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一句“我不需要你”說出去, 不管這句話後麵接的是什麽都不重要了。他自己是鼓著勁兒說出來的,傷敵一千自損兩千。


    既然他不需要了遲騁也就真不管了。


    在學校不管了,在家裏也不管了。


    陶曉東不在家的時候, 陶淮南熱得出了汗,到處摸遙控器沒摸著。如果是以往不等他自己意識到熱了遲騁就已經把溫度調好了, 遲騁總能明白他, 不動聲色地讓他生活在最舒服的環境裏。


    陶淮南沉默著坐在床上,下巴頂著膝蓋,下巴尖兒硌著骨頭, 有很尖銳的疼。


    後來他小聲叫著“小哥”, 說“我有點熱”。


    遲騁看了他一眼, 站起來四處找了找,在枕頭縫裏找著空調,扔在了陶淮南旁邊。


    陶淮南小心地摸著中間的大圓鈕, 怕不小心碰到別的模式, 他自己調不回來。


    空調開了, 有風吹出來,陶淮南聽見遲騁從房間裏出去了。他坐在空調下麵一直吹一直吹, 在想要是感冒了是不是遲騁就能理理他。最後還是沒敢那樣,扯過了一條小薄被把自己裹上了。


    遲騁做了飯盛出來放桌上, 坐下自己吃。


    陶淮南自己走出來, 拉開椅子坐下來,摸著碗筷慢慢地吃。沒人再幫他把愛吃的菜夾碗裏,陶淮南得自己試探著夾。夾掉了的話就抽張紙捏起來,再擦擦桌子。


    遲騁都不用故意裝得很凶很冷,隻要把他麵對別人的正常狀態拿出來就夠了。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對什麽都冷, 沒有耐心,不細膩。


    那些柔軟和溫度才是特例,是他針對特別人的特別對待。既然現在已經不需要了,那就恢複正常狀態吧。


    他們之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陶淮南是明明白白的,明白也還是說了。在說出狠話之前他就想得到後果,既然說了那後果得他自己擔著,也並不覺得委屈。


    難受是真的,不委屈也是真的。


    像刀子一樣的話從嘴裏說出去,陶淮南知道它疼。


    眼鏡小男生時不時來送錢,他班學生都習慣了。有時候他一來,門口座位的同學直接回頭喊:“楠哥凱哥有人找。”


    季楠一聽就知道,在桌上趴著,書往頭上一扣:“楠哥不在。”


    “那凱哥?”門口同學接著往後麵看,“凱哥真沒來呢。”


    同學跟那男生說:“回吧,今天倆人都不在。”


    男生說了“謝謝”,靠在他班門口牆外等。


    等石凱來了,他伸手一攔,把錢往那邊遞遞。


    石凱扯扯身上的衣服,今天穿的正好就是那天那件,跟他說:“別來了,不要你錢。”


    男生有點猶豫,問他:“鞋呢?”


    “刷了,那怎麽的我還得拿來給你檢查檢查?”石凱無語,“真不要你錢,回去吧。”


    男生朝班裏季楠的方向看了看,石凱說:“他也不要,氣話逗你玩還真信,學習學傻了吧。”


    男生像是不知道怎麽回他的話,看口型像是想說“謝謝”,吭哧半天沒說出來,又想說點別的也沒說出來。


    最後衝石凱迅速鞠了個躬。


    把石凱驚得往後一退,臉上表情也挺精彩。


    到了班裏石凱往季楠身上扔了瓶水,把季楠砸得“嗷”了一聲。


    “自己嘴欠我還得跟你一起丟人。”


    季楠嘿嘿樂,擰開水喝了一口:“你咋先來的,早知道讓你給我帶飯了,遲哥他倆還沒來,我餓死了。”


    “那你不說,早上我家蒸湯包了。”石凱走到後麵自己座位上坐下。


    “我不想他倆能來得早點麽,”季楠趴在桌上哼哼餓,“餓餓餓。”


    話音剛落,看見遲騁拎著飯盒進來了,後麵跟著陶淮南。


    “我飯來了,”季楠撲棱一下坐起來,“飯飯飯飯飯。”


    遲騁把餐盒放他桌上,季楠說:“謝遲哥!”


