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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沒有楊悅與柴令武蹤影,無論信與不信,當下眾人各自散去。李愔、楊豫之、尉遲洪道三人往武府去,繼續找楊悅。高陽公主則帶著眾人往柴府去。


    李愔三人從芙蓉園北門出來,沿街往崇仁坊方向去。走到晉昌坊附近,楊豫之遠遠看到武權站在前麵,不由奇道:“武權在無漏寺門前做什麽?難道大哥在這兒?”


    “武權是誰?”自芙蓉園出來,李愔一直默默無語,見楊豫之說楊悅就在附近,不由眼前一亮,問道。


    不等楊豫之說話,尉遲洪道卻哈哈笑道:“這兒現在不叫無漏寺了,已改了慈恩寺。”


    “慈恩寺?”楊豫之不解。


    “太子追思文德皇後,已將無漏寺改了慈恩寺,請玄奘法師重修。”楊豫之每日隻作一件事兒,便是專門追求武照,對朝中發生的事兒一概不聞不問,因而這個原本十分轟動的新聞,他壓根不知道。


    李愔卻急著又問道:“他是誰?”他當然是指武權。


    “他是大哥的隨身仆從。”


    “這麽說她也在附近?”李愔眼中掠過一絲驚喜。這才想起楊悅身邊的確似一直跟著一個隨從,當日自己與楊悅一起駕車,他一直跟在後麵飛奔。


    “對啊,武權定然便知大哥去向。”楊豫之一拍腦門,忙跑上前,向武權問道:“大哥可在這裏?”


    楊豫之滿臉是傷,武權起初沒看出是他,待看清楚是楊豫之,心中奇道:“表公子難道跟人打架了?誰敢欺負他?”嘴上卻不敢問,拱手回道:“少主便在裏麵。”一麵指向寺裏。


    楊豫之大喜,忙向寺內跑去。


    無漏寺原本不大,但自從被選為太子為母後建“慈恩寺”的福址後,附近民居被搬遷了去,現在晉昌坊幾乎被慈恩寺占了大半,規模比原來的無漏寺擴大了兩倍還多。敕玄奘法師指導修建。因為正在建設,四處都亂七八糟,東一處西一處堆放了許多雜物。許多工匠拉鋸聲,鑿石聲……或能直接看到,或者隻是聽到而掩在室中、寺後,哄哄吵吵,好不熱鬧……


    不過無漏寺原羅漢殿並未改動,樹森參天,佛香繚繞。院前還是一片清靜。


    楊豫之跑進寺內,果見楊悅正與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和尚坐在院中西側一處石幾旁談笑。那和尚個頭不高,卻法相莊嚴,麵目清瘦,神情淡定,談吐從容,一看便知是個得道的高僧。不是別人,正是法師玄奘。玄奘身邊立著一個身形極高的僧人,一言不發、神情落莫,閉目低眉,似是睡著一般,幾乎讓人忽略不計,正是“高僧”戒言。


    不過楊豫之並不認的戒言,更沒注意到他,甚至連玄奘法師都沒放進他的眼裏,他眼中隻看到楊悅,早已驚喜的大叫一聲“大哥”飛奔了過去,拉住楊悅的手,一咧嘴竟然差點哭了出來。


    楊悅原本正與玄奘法師談佛論道。楊悅見慈恩寺擴建,是因為太子李治要盡孝道,為其已故的母親“文德皇後”追薦冥福,又是玄奘法師做為修建指導。因而與玄奘又辯論起“佛教的勞民傷財”。


    楊悅認為“與其大建寺院還不如去修建幾座學校,或者建幾個孤兒院”;玄奘法師則認為“學校要建,寺院也要建,那個‘孤兒院’什麽的反沒有必要”。兩個人正在旁征博引,爭執不下。


    “貧僧自小家貧,在寺中長大,寺院其實與你說的那個‘孤兒院’的作用相似,可見寺院並非全無作用。”


    “而且窮人家讀不起學,便是建幾座學校又能如何?還是隻有富家子弟才念得起。貧僧如果不是在寺院學習經文,隻怕此時不過一目不識丁的窮漢。”


