間變得煞白,沒有半點血色。


    “有啥不可的,我也想拖到我死,到時候我就兩眼一閉,什麽都幹淨了,可是你們讓我安生麽?兒子兒子不爭氣,媳婦媳婦不安分,現在就連一個女娃子都這麽不知檢點,不懂敬重長輩,我還留你們在家裏,把我活活氣死?”現在別說媳婦子了,連自己親兒子在自己家都呆不下去了,這說出去人家笑話的不是君正民,而是他君平橋啊,管家無方。


    “爹,您老息怒,是兒子教女無方,等回去兒子定會好好管教,爹,這個家可千萬分不得啊,您老年紀也大了,兒子們還想著給老爺子您養老送終呢。”君正國是真的慌了,他不知道老爺子是啥時候有這想法的,但是自己閨女這件事就是導火索,萬一老爺子真的因為這件事分了,他大房可就撈不到啥好的了。


    君正泰心裏冷哼一聲,冷冷的瞪了老大一眼,然後扭頭對老爺子道:“爹,您還是消消氣吧,別氣壞了身子,現在分家可不是個時候,賢哥兒不是還想著等一年下場試試麽,這要是一分家,可不就是不方便了麽,就算賢哥兒沒多大出息,可是咱家要是再出個秀才也是好事啊。”


    老爺子這才抬起渾濁的眼,看著安靜坐在一邊的賢哥兒,這麽多孫子孫女,這賢哥兒大搞是最懂事的一個了,讀書也有耐心,還從不叫苦,隻要是他交代的事情,這個孫子都能做完,哪怕是熬夜,如果說老爺子對於家門的期望,那也就全部都寄托在賢哥兒身上了。


    “賢哥兒,你和爺說,這個家該不該分?”老爺子慈愛的看著君孝賢。


    君孝賢這下子是有點傻眼了,這麽大的事情,爺咋就讓他說了呢?


    而隨著老爺子的話落下,整個屋子裏的眾多漢子的視線,全落到了君孝賢身上。


    “爺,我……”他咋知道啊?


    “別怕,想啥就和爺說啥,咱家還是言論自由的。”老爺子鼓勵的看著自己這個孫子。


    外屋的女人們的耳朵也都豎起來,這其中就屬老太太為最,這要是分家對她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啊,不但是要自己天天做飯,還沒有人可拿捏了,而且在整個老君家,隻有她訓斥別人的份,誰敢給她氣受。


    “賢哥兒,你可要考慮清楚啊,大伯可聽人說過,這要是考上了舉人老爺,就要做官的,這要做官就要仔細盤查你的家族,如果這一分家,影響可就不好啦。”君正國義正言辭的說道,總之他就是奔著一個目的,絕對不分家。


    “老大,你懂的倒是挺多,咋就連考了五年愣是連個童生試都過不了。”老爺子淡淡的瞄了大兒子一眼。


    君正國縮縮脖子,嘟囔道:“我這不是為賢哥兒著想麽。”


    “沒你的事,你給我閉上嘴聽著。”


    “是,爹!”


    君孝賢現在就想著要是能突然消失了就好了,也不用這麽萬眾矚目了,這感覺太難受了。


    “爺,不管分不分家,孫兒都會努力讀書,努力孝敬爺的。”所以,這麽大的事情,真的不是他這個小子能說得上話的,這不是兩頭得罪嘛。


    老爺子眼神平靜,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最後看著那一個個心思各異的眼神,他隻得在心裏苦笑一聲。


    “賢哥兒是個懂事的,爺接著賢哥兒的好。想我君平橋年輕時埋頭苦頭,就想著有一天能光宗耀祖,可是卻終究是止於秀才這一步數十年,如今的兒子孫子,一個個的不知進取,隻想著怎麽能從我們這兩把老骨頭上多啃幾年,把我們吸幹……”看到因為自己的話,而再次紛紛變了臉色的子孫,老爺子冷哼一聲,“別以為我老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可都是我的種啊,兒子還想瞞得過老子?”


    “爹……”在場的君正國和君正安惴惴的看著老爺子,不知道該說啥。


    君正泰則是坐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他不是不想要點好處,而是現在沒那麽多心思,隻想著自己兒子能一舉高中,他也就算是把這幾個兄弟壓下去了。


    “可惜了媱兒那丫頭是個女兒身,否則我這老君家,指不定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呢。”就衝著晚上老三說的那番話,那個丫頭就是通透的。


    “爺,您也覺得四姐厲害啊?”君孝賢聽到老爺子說起君媱,驕傲的笑了,“四姐是真的很厲害呢,就我那個小侄子,可不就是聰明的很,聽四姐說,等出了上元節,就要去鎮上念書呢。”


    “哦?是嘛?”老爺子聽他這麽說,也來了興趣,隨後就問道:“你給爺說說,那娃子有啥好的?”