    說完探頭又問陶淮南:“淮南吃飽了沒?這家蝦餃你吃過沒有,嚐一個?”


    陶淮南還在往後麵座位走,勉強笑了下,小聲說:“我吃飽啦,你吃吧。”


    “喲這怎麽的了?”季楠看看陶淮南,又看看遲騁的臉色,壓低了聲音問遲騁,“你倆還鬧呢?”


    遲騁沒說話,季楠說:“差不多得了。”


    這段時間他倆一直這樣,周圍人想勸沒法勸。大概也知道他倆是因為分班的事兒,季楠還跟遲騁說過:“這不還有我呢麽,我倆要是在一個班我還能讓他吃虧咋的。再說咱班這麽多兄弟,總得有跟他一個班的,誰都能罩一眼,不算個啥。”


    遲騁當時“嗯”了聲,說了句“謝了”。


    季楠誇張地往後一仰說:“你可快算了,誰用你謝!”


    他們倆之間一直不說話就冷著,別的兄弟看著也不得勁。季楠邊吃他的早飯邊回頭跟石凱對了個視線,石凱現在跟遲騁他倆就隔了個過道,都在最後一排,石凱衝季楠攤攤手,沒轍。


    這學期就剩最後幾天了,這幾天格外熱。陶淮南熱得飯也吃不下,奶也不想喝。但也都好好吃了,一頓沒落過,怕遲騁覺得他是故意矯情整事兒。


    早上喝了杯牛奶,麵包隻吃了半片就吃不下了,另外半片實在沒吃下去。吃完到現在都還不舒服,覺得胃裏又脹又硬,還有點惡心。


    第一節課是生物課。遲騁被物理老師叫走了,還有班裏另外兩個學生,要說說競賽的事。遲騁走的時候沒跟陶淮南說話,跟石凱對視一眼,朝陶淮南的方向側了側下巴,石凱了然地點頭,跟他對口型說“去吧”。


    陶淮南自己趴在座位上,臉埋在胳膊裏。


    不舒服沒敢跟遲騁說,遲騁很久不跟他說話了。


    理科課不管即將分走的文科生,季楠悄悄從座位上過來,坐在陶淮南旁邊。陶淮南從腳步聲能聽出來是誰,趴著說:“你怎麽不好好聽課。”


    “生物課我聽它幹什麽,”季楠用胳膊肘碰碰陶淮南胳膊,問他,“遲哥還沒消氣?”


    “沒。”陶淮南換成側臉趴著的姿勢,臉貼著自己的胳膊,跟季楠說,“他真的被我氣壞了。”


    “遲哥這脾氣也是真倔,這氣性也太長了。”季楠安慰了一句,“不過也沒事兒,過段時間就好了。”


    “不賴他,賴我。”陶淮南閉著眼睛說,“我自己都生氣。”


    季楠都聽笑了,說他:“你可真老實。”


    陶淮南沒再說話,一直閉著眼睛想東想西,胃裏實在難受,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


    睡得不算很踏實,可也真的睡著了。


    醒了不知道時間,前麵講課的老師已經換了,這節是語文課。語文是第二節課,陶淮南捏著手表放在耳邊聽了下時間,他睡了大概四十分鍾。


    伸手往旁邊摸摸,摸到個人。


    不知道是季楠還是遲騁,沒繼續亂摸,小聲試探著問:“季楠?”