    寺院還兼有撫孤與教學的作用,楊悅的確沒有想到,一時無語。學校在後世已發展到“義務”教育,全民掃盲無人不識字,不過此時向玄奘解說,隻怕一時也不能令古人相信,想了想說道:“寺院確有一些作用。但這些作用並不能說明它存在的必然。特別是皇帝更不應該大加宣揚。象梁武帝那樣,舍身入寺,朝臣不得不花巨資將他從寺中贖出,簡直是在胡亂糟蹋納稅人的錢。”


    南梁武帝蕭衍在佛教史上也算是個異數。他與沈約等人號稱“竟陵八友”,一向也算是個當日俊傑,代齊建梁,文治武功不弱,隻是一心向佛,令人感歎不已。大昌佛教,曾經多次到寺裏舍身作和尚。有一次群臣不得不捐錢一億將他贖回。他不應諡號“武”,諡個“菩薩”還差不多,叫做“梁菩薩帝”一定甚合他的心願。


    “納稅人?”玄奘法師見楊悅這個名詞新鮮,十分感興趣。


    “臣民交租納稅供養官員,不過是為了讓官員治理國家,使國家昌盛,使天下安定,使人民安居樂業。象梁武帝那樣用到‘佛祖’身上,豈不是糟蹋‘納稅人’的錢財…….”


    其實也難怪玄奘法師不大明白這個詞,唐代有良人、賤人、部曲客女、奴婢,卻沒有“納稅人”這種人。良人是那些受均田的農民,賤民則是那些雜戶、官戶、工樂戶;部曲客女近似於私家農奴,與奴婢一樣地位最下。商人雖非賤民,但與良人有一定區別,入有市籍,不得入仕為官。因而玄奘法師一時有點暈,不知道楊悅所謂的“納稅人”是什麽人。想了一下才明白楊悅的意思,是指那些交納稅租的人,包括交租納賦的農民與交納關稅市稅的商人,還有交納役稅的賤民,奴婢不用自己納稅,自然不在其內。賤民向來與良人等級區別很大,甚至於不能相互通婚,否則便是犯法,還從來沒有人將這兩種人歸納到一起。


    楊悅不知玄奘心中所想,繼續說道:“上古之時,未聽說過有佛教,三代之時,人們生活安定,帝王想的是如何讓人們生活的更好。如今自佛教傳入中國以來,無論官民,爭著向寺院扔錢,卻造就一大批遊手遊食之人……象太子這般大修寺院,為死人祈福,還不如將這些錢捐給百姓,聽說河東道一帶倒春寒,這種天災不知又有多少人餓死……便是修橋鋪路,也比建寺擴院強得多……”楊悅一通話說完,見玄奘臉上駭然,卻不知她將太子給母後建寺說的“為死人祝福”實在是太過於大膽。


    玄奘法師臉上驚色一閃而過,微微一笑道:“太子仁慈至孝,為文德皇後祈福,也是至情至理,是天下‘孝’之表率,不能說全無作用……”心中卻對楊悅所說也暗暗點頭。


    楊悅這才意識到自己所說有點駭人聽聞,嘻嘻一笑,點頭說道:“當然,以“孝”治天下,太子這麽作也不無道理。”轉頭又道,“佛教也並非全無用處,如法師先前說過,佛教能為世人解脫苦悶,不失為一種心理治療的良方。不過卻也用不了這麽多人。弟子知道一種教派,嗯,就是那個景教,信仰上帝,可以懺悔,也是一種心理療法。卻沒有佛教這麽多弟子,也不用供養這麽多遊手好閑之人……”


    “非也!”玄奘法師搖頭奇道,“據我所知,景教的神職人員也不少,在比西域更遠的地方,波斯等地景教教堂無處不在,甚至於每一個村莊都有……”


    楊悅這才想起景教,也就是基督教在中世紀時期統治西方世界,其黑暗程度比之佛教隻有過之而無不及。教權甚至大於皇權,人們除了向政府納稅,還要向教會納稅,受到雙重壓榨。神職人員**成體係,教皇、紅衣主教、主教、神父等級森嚴,擁有無上的地位,比佛教的和尚一點不少。反而還不如東方,東方的佛教雖然大盛,卻一直是皇權的附庸。人們也不必另外向教會納稅,布施畢竟不是征收。與西方中世紀教會向人們征收“什一稅”大是不同。


    楊悅所說的場麵,不過是在16-17世紀基督教改革之後的情境。改革後的基督教,認為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可以平等的與上帝直接勾通,而不是通過神職人員才能與上帝對話。不用再去買教會發放的“贖罪券”等一切詐欺手法,徹底從教會的壓榨下解脫出來。隻保留一個組織大家集會的人員——牧師。