    君孝賢這是就連忙從炕上下去,然後邊穿鞋邊說道:“爺您等著,孫兒去給你取東西去。”


    “哎,好!”


    接著眾人就看到這個一向老實木訥的孩子衝出裏間,跑出院子,腳步聲歡快的都能聽出來。


    君孝賢回到屋裏,在書桌上的一遝紙張裏,很熟悉的就抽出兩張,拿著就美滋滋的往上房跑。


    回到裏間,眾人那奇怪的眼神讓君孝賢瞬間漲紅了臉,然後才上了炕,把手裏的兩張紙遞給老爺子道:“爺,您看看,這就是無憂寫的。”


    老爺子接過來,看著上麵的字,落筆雖然稚嫩青澀,卻自己端正,筆畫堅定,對於喜歡寫字的老爺子來說,他能看出,習字之人雖然年紀幼小,卻心中沒有迷茫,雖有些微瑕疵,卻足以堪稱是一手好字。


    但是更覺得還是那兩首詩,越看老爺子的心越是不斷翻湧,臉色都漲紅了。


    “好,好詩。”他拍案稱讚,“好一句‘白首方悔讀書遲‘,好一句‘一寸光陰一寸金‘,好,好好!”


    眾人都被老爺子那一連串的好,給勾起了好奇心,卻沒一人敢上前去偷看一眼。


    “賢哥兒,這是那小娃子寫的?”老爺子這心情,別提有多複雜了,那種又是驚喜,又是悔恨的情緒,不斷充斥著他的內心,讓他隻覺得眼淚盈眶。


    “字是無憂寫的,詩卻是我四姐寫的,讓無憂每天寫一遍,當作自我督促。”君孝賢也很喜歡這兩首詩,就和無憂那小家夥討來了,反正他每天都要寫一邊,也就同意了,自從拿回啦之後,君孝賢每天都會看一遍,也算是自我督促了。


    “……哦,是那丫頭啊。”苦澀,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咋這飯菜,比黃連還要苦呢。


    好久之後,他才把這兩張紙遞給君孝賢道:“賢哥兒,好好讀書,人生短短數十載,就算是考不中,那也是你自己的東西,別人搶也搶不走,生前辛苦怕啥,死後有無數歲月讓你舒坦。”


    “哎,孫兒明白,爺就放心吧,孫兒會很努力的。”


    看著一臉堅定的孫兒,老爺子突然發現,那個一向存在感很低的孫兒,似乎已經無法與現在這張小臉重合。


    是人都會變,可是他這幾個兒子,怎麽就不會往正路上走啊。


    京城,天朗城,寓意大道長天,朗朗乾坤。


    奢華巍峨的宮宇樓閣錯落交織,飛簷燕宇,鈴佩叮當,花香醉人,入目輝煌。


    高大雄偉的宮門前,一輛輛奢華靜美的馬車緩緩在宮門前停下,之後身著錦瀾朝服的男子和誥命霞帔的嬌美婦人,如潮水般向皇宮而去。


    “皇兄,皇嫂,近來安好?”後麵,一道含笑的聲音響起。


    眾人回頭,一下子就看到了兩輛奢華到讓人咋舌的馬車,雕繡強勢騰蛇的馬車停下,而後馬車的主人,在太監的攙扶下,走了下來。


    “妙蘭見過大皇兄,見過大皇嫂。”說話男子身邊的嬌美女子,五官絕美,笑容淺淺的看著對麵的兩人。


    “二弟,咱們兄弟倆還真是心有靈犀。”雖然俊美卻眉宇間帶著一絲陰厲的大皇子寧子玉笑眯眯的看著對麵的人。


    “那是自然,誰讓子乾如此敬佩大皇兄呢,必然是要想大皇兄之所想。”寧子乾淡淡一笑,眼底卻有譏諷醞釀而起。


    “參見端王,翼王,參見二位太子妃。”所見之人,無不抱拳躬身,這可是兩位爭奪皇位,最凶狠的人啊,不過所有朝臣幾乎心裏都明白,之所以還能如此看似平靜,無非都是在忌憚這那位風華卓絕的天啟第一親王,否則早就鬥得不可開交了。


    “眾位大人無需多禮,今日事宮宴,都隨意。”寧子玉勾唇一笑。


    眾人這才直起身,雖然他這麽說的,可以自己等人要是真如此,指不定就會被這位心思深沉的端王給記在小本本上,等著秋後算賬。


    皇宮門前,文官下轎武官下馬,這是天啟國鐵一般的定律,但是隻要是人定的律法,就一定會有特殊,就好比隨後緩緩駛來的那輛墨色馬車。


    馬車並不是多麽的奢華,至少和兩位皇子的比起來,就稍顯寒酸,但是即使是破布馬車,隻要上麵雕繡的是四爪金龍,就變得高貴起來,而且還高貴的讓人無話可說。


    一時間,群臣大動,貴婦千金個個矜持挺胸,就連兩位王爺也都是眸光一縮,全身緊繃。


    “臣等參見王爺!”