    遲騁其實一直在盯著他,從他醒了到他坐起來聽時間,到他伸手過來,到現在張嘴叫了聲“季楠”。


    沒聽見回話,陶淮南醒透了一回神,心裏一咯噔。


    遲騁看著他,沒出聲也沒表情,手上抓了根筆無意識地轉了下。轉停的時候筆尖在紙上一磕,黑筆畫了深深一條線,同時把紙磕了個小窟窿。


    那天下午的幾節課陶淮南都是跟季楠坐的。


    季楠都不知道怎麽回事,中午吃飯回來遲騁已經坐他那兒了,跟他指了指自己座位。季楠茫然地往那邊看看,陶淮南自己坐在座位上,低著頭。


    季楠無聲地問石凱:“咋的了?”


    石凱也不知道,那哥倆最近狀態不對。他衝季楠抬抬下巴:“讓你坐你就坐吧。”


    季楠摸不著頭腦,坐下了,看看遲騁看看石凱,最後看看陶淮南,問:“你倆戰火又升級了?”


    陶淮南欲言又止,不知道能說點什麽。


    季楠又問石凱:“為什麽是我?咋不是你?”


    石凱說:“我哪知道。”


    季楠突然被換了位置坐在陶淮南身邊,雖然一腦袋蒙,但是熱心少年既然坐這兒了就自覺扛起了這個位置該有的責任,一會兒問渴不渴,一會兒問去不去廁所。


    陶淮南一直搖頭:“不渴,不去廁所,楠哥你別……別跟我說話了。”


    不等季楠再問別的,陶淮南又趴下了。


    季楠還在那兒說呢:“有事兒跟哥說,不用不好意思,以後分班了說不定你就得楠哥罩著了。”


    陶淮南本來不想再跟他搭話的,這會兒趕緊說:“你說話小點聲兒,噓……噓。再說我不用罩,我自己可以。”


    季楠沒心沒肺慣了,腦子裏幹脆少根筋,坐這兒沒多久就嘮開了,前後左右都能搭兩句。


    周圍都能聽見季楠在後麵叨叨叨說個沒完,遲騁在前麵學習做題,頭都沒回過。


    有些事就沒法解釋,越描越黑。


    比如陶淮南睡醒了張嘴叫了聲“季楠”這事兒,不管怎麽解釋,解釋得越多就描補得越黑。


    如果遲騁睡醒了坐起來喊了個別人名,陶淮南心裏擰勁兒都能把自己擰死。


    說“我不需要你了”在前,睡醒了喊“季楠”在後,再加上陶淮南和季楠都是文科,這讓他倆之間的矛盾突然就複雜了。


    但陶淮南絕對不會讓遲騁因為季楠這事兒一直生氣,之前的氣可以,這個不行。他倆怎麽樣都是他倆之間,跟別人都無關。


    放學路上有司機,回家了哥也一直在,陶淮南沒能找著機會跟遲騁說話。


    晚上遲騁還是拿著毯子去了沙發,陶淮南叫了他一聲,遲騁沒理他。


    十一點半,哥早睡熟了。遲騁關了所有燈,屋子裏靜悄悄的。


    哥房間沒關門,陶淮南房門也沒關。


    陶淮南從房間裏慢慢摸出來的時候,遲騁皺了下眉。


    陶淮南是光著腳出來的,小心地避開茶幾和其他障礙,摸到遲騁這邊。他蹲在遲騁麵前,說:“你跟我生氣可以,別帶著季楠。”


    遲騁眉擰得更深,開口回了一句:“行,知道了。”


    “咱倆的事是咱倆的事,和誰都沒關係,”陶淮南手搭在沙發上,組織著語言,又怕哥聽見,壓得極低,“和他更沒關係。”


    “我說我知道了。”遲騁聲音沉沉地砸了過來,幾乎是帶著冰碴的。


    陶淮南不敢再說別的,他們相對著沉默了好半天,最後陶淮南點了點頭站了起來。他想摸摸遲騁,又怕遲騁躲。


    猶豫著轉身,腳步還沒邁出去,陶淮南聽見遲騁在身後冷冷地開了句嘲諷:“你挺護著他啊?”


    陶淮南猛地轉身,眼睛都瞪大了。


    “我……護著誰了?”陶淮南聲都顫了,“我怕你更生氣怕得頭都疼,我護著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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