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椅子下去不是鬧著玩的, 旁邊男生“嗷”的一聲伸手要攔,被砸的男生也下意識背過去一躲,遲苦這一凳子砸在那男生背上, 走廊裏立時就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我說沒說過別動我弟?”遲苦手裏的椅子被幾個男生搶走,但是製不住他, 遲苦按著那男生腦袋, 按在堅硬的理石窗台上不讓他動,死死扣著後脖子,嘶聲吼著, “你打我弟?”


    別的男生撲上來拉扯他, 遲苦蠻力上來了誰也拉不動, 那男生在他手裏嗷嗷地不停喊著哭,遲苦一手按著他腦袋,另隻手結結實實扇他臉上, 瘋了一樣咬著牙問:“你打他臉了?”


    走廊裏人都圍了過來, 遲苦到底還是身單力薄, 被駕著兩邊胳膊扯開的時候他往那男生後背上踹了一腳:“踢他了?”


    遲苦眼睛瞪得血紅一片,臉上脖子上的傷猙獰地掛在外麵, 撕扯著打到一塊的時候遲苦丁點不手軟,一個人被好幾個人圍著打他也沒躲過丁點。


    比起遲誌德醉酒時打人的手勁, 半大孩子的拳頭還是太輕了。


    遲苦使力扯開身前的人往牆上一掄, 嘶吼著:“都他媽能不能不招他——”


    課間在教學樓走廊裏這麽打架,這實在太轟動了。所有人都趴在欄杆上看他們,遲苦已經紅了眼,渾身的青筋都猙獰地繃著,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抓破了還是磕破了,掛著條血痕。


    老師們跑過來的時候雙方都已經被拉開了, 最開始隻是遲苦一個人,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班幾個男生也參與進來了,有幫著拉架的,有跟著動手的。


    公然打群架這是挑戰學校權威,一大幫人全被帶去了保衛科。


    陶曉東還在跟校方領導說著話,保衛處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學生打群架了。陶曉東回頭一看,果然遲苦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沒在他身後。


    被遲苦一椅子砸下去那男生一直在哭,後背流血了,透過t恤浸了出來。遲苦這行為也足夠惡劣,他一語不發地被帶過來,打架時臉上的那股狠勁兒已經沒了,又變成了沒有表情的狀態。


    陶曉東看見他心裏窩火,從桌上抽了張紙過去按著他臉上那處傷,力氣有點大,把遲苦懟得往後一聳。遲苦接過紙自己按著,陶曉東在他後背上一拍,遲苦被他拍得咳了一聲,陶曉東又彎下.身去看他。看完見他沒怎麽樣,又抽了張紙擦了遲苦臉上的血,動作和眼神很明顯就是生氣了。


    那男生一直在哭,嚎得跟殺豬一樣,聽著鬧心。


    學校已經通知了家長,這下陶曉東不見也得見。


    什麽事兒都是先動手的沒理,遲苦盡管被那幾個人圍著也沒輕挨拳頭,可這事是他開的頭,那就是他挑的事。


    教導主任一肚子火,可遲苦家長就在他眼前站著,剛才他們還商量著要怎麽處分學生,當著家長的麵也不好太深批評學生。


    畢竟誰心裏都明鏡一樣知道事出有因,要不是人家有孩子挨了打,也不會有今天這事兒。


    遲苦實打實一個強種,誰問什麽都不說,問多了就一句“他打我弟”。


    那學生已經被送醫院去了,眼見著是沒什麽重傷,椅子砸下去看著傷得重,但遲苦的手當時被旁邊人攔了一道,那男生自己也躲了一半,已經減了很多力道。疼肯定是很疼,也流血了,但傷得不重。


    對方家長不知道前情,到了學校就要鬧,聲嘶力竭地嚷嚷著討說法。


    校方把監控視頻一放,對方氣勢頓時就弱了一半,再喊著“證據不足”的時候自己都有點虛。陶曉東冷眼看著,一句話沒說。


    怎麽處理學校內部得商量,對方家長也忙著去醫院,今天肯定出不來個結果,都得各自回家。


    雷老師送陶曉東出校門的時候跟他說:“學校這邊我盯著,你放心。”