    “切身參見王爺!”


    “臣女參見王爺!”


    一波波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瞬間席卷了整個皇宮德昌門,而這更讓兩位王爺的臉色黑的如同鞋底。


    什麽身份,什麽聲譽,在此時眾人的表現已經無聲的昭告了世人,總是他們兩個如何的招攬群臣,如何的蹦躂,但是隻要他們的那位皇叔一出現,就算是對他們忠心耿耿的人,眼光都會不自覺的放在那個男人身上。


    那是他們拚盡了全力都想得到,卻始終無法如願的浩大聲望。


    幾乎所有的人相信,隻要是他說要親登大寶,所有人都會前呼後擁。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四個本來明爭暗鬥的兄弟,才隻得暫停兵戈,一致對準了這個男人。


    苗若策馬上前,抬手輕揮,轎簾敞開,一張恍若謫仙的清雅麵孔就出現在眾人麵前,一時間萬物寂靜,隻聽到那如戰鼓一般的心跳聲。


    “諸位請起吧,今個日子特殊,就不用如此虛禮了。”聲音清淡儒雅。


    “謝王爺!”所有人這才直起身。


    “那本王就先行一步,在臥龍殿等諸位大人把酒言歡了。”


    “臣等榮幸。”


    轎簾放下,苗若已經回到後麵的位置,而人群中的唏噓聲卻落如寧月謹耳中,讓他的臉色不由得冷了幾分。


    那是他在熟悉不過的聲音了,失望,失落,惆悵,以及興奮。


    如果是君媱的話,不知道久別重逢會如何,如果他猜的沒錯,大概就好比至少串個門回家的丈夫那般,不驚不喜,不急不躁。


    馬車,在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臉漢子沉穩的駕駛下,緩緩的行進了德昌門,想著那金碧輝煌的臥龍殿緩慢而去。


    之後,那聚集在宮門前的大臣誥命,也都在侍女小廝的攙扶下,說說笑笑的走了進去,要知道從德昌門道臥龍殿,那還是要走上小半個時辰的。


    “嗬嗬,不愧是皇叔,果然是萬人敬仰啊。”寧子乾笑道。


    寧子玉卻是沒說什麽,眼神望著那德昌門的光芒,卻是越來越冷,越來越厲。


    “走吧!”


    “是,王爺!”身後的芳華女子柔柔一笑,笑容中的謹慎是那麽的鮮明。


    看著那兩道身影消失在宮門內,寧子乾回身拉著妻子的手,溫柔一笑,“蘭兒,咱們也該走了,路還遠著呢。”


    程妙蘭溫柔一笑,臉頰嫣紅的跟在他身側,與他並肩而行。


    天啟皇宮位於東側的一處宮殿內,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家夥正坐在寢宮的大床上,托著下巴,想著什麽。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啊,這眼瞅這就要開宴了,您咋還不換衣服啊?”一個滿臉是汗的小太監跑進來,看到依舊穿著一套白色綢緞中衣的寧子晨,急的都要跳腳了。


    寧子晨噘嘴瞪了他一眼,隨後又看向某處,無精打采道:“小梁子,我就是不想去,去了皇叔也不會和我坐一起。”


    他心裏明白,這主要是為了不讓那幾位皇兄注意到他,在宮裏他就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也隻有這樣,他才能躲過那不知何時就會翻雲覆雨的詭異宮變。


    小梁子這下子可是真的跳腳了,走到一邊的屏風上,拿起他的紫色錦袍,站在寧子晨麵前,皺著一張臉,道:“奴才的好殿下啊,不能說‘我‘的,這要是被幾位娘娘聽見,指不定要怎麽訓斥殿下了,奴才服侍殿下更衣吧,這二更的更鼓都敲了,咱們就是緊趕慢趕才能不晚啊。”


    寧子晨卻好似沒聽到一般,小身子軟軟的向後仰去,摔進奢華的床榻,這一下子更是讓小梁子臉都綠色,老天,他這個任性的小殿下喲,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了。


    “再等會,咱們等著偷偷溜進去,這樣就每人注意到咱們了。”


    噗——


    小梁子想噴血了,殿下,就是偷溜進去,才更能讓人注意吧。


    “殿下!”就在小梁子束手莫測的時候,殿內突然出現的聲音,讓他毫毛都站起來了,一個飛身撲倒寧子晨麵前,伸開雙臂,將他緊緊的護在身後。


    等看清站在殿內的人,小梁子這才鬆了一口氣,腿都差點軟了。


    “哎喲,可嚇死奴才了,苗侍衛,您快勸勸殿下吧,奴才是真的沒轍了。”小梁子上前討好的把手中的錦袍塞到苗若手裏,然後撒開腿就跑了,幹嘛?當然是去外麵守著啊。


    “小苗子啊,是皇叔讓你來的?”一見是他,寧子晨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這身手別提多快了。