    ……


    二人正談得興起,忽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奔向自己,正自詫異,定睛一看卻原來是楊豫之。楊悅見他滿臉掛花,有許多抓痕,左眼是個“烏眼青”,嘴巴似是被人打了一拳,噘起老高,嘴角裂開還滲出血來,幾日沒見,沒想到他會搞成這麽狼狽,不由一樂,笑道:“老弟莫非在哪兒跌了一跤,滿臉開花,怎麽變成了豬頭三兒……”


    “大哥,你昨晚去了哪裏,讓豫之好找……”楊豫之哽咽道。


    楊悅看了看楊豫之,見他一臉焦急之色,這才明白楊豫之是在為自己擔心,心中一片暖意。拉他坐下,從懷中取出手帕,幫他去擦嘴角的血,不過血已凝固住,楊悅一用力,楊豫之痛得呲牙咧嘴,倒抽一口氣,卻不忘問道:“大哥,你怎麽在這兒……”


    楊悅回頭看了一眼玄奘法師,笑道,“昨晚我與大師在此下棋談禪,談了一夜,忘記回家,偏你就找到了這裏。”


    “下棋?”楊豫之這才注意到石幾上擺著一幅棋,果然楊悅正與玄奘下棋,不由納悶。看了看楊悅與平日一般談笑從容,神情灑脫,並無半點遇到險境的樣子。心中大奇,去看玄奘法師,見他微微點頭,更加感到奇怪。


    不隻他感到納悶,便是跟在他後麵一起進來的李愔也極是納悶。


    楊豫之低聲向楊悅問道:“高陽公主不是挾持了大哥去……”


    楊悅見說知他已知道些情由,拉起他拽到井旁,一麵為他清洗傷口一麵問他怎麽受傷。見楊豫之說是為了找她與幾十個衛士打架才傷成這樣,不由心中感動,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揶揄了一句:“老弟到是出息了,一個人能打幾十個人,傷成這樣算你走運。”


    傷口的血塊摳下來不容易,楊豫之一麵痛得大叫楊悅“輕點”,一邊搖頭道:“不是我一人,六哥和洪道也幫了點忙……”


    “六哥?是誰?洪道?那個洪道?”楊悅奇道。


    “就是六殿下與尉遲洪道。”楊豫之向身後看看,見李愔與尉遲洪道已跟了進來,指著二人說道。


    楊悅回過頭去,這才注意到蜀王李愔與尉遲洪道也在一旁。看看二人身上無一點傷痕,仔細一推想,知道二人功夫不弱,不是幫點小忙,定是幫楊豫之將衛士打走,否則以楊豫之的水平,別說三十幾個人,便是三個人也打不過……心下感激,見李愔關切的望向自己,知他正為了自己擔心,不由向二人點點頭,莞爾一笑。


    李愔看到她的微笑,回眸之間百媚頓生,禁不住心頭一熱,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揚,也隨著她笑了起來,這個笑似是從心底裏發出,一層層展開,慢慢地浮出水麵,靜靜綻放,一顆心開成了一朵牡丹花……


    尉遲洪道鬧了半天,才鬧明白李愔、楊豫之二人急著出城找的人,竟然是那日在長安街上與自己抬扛的少年——“長安公子”。他不知道長安公子是女人,更不知道她與高陽公主等人的恩怨。隻知道昨日三人為她打了一架,一早又急急忙忙出城找她,她卻在寺裏下棋,即沒少胳膊也沒缺腿,心中不由來氣,眉頭一揚哼道:“你沒事兒不在家好好待著,卻跑到寺院下棋,害大家為你擔心一夜。”


    楊悅見他神情傲慢,卻也並不生氣,隻嘻嘻一笑道:“我願意,你管得著麽?”


    尉遲洪道見她說話如此光棍,一時氣咽。大聲嚷嚷道:“早知道是你,誰愛找你!還以為你被人劫持了,怎麽在這兒悠哉悠哉?!”


    尉遲洪道說話鼻孔朝天,雖不大中聽,卻也正說中了李愔與楊豫之心中的疑問。二人一齊看向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楊豫之則已向楊悅低聲問道:“大哥,你…..沒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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