    “遲苦脾氣大,壓不住。”陶曉東皺眉看了遲苦一眼,跟老師說,“估計有點麻煩。”


    “他倆關係好,平時就是,淮南挨欺負了他看不過去肯定的。”遲苦是班裏尖子生,成績好又省心,哪怕不論私交,這對小兄弟老師都喜歡,學生對老師來說就跟自己孩子似的,她壓低了聲音說,“咱們這邊有理,沒事兒。”


    陶曉東不差有沒有理,也不差麻煩。本來陶曉東能讓學校把那爛學生開除,現在遲苦這一打他們必須得鬆口,這些都沒事兒。


    陶曉東生氣的是遲苦手上沒數。


    “我告沒告訴過你打架得有數?”陶曉東幾乎沒有這樣冷著臉跟遲苦說過話,他慣孩子不愛生氣,何況遲苦向來省心聽話,他一邊開車一邊皺著眉說,“打架沒什麽,男孩子都打。你掄凳子?手上沒個輕重?”


    遲苦先是沒說話,過會兒說:“他打陶淮南的時候手上也沒數。”


    “你跟他比?”陶曉東是真生氣了,話說得也重,“他們那麽多人你自己往上衝?你掄個凳子讓人搶了回手掄你頭上,你怎麽整?腦漿給你炸出來。”


    “我沒往他頭上掄。”遲苦看著車窗,沉聲回話。


    “你是沒有,他們呢?”陶曉東按開車窗透氣,讓遲苦氣得胃疼,“打紅眼了真往死裏弄你,你真出點什麽事兒怎麽整?”


    遲苦梗著脖子不出聲。


    “領頭打群架,你是真不怕學校開除你。”


    遲苦還不吭聲,陶曉東想想這倆弟的脾氣和那股倔勁兒就覺得腦仁疼。


    “你弄這一身傷回來我還沒倒出空說你,真當你哥沒脾氣是吧。”陶曉東看他一眼,看見遲苦的狼狽樣兒氣不打一處來。


    遲苦不怎麽會說話,他從小時候到現在能說的話可能都跟陶淮南說了,現在哥跟衝他生氣,遲苦不知道能說點什麽。


    他們回家的時候陶淮南就坐在沙發上板板正正的,聽見門響走過來摸。陶曉東沒消氣,鑰匙往鞋櫃上一扔,換鞋進去洗手了。


    陶淮南哪怕看不見也敏銳地感覺到氣氛不對,小聲問遲苦:“怎麽啦?”


    遲苦說沒怎麽。


    陶淮南又去找陶曉東,在他哥後背上劃拉劃拉,陶曉東回頭看他一眼。


    陶曉東摸著他後背問:“你怎麽啦?”


    大人生氣跟小孩兒說不著,陶曉東晃晃他腦袋,把他頭發撥亂了。陶淮南抓住他的手,放在臉邊貼貼,陶曉東順手掐了一把他的臉。


    哥和遲苦不說話,家裏氣氛有點僵。陶淮南想多說幾句緩和一下氣氛,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事又給他們添了很多麻煩。


    晚上陶淮南裹著舊毯子跟遲苦蓋著一床被,眨眨眼醞釀很久還是沒睡著。遲苦是怎麽回來的還一直沒說,陶淮南問了他也不說。今天回來遲苦就一直沒說過話,晚上洗澡的時候陶淮南聽見他咳了好幾聲。


    陶淮南手伸出來,輕輕地摟了遲苦。


    他胳膊輕,這麽環過來的動作像小動物。


    “小哥。”陶淮南在黑暗裏小聲叫他。


    遲苦“嗯”了聲。


    “你是不是打架了?”陶淮南敏感,又想得多,心裏猜了個差不多。


    遲苦沒答他。


    他不想說這個,陶淮南感覺得出來,既然他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這次兩個人分開到遲苦這次回來,陶淮南總覺得自己心態變了些。以前經常像小孩兒耍賴那樣,喜歡遲苦好好和他說話,不喜歡聽他凶。這次回來後陶淮南最大的感覺就是踏實,心落地了,在這種踏實裏不管遲苦是什麽狀態他都覺得好,也少了很多七拐八繞擰擰巴巴的小情緒。