    苗若抱歉,把衣服遞給寧子晨道:“主子見殿下還沒出現,就遣屬下來看看。”


    寧子晨一改常態,接過錦袍,快速的穿好,對他小聲說道:“最不喜歡這宮宴了,每年一回,回回都要看著那四位皇兄,真是煩死人了。”


    苗若微不可查的勾起唇,然後道:“主子說了,隻要殿下能早登大寶,那幾位可貶可囚可流放,全憑殿下喜歡。”


    “嗯,知道了。”唯獨不可殺,不是他們不該死,而是為了他皇位坐的名正言順,不用背負著弑兄奪位的罵名。


    “那屬下就先告退了,殿下還請小心。”苗若抱拳躬身,閃身消失在殿內。


    等苗若離開,寧子晨才衝著殿外高呼:“小梁子,進來給本殿下束發。”


    殿門推開,小梁子那笑眯眯的臉探進來,看到已經穿戴整齊的寧子晨,頓時就樂壞了,顛顛的跑進來,把手中的拂塵放在旁邊,歡快給自己主子束發了。


    臥龍殿上,金碧輝煌,亮如白晝,最上方的鎏金龍椅之上,坐的正是天啟國的元豐帝。


    隻見他臉上皮膚蠟黃,皺紋滿布,本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發絲灰白,好似一個暮年老者,而原本合身的龍袍穿在身上卻好似空空如也,消瘦的可怕。


    元豐帝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麵那一個個身穿朝服的臣子,眼神渾濁中卻隱藏著什麽說不清的東西,直到看到那個一身光華的男子走進來,他的眸子才有了那麽一絲神采。


    “皇兄,多日不見,你尤顯蒼老了幾分。”見到元豐帝,寧月謹無奈的歎了口氣。


    元豐帝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人家說他老,而是指指自己下手的位置,道:“來這裏坐,陪朕說說話。”


    寧月謹撩起衣袍,拾階而上,然後在他下首的第一個位置坐下,旁邊機靈的老太監已經上前,親自給寧月謹倒上一杯酒水。


    “居然能勞動蘭公公給本王斟酒,還真是稀罕。”


    “王爺折煞奴才了,能給王爺斟酒是奴才天大的福氣。”蘭公公笑嗬嗬的彎腰說道。


    “阿謹,你總是看不到變化,真是上天的眷顧啊。”元豐帝語氣失落,也透著唏噓。


    “如何能沒有變化,隻是皇兄看不出來罷了。”寧月謹淺笑,人每時每刻都在變,不變的都已經死了。


    元豐帝看著下麵,到處都是細細麻麻的交談聲,到處都是笑意盈盈,不管是真的開心還是帶著麵具,但總歸是還能笑的出來,不想他,已經連笑都覺得力有未逮。


    曾經他也是誌氣高遠,想著在自己父皇開創出一個盛世治下重新再創依次宏圖大業,卻最終被那嬌吟奢靡給迷失了心智。


    而從他坐上這個位置到現在,不過短短十二年,如今的身子不過壯年,卻已經提早的被上蒼給打入了蒼老暮年。


    “阿謹,你說如果當初不是朕登基,而是你做了皇帝,這天下會如何?”他有感而發,卻讓站在他旁邊的蘭莊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卻終究是閉著嘴,半個字也不敢說出口。


    元豐帝是個陰晴不定的人,前一刻還對你笑容滿麵,下一刻說不定就會將你打入地獄,不說是朝臣,就是後宮的宮嬪高妃都被他殺了好多,但是跟在他身邊近三十年的蘭莊卻知道,能讓元豐帝真正在乎的隻有兩人,一位是已故的太皇太後,另一位就是坐在這裏的天啟國的傳奇王爺了。


    “沒有如果,謹不會去設想沒有發生的事情。”他對帝位沒興趣,應該說是自從他的母後魂歸塵土之後,他就對帝位失去了興趣。


    元豐帝嗬嗬一笑,然後聲音越來越大,好似在拚盡全身的力氣去大笑,整個大點的朝臣頓時把目光全部放到這兩人身上。


    “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讓蘭莊趕忙端起一碗銀耳湯送到他嘴邊。


    喝了好幾口湯,元豐帝這才平靜了下來,至少臉色蒼白的很,好似隨時都能消失一般。


    見下麵已經安靜下來,他掃了一眼諸位朝臣,笑道:“諸位愛卿別拘謹,今日是除夕夜,盡管喝酒吃菜,宮裏很久沒這麽熱鬧了,看到如此輕鬆的氣氛,朕這心裏也舒坦了很多,來人,奏樂。”


    隨著他話音落下,喜慶的宮廷樂師手起落間,悠揚的樂聲,在整個大殿響起,然後就是身著雲錦紗衣,身姿曼妙的宮娥從殿外輕盈而來,舞姿美而不媚,頓時吸引了大殿上眾人的視線,一時間歡笑聲,讚美聲,酒杯碰撞聲,此起彼伏。


    但是,隻有不少人除外,依舊緊緊的盯著元豐帝和謹親王,隻見他們兩人嘴唇開開合合,卻半點聲音都聽不到,急的臉色漲紅。


    “阿謹,朕其實很嫉妒你,嫉妒你得到了父皇全部的疼愛,而身為和你流著同樣皇室正統血脈的朕,卻隻能遠遠看著你,更加嫉妒,明明父皇對你那麽寵愛,你卻不在意,而朕再也卻得不到絲毫,就連這皇位,還都是你不要的。”他說著,眼神迷離,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那種人的寵愛不要也罷,皇兄,你真是老糊塗了,帝王之家,何來真正的父子愛,兄弟愛。”寧月謹眼中流瀉出一抹譏諷,是在他臉上很難看到的表情。


    元豐帝一愣,隨後才苦澀一笑,緩緩點頭道:“是啊,是朕老糊塗了,帝王家,哪裏來的愛啊,明明充斥的都是血腥和爭奪,老糊塗了啊……”


    隨著他身子越來越不中用,他就越來越想念以前的日子,雖然父皇對他並不關心,可是這個同父同母的弟弟,卻依舊對他很是尊重,甚至在先皇駕崩之後,遺照大典之上,明明就定了他皇帝的位置,他都能毫不眷戀的甩袖離開,將這九五至尊的龍椅給了他。


    元豐帝鑽營帝王之術這麽多年,又如何不明白他的心結,又如何不明白他看似有情,實則隻最無情的,就算是他這個流著同樣血液的親兄長,到時候他一死,他敢肯定,阿謹是絕對不會流一滴眼淚的。


    曾經多少次宮宴之上,他要為阿謹納妃,卻全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絕,不是不要,隻是不愛,真想在有生之年,看到阿謹是如何愛一個女子的,就好比他的父皇,當初是那麽愛自己的母後,不過,最後終究是讓她含淚九泉之下。


    “阿謹,你覺得朕該讓誰繼承大統?”


    “咯噔——”蘭莊的心是徹底的被凍住了。


    寧月謹卻絲毫沒有任何變化,自顧悠閑的舉杯輕酌。


    “這是皇兄應該考慮的事情不是?”


    “朕苦累一聲,如何能讓阿謹獨自逍遙快活?”元豐帝眯眼,“既然阿謹不想繼承皇位,總要讓朕走的安穩不是。”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他的表情不鹹不淡。


    “果然像是你說的話。”元豐帝笑了,“就算朕是天子,可也不能沒有一個後悔的機會吧。”


    “可以有,既然後悔了,就再努力的撐上幾年,皇兄的子嗣還是自己管束的好,否則到時候皇兄是閉上眼舒服了,留給謹,謹是不會客氣的。”


    元豐帝微微一愣,接著就咧開嘴笑了,抬氣枯枝般的手指著寧月謹,“阿謹就是個狡猾的,不過既然阿謹這麽說了,朕就再撐上幾年的,不過朕可是有言在先,如果到時候真的無力回天,阿謹就不要客氣了。”


    子嗣雖然重要,但是比起天啟國百年基業,就顯得那麽微不足道了。


    自他繼位十二年,舉國安寧,從無外敵,元豐帝明白,主要是天啟國出現了一位風華如仙,智謀無雙的謹親王,否則如此富饒豐美的天啟國,早不知道被人如何侵擾,而以後的天啟要想繼續雄立在諸國之間,絕對是不能缺少他的。


    雖然很嫉妒這個胞弟,這心底最深處其實是羨慕的。


    寧月謹淡淡一笑,讓站在他身邊的蘭莊心髒都狂跳不止,“皇兄放心,就算是你從皇陵跳出來讓謹客氣,都不可能。”


    元豐帝聽了,錯愕了一下,接著就朗聲笑了起來。


    氣氛恢複活絡,元豐帝指著下麵那群臣身邊,始終含情脈脈盯著寧月謹的眾女,笑道:“阿謹,過了年也二十四了,如今瑾王府依舊空空,今年還是讓朕給阿謹賜婚吧。”


    寧月謹揚眉看著他,抿唇道:“這樣的遊戲你就玩不夠?我都厭煩了。”


    蘭莊在一邊響起往年那宮宴上的情形,忍不住使勁憋著笑,也難怪,皇上似乎就喜歡看王爺出醜,好幾次都逼的王爺拂袖而去。


    “看不到阿謹大婚,朕大概會死不瞑目的。”


    寧月謹難得的翻了一個白眼,冷聲道:“那就別死。”