    陶淮南離得遲苦近了些,聽著睡衣和被子發出的細小的窸窸窣窣聲音,莫名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呼吸軟軟熱熱地噴在遲苦胳膊上,這樣摟著遲苦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他瘦了。


    “有你在可真好。”陶淮南從小就時常在這樣的睡前說點讓人不知道怎麽回的肉麻話,嘴甜,心裏想什麽嘴上都說得出。


    遲苦躺著沒反應,也不搭理他。


    陶淮南並不用他理,臉貼著遲苦肩膀,黏糊糊地蹭了蹭。


    “如果沒有哥沒有你,我是不是就沒辦法長大了。”陶淮南說小話時總是聲音很小,幾乎都是氣音,“隻要不在你們眼皮底下,我就活不成了一樣。”


    “活不成”這三個字不好聽,遲苦擰著眉警告地“嘶”了聲。


    “你還記得咱們在盲校的時候,那個孫一哲嗎?”陶淮南沒當回事,繼續摟著遲苦說話。


    遲苦說記得。


    是比他們高一屆的盲童,成績很好,薩克斯吹得也好,學校每次有聯歡會都能聽見他吹薩克斯。


    陶淮南閉著眼,臉貼著遲苦,低聲說:“他跳樓了,過年的時候。”


    遲苦訝異地轉頭看著陶淮南。


    陶淮南睫毛顫啊顫的,小孩子說起這些都帶著一點點本能的恐懼,摟著遲苦的胳膊也更緊了些:“他聽不見了,又看不見,又聽不見。”


    遲苦問:“幾樓?”


    “十二樓。”陶淮南說。


    遲苦不知道說點什麽,所以還是沉默著。


    陶淮南微微地仰起臉,在黑暗裏朝著遲苦的方向,和他說:“有時候也會想,為什麽是我們?憑什麽別人都能看到,就我們看不到。”


    屋子裏有窗戶透進來的光,適應黑暗之後能把陶淮南的臉看得很清楚。這張臉跟小時候變化不大,隻是更秀氣了些,沒小時候那麽肉乎乎的。小時候能哭,哭起來眼皮紅鼻尖紅,太可憐了。現在不太常哭,但偶爾也矯情吧啦地掉眼淚。


    “可是轉頭一想,如果我不瞎,哥哥當時或許就不會帶你回來。”陶淮南的手捏著一小截遲苦的睡衣,在指尖輕輕搓著,“那我就沒有你了,你會一直在家裏被遲誌德打,我沒有小哥,你也沒有陶淮南。”


    遲苦一直看著他。


    陶淮南又把臉低下去,在遲苦肩膀蹭蹭,小瞎子看不到別人什麽樣,所以也不覺得這麽大了還這樣親密有什麽不合適,畢竟他們就是這樣長大的。


    “所以我看不到是不是就為了能有你呀?每次一這麽想,我又覺得瞎有瞎的好。雖然很沒用,可是我得到很多。”


    奶烘烘的膻味兒又往人鼻子裏鑽,奶缸裏泡大的小孩。


    “你別再為我打架了,我怕你打他他打你,永遠沒完。”


    陶淮南繞了好大個圈子,終於說到正題,他捏著那一小片遲苦的睡衣,小聲哄著說:“我隻想和你好好長大,不想你被遲誌德打,也不想你打架。”


    陶淮南愛哥哥,也愛遲苦。他的心和世界都很小,裏頭就隻有他們這個小家。


    說了很多膩人的話,哥哥和遲苦都在的晚上怎麽這麽踏實。


    遲苦向來不回應他的這些話,隻是用另外一隻手抓了一把陶淮南的臉,捏得嘴巴噘起來,五官擠成一團,然後說“睡吧”。


    陶淮南嘴巴被捏得噘起來老高,遲苦鬆開手他也沒放下來。還順勢湊得更近,就那麽噘著嘴在遲苦脖子上淺淺地碰了一下。


    像是小孩子表達喜歡和滿足的方式,高興到親親你。是最幹淨的,最純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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