    元豐帝渾濁的眸子縮了縮,然後一抹極淡的笑意從眼底劃過,“嗯,朕也不想死。”


    他還沒有再拚一次呢,荒誕了數年,終究是在他的那句話的催動下,決定改變一次。


    既然阿謹說他悔了可以改變,那就是父皇也在九泉之下給了他一次機會,如果最後努力了還是無力回天,那麽即使去了父皇那邊,他也能不至於那麽沒有顏麵麵對寧家的列祖列宗。


    “敏貴妃駕到,端妃娘娘道,慧妃娘娘到,賢妃娘娘到……”


    大殿之外,一個極具肺活量的公公,扯著尖細的鴨公嗓,高聲喊道。


    然後正在殿前獻舞奏樂的樂宮和兩邊的朝臣誥命均都紛紛站起身,高呼著各種安。


    殿外,一襲火紅色錦繡華服的傾城女子,姿態高傲的走進來,旖旎的衣裙,在墨玉地麵,拖曳出一片嫵媚妖嬈。


    而後麵的宮妃也都是個個綾羅綢緞,珠寶落釵,一時間,整座大殿,光華奪目,搖曳生姿。


    敏貴妃語笑盈盈的走上前,一步步踏上台階,然後再看到寧月謹時,絲毫沒感到任何意外的笑了笑。


    “臣妾參見皇上,恭祝皇上福壽綿長,龍體康泰。”


    “愛妃起身吧。”元豐帝笑著揮揮手。


    “敏兒謝皇上。”邵敏站起身,然後走到元豐帝下首,寧月謹對麵坐下。


    “一年不見,王爺更加的豐神俊朗,就是不知道王爺心裏放了哪家的名門千金,讓著整個天啟國的女子們,望眼欲穿。”敏貴妃看著寧月謹掩唇輕笑,說不出的妖嬈嫵媚。


    下方的幾個從一品的宮妃聽到那酥媚入骨的笑聲,不知道在心裏將邵敏個挫骨揚灰了多少遍,即使有的孩子都不小了,可是誰也沒規定,不許她們在心裏偷偷的仰慕。


    寧月謹好似沒聽到她的話一般,連眼神都沒有給她一個,垂眸把玩著手中的夜光杯,似笑非笑的看著元豐帝道:“皇兄,你的女人太清閑了,做貴妃可惜了,應該做媒婆才對。”


    邵敏臉色一變,絕美的五官都在輕微的抽搐,卻愣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出口。


    元豐帝隻是嗬嗬一笑,並沒多說什麽,至於他心裏如何想的,沒人知道。


    隻是在宮宴之後的當天,天啟國貴妃邵敏就因為行為不端,被剃發送入皇家庵堂,下半生伴隨著她的是青燈古佛,暮鼓晨鍾。


    之後,元豐帝也因為身子不適,中途在蘭莊的攙扶下,離開,下麵的諸位大臣和隨行家眷,都紛紛跪拜於朝堂,恭送皇帝,隻留下皇帝一句,你們隨意。


    寧月謹也是步履輕盈的跟在他身後,見他並沒有去向寢殿而是囑咐蘭莊去禦書房。


    來到禦書房,元豐帝遣退了殿內外所有人,命自己的死士守住四周,不許任何人進來,這才走到一邊的書架前,挪開一本《大學》,露出後麵的一個按鈕,之後他輕輕一按,旁邊書架緩緩滑開,露出後麵的一個嵌在牆壁裏的木匣子。


    他從身上取出一把鑰匙,插入金鎖,木匣打開後,裏麵居然放著一個明晃晃的卷軸。


    元豐帝取來遞給寧月謹,見他帶著疑惑,笑道:“打開看看吧。”


    寧月謹打開一頓,也不禁愣住了,這是一份遺照,但是詭異的是,遺照上麵關於繼承大統之處,居然是一片空白。


    “這麽麻煩的事情,還是你自己留著吧,又不是真的頭腦昏庸。”他複又把卷軸甩手扔在了說桌上。


    元豐帝表情迷茫,看著桌上那明黃色的卷軸,啞聲道:“阿謹,皇兄是真的糊塗了,看著那個都不好,明明就是朕的兒子,你說奇怪不?”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龍生九子,還各不相同呢,子嗣一多,總會良莠不齊的。”


    “可是,朕的兒子卻全是莠每個良的。”這句話,他說的極是惱怒,“一個個的心比天高,明明都是蠢貨,卻個個想著拉他們的父皇下馬,說不定還天天在家裏盼著朕早一天兩腿一瞪,徹底閉了眼,他們就好徹底和兄弟們撕破臉。”


    “你太激動了。”寧月謹淡淡說道。


    “朕能不激動嗎?你以為朕這麽多年為何總是盼著你大婚,還不是想著……”


    “皇兄,慎言!”他都不稀罕做這個皇帝,自己的兒子更不行,這個位置看似萬萬人之上,實則有多孤獨和絕情,他心裏和明鏡似的。


    他的兒子是這個天下最珍貴的孩子,如何能讓他受如此煎熬,做夢。


    元豐帝此時有點挫敗了,扭頭用力的等著這個小他近二十歲的皇弟,如果有力氣,他絕對會上去狠狠踹他幾腳,“阿謹,你就非要把朕堵得死死的,你才高興?”


    “說了讓皇兄慎言了,我可沒堵你,是你困在裏麵出不來,明明身後是繁華盛世,你卻非要死命的往前衝,讓我說你什麽好?你就和父皇一樣,也許要好上那麽一點,至少你還懂得回頭,而他明知道自己錯了,卻終究是一股腦的紮了下去。”


    “有你這麽說自己父皇的麽!”元豐帝忍不住笑了,這個皇弟,總是讓他又愛又恨,卻終究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寧月謹上前攤開那份遺照,然後抬手拿起墨石,在那方血硯裏輕輕的研磨,“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何況是死人。”


    元豐帝見他如此,隻得歎口氣走到書桌後坐下,拿起筆,蘸著墨,然後麵前書桌上出現了三個字,緊接著就被寧月謹拿起一邊的白色絲帕擦淨,然後手中內力催動,絲帕頓時碎成粉末。


    眼神,猛地縮了起來,抬頭看著寧月謹的時候,是一片的震驚之下夾雜著一絲茫然。


    他,居然還有這麽一個小兒子,自己這個父皇,居然忘的一幹二淨。


    寧月謹了然於胸,忍不住在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是有兒子在身邊卻忘記了,而自己的兒子卻是直接從天上掉下來的,雖然他力圖鎮靜,當時是說真的,被砸的是有點暈的,很暈,超級暈。


    “他很好,文韜武略,智謀權術,和你那四子之力,也未必能贏。”畢竟是他親自教導出來的孩子。


    元豐帝的眼神頓時一亮,心裏也明白了是什麽意思,然後筆下未頓,字跡躍然紙上。


    待字跡幹透,元豐帝重新把詔書遞給寧月謹,語重心長道:“阿謹,這是皇兄唯一的要求了,有生之年,定要護的天啟國,國泰民安,兵戈長歇。


    寧月謹接過來,靜靜的看著他,道:”莫要後悔,詔書可好比茶水,倒了就收不回來了。“


    元豐帝渾濁的眼神,這時候卻是精光閃閃,”休得胡說,朕乃天子,一言九鼎。“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先回了。“


    說完,轉身消失在了禦書房內。


    寧月謹根本就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情,讓他突然有如此的決斷,可能是真的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吧。


    禦書房內,寧月謹一離開,蘭莊就走了進去,看到靜靜坐在書桌後的帝王,小心翼翼的湊上前,給他續上了一杯熱茶。


    ”蘭莊,朕是真的大限將至了。“良久,元豐帝才輕聲說道。


    蘭莊眉毛劇烈顫抖,想跪下可感覺雙腿都失去了知覺,明明抖得厲害,卻始終無法如願。


    ”皇上……“他是元豐帝的心腹,想安慰他,卻實在是無法說出口,隻因為他的話是事實。


    本就沒想著讓他回答,元豐帝站起身,一個人慢慢的走向書房旁邊的寢殿,身後,彎腰躬身的蘭莊,雙眼含淚,亦步亦趨的跟隨著。


    君媱家門前,馬車已經準備妥當,而後麵楊氏再一次大包小包的走出來。


    看到那包袱,君媱隻剩下無奈了,”娘,你這是做什麽?“


    ”這都是娘和春苗做的一些吃食,正好帶去給你外公他們嚐嚐鮮,哦,還有你包的那元寶水餃。“楊氏把包袱放到車轅前。


    好吧,君媱隻剩下無語了,這個娘啊,還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明明她都已經準備好了東西。


    楊氏看著女兒那無奈的樣子,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麽,”媱兒,你是不是嫌娘帶的太多了?娘給你爺家也準備的。“


    君媱這下子是徹底的歇氣了,她哪裏是這個意思啊,隻是覺得出個門子你帶著這麽些吃食,實在是不好看啊,話說,給不給老君家,和她有啥關係呀。


    ”娘想多了,準備不準備,我不會管的,你是當家太太,想給就給。“


    ”咋能不給呢,不給你爹還不得讓人戳脊梁骨啊。“楊氏說道。


    ”年前送了,這幾天就別送了,等以後再說吧。“君正民換了衣服出來,聽見妻子的話,心裏是又高興又為她心疼,她想著那邊,可那邊卻並不領情。


    楊氏有點傻眼,不明白這一向頂頂孝順的丈夫,怎麽會說出這番話。


    而君媱卻心裏明白,年三十那天晚上,他們還沒吃完飯,這個爹就回來了,然後看到他們在吃,也讓劉嬸給重新裝了兩盤,最後吃了一個精光。楊氏問他是不是在老君家沒吃飽,他卻隻說家裏的餃子好吃。


    楊氏是個沒心眼的人,丈夫說她雖疑惑可隨後也就信了,可君媱卻是個精怪,但就是從君正民的眼神就能看出,他定又是受了委屈回來的,想要瞞過她的法眼,這個便宜爹還太嫩了。


    既然能讓君正民這個大孝子說出剛才的那番話,上次帶去的水餃必然就是被挑剔了,而說難吃那是不可能的,除了這點也就是不夠吃了。


    想想君媱就有點想笑了,想要夠吃,那一大家子得多少啊?不知道自家剩下的那三百多夠不,也許還要加上一倍才差不多。


    今天是初三,是莊戶人家特定的姑爺上門的日子,所以,這一大清早,劉叔就駕馬車帶著一家子往楊莊趕,而今天卻也把劉嬸留在了家裏,畢竟就算是有鎖頭,也不能沒人不是,再說了,昨晚楊氏還和君媱商量,要把兩個老的接過來住一段時間。


    這一路上,到處都是串親戚的人,雖然現在天還早,卻也已經人來人往的。


    坐在馬車裏,楊氏問君正民道:”禮哥兒回來了沒有?咋沒聽到信呢。“


    ”沒,聽說媳婦本想著回來生孩子的,可是卻提前了,然後身子不舒服,就留在城裏養著了,等過段時間再一起回來。“這也是君正民在年三十那天聽二哥說的。


    ”那可不是要養好了身子才能回來,生的閨女還是小子?“這才是楊氏關心的,畢竟禮哥兒已經有了一個閨女了。


    ”還是個閨女。“君正民語氣唏噓道。


    ”民哥,你說那閨女是不是不能生啊?二嫂可不就是想孫子想瘋了啊,這又是閨女,那心情可不能好受了。“楊氏感慨道,可是又想到自己,別說孫子了,連兒子都沒給丈夫剩一個,這心裏更加的低落了。


    ”有啥好難受的,禮哥兒還年輕,媳婦也不大,大不了再生唄。“君正民並不像楊氏那麽悲觀。


    君媱在這邊聽得是眉頭皺了鬆開,然後在皺起來,這老兩口的話,實在是讓她窩火。


    現代醫學研究表明,生男生女和女人並沒有完全的關係,相反,男人則是占了大半,而在這個年代,卻全部怪罪到女人的頭上,真是扯蛋。還有那啥,大不了再生?好吧,這個年代女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傳宗接代的,她沒辦法反駁,雖然現代有超多的丁克夫妻,套在這個年代,卻簡直就是驚世駭俗,不被公婆打死,也會被外麵的口水淹死。


    所以,君媱是半句話都沒有插嘴,隻能在心裏不斷的琢磨著,反正和她沒關係,愛咋咋。


    這一路,楊氏和君正民小聲的說這話,兩個小家夥則是湊在一起嘰嘰喳喳,隻有君媱是安靜了一路。


    等到了老楊家門口,君媱這才第一個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也不管兩個小家夥,就進了屋。


    ”外公外婆,媱兒來給您拜年了。“


    ”哎,外孫女來啦,快快,快進屋。“華氏一聽聲音,這還在驚訝他們來的這麽早,忙下炕穿鞋迎了出來。


    ”外祖公,外祖婆,無憂(巧兒)給您拜年了。“兩個小家夥走上前,齊齊給兩位老人跪下,磕了三個頭,樂的兩位老人是眼眶都紅了。


    華氏從懷裏掏出兩個荷包塞給他們,高興的說道:”來來拿著,這是外祖婆給你們的喜錢啊。“


    ”謝謝外祖婆。“兩人齊刷刷的道謝,小臉上美滋滋的,最喜歡收喜錢了。


    這時候,楊槐安夫婦和楊興業及夢妮也進來了,這又是一陣歡快的喧鬧聲。


    等後頭君正民把東西都卸下來,一家人這才都上了炕。


    夢妮偎著君媱坐著,身上穿著嶄新的衣衫,特別的好看,而這幾天雖然沒吃藥膳,臉色卻是很好看。


    ”姐,你可來了,從昨晚爺奶就開始念叨你們了。“


    ”這還真是巧了,你姑從昨晚就開始念叨著要接你爺奶去住段時間呢。“她柔和一笑。


    ”去你家住段時間?“華氏聽見,就問楊氏。


    楊氏點點頭,看著華氏道:”是啊,娘,這家裏也有地方,你和爹就去住段時間把,讓閨女也孝敬孝敬您倆老不是?“


    楊老爺子卻是樂嗬嗬的捋著胡須,笑道:”我和你娘這歲數也大了,換個新地方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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