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王倉促間起事,擁兵十萬,迅速占領了青州、錦南兩地,又再向錦南以北的錦安、錦江出發,意圖逼近淮江流域。但他手下的叛軍剛到錦安府邊境,就被當地的駐軍給擋了下來,連攻數日,都無法突破,隻得繞道東北方向,想朝恒安方向進發,可惜再度被擋了下來。


    鄭王此番起兵,本就準備不足,接連搶攻不下,戰線拉得太長,軍糧箭矢都有些跟不上了。眼下又是隆冬時節,時近新年,就算是他手下的兵,也都沒什麽士氣。帶兵的將領倒不是個蠢材,見狀不妙,急報回青州,鄭王雖然心有不甘,還是調整了計劃,命大軍原地休整,暫時不忙著擴充地盤。但另一方麵,被派往東邊與南邊的軍隊,就再度接到命令,要他們多占幾個城池。沒幾天,叛軍便前進到離歸海城隻有三百裏的地方。歸海的官兵俱嚴陣以待,東江水麵上的船隻全數停航,連岸邊的小路也都禁止人員通行。


    與東江中下遊地區的緊張局麵相比,康城的氣氛反倒輕鬆了許多。自從那群“飛賊”授首以來,雖然逃走了一個首惡,又丟了一位貴人,但知府衙門卻仿佛鬆了一口氣般,不但下令重開城門,讓城中商鋪再次展開已被停了數日的商貿交易,甚至還宣布今年的花燈會繼續舉行,隻不過時間稍有更改,從除夕當天開始,一直延續到正月十六,消息傳開,康城沒幾天又再熱鬧了起來。


    柳東行忙著派兵遣將,抵禦鄭王府的兵馬進入康城地界,還要分心去聯絡榮安駐軍所的人,胡金全等人則忙著審問受害的康王府舊人,搜尋逃走的申屠剛,都沒空理會知府的自作主張。而且他們申知申屠剛已經帶著人逃出城去了。這時候再緊閉城門已經沒有了意義,反倒會讓民心不安,更容易出亂子。不過他們還是知會了知府一聲,讓他加派人手在城內巡查,並且仔細查問進出城門的人,以防被人鑽了空子。


    隨著越來越多的外地人湧入康城。文怡與文慧也迎來了久別多時的蔣氏。她一見女兒,便忍不住掉眼淚。緊緊抱著文慧心肝兒肉地叫,還道:“我一聽說康城出了亂子,連城門都關了,什麽消息都傳不出來,幾乎沒急死!那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天天往平陽知府家裏跑,逼他們告訴我這裏到底出了什麽事,差點兒就要把老爺的帖子送去平西駐軍所,求那裏的官軍派兵救人了!後來聽說康城隻是出了個殺人盜寶的飛賊。才略安心了些,但又怕九侄女婿是官家,家底豐厚,也會遭殃,偏偏派了幾撥人過江,都沒能進城打探消息。我天天在佛祖麵前念經祈禱。吃起了全素,還往各大寺廟捐了一圈香油錢。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看到我的慧兒平安無事!”


    文慧看著母親瘦了一圈的身影,不由得鼻子一酸,嘴裏的語氣卻不大好聽:“娘這是做什麽?何必為了點小事操心成這樣?九妹夫是領兵的將軍,我在他們家住著,怎會有事?便是那飛賊膽大包天。也不敢上這裏的門!”接著壓低了聲音,“您才攢了多少私房錢?這一圈香油捐下來,您必定窮了。如今都要過年了,您這樣……”


    蔣氏擦擦淚痕,笑了笑:“橫豎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陪你在康城過年的,顧莊裏頭的事要費再多銀子,也不與我相幹。放心吧,該送的年禮,該給的壓歲錢,都已經送出去了。娘手裏還有銀子,足夠咱們母女倆在康城過得舒舒服服的。”


    說到這裏,她又歎了口氣:“你在這裏等得不耐煩了吧?娘早該過來的。隻是前些日子,你哥哥從京裏來了信,說老太太可能開春後就要回鄉了。我想老太太要是回來了,咱們母女倆在家裏就沒法過得這麽舒心了,應當做些準備才好,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你會受委屈。這才耽誤了功夫。好不容易忙完了,正準備過來,便聽說康城出了亂子,你不知道,那時候娘的心裏有多後悔!早知如此,便不管家裏如何,先過來了。橫豎老太太要回來,也不是十來二十天的事。”


    文慧挑了挑眉:“老太太要回來了?這怎麽可能?二老爺二太太回來,她都沒跟著回來,如今還有誰能陪她上路?老爺與大哥都有官職在身,小七開春後就要考禁軍了,娘又在這裏,總不能叫大嫂子或是十丫頭陪她走一遭吧?”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蔣氏歎了口氣,“你大哥在信裏說,自打二老爺丟了功名,老太太就病倒了,養了好些日子才有了起色。她老人家似乎是後悔對二老爺過於縱容,卻忘了提醒他謹慎行事,才有了後來的禍事,不但二老爺前途盡毀,連大老爺也受了連累,在官場上被人取笑。她有心補償老爺,便不顧身上病還未好,連日找上了她老人家年輕時候認得的官宦人家,想要給老爺尋個靠山。老爺體恤老太太一片慈母之心,不忍叫她老人家受累,便打算將她送回平陽來。應該會找人同行吧?說不定就跟我們似的,跟著羅家的商船上路,即便沒有親人陪著,有丫頭婆子們侍候,也不怕老太太路上會出事。”


    文慧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原來如此,老爺還真是一片孝心啊,他應該終於看明白了吧?當日老太太與二老爺若不曾上京,哪有後麵這許多亂子?要是老太太真回來了,哥哥他們在京城也會舒心許多。至於我們……”她冷笑一聲,“有宗族看著呢,她輩份再高,威望再重,難道還能把娘休了不成?而我,大不了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她休想再擺布我!”


    蔣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便轉向一旁的文怡:“你姐姐就是這個直脾氣,性子一上來,什麽話都敢說,其實沒那意思,你別見怪。”


    文怡笑笑,橫了文慧一眼:“大伯母放心,六姐姐不過就是耍耍性子罷了。哪裏就真的會做姑子去?”


    文慧反橫回來:“得了,九妹妹,你明明聽得懂我話裏的意思,隻怕也是這麽想的,這時候裝什麽沒事人兒!我知道你不愛聽姑子的話,但我也不是說假的。如果老太太真的逼我太緊,我便是真的出了家。興許還比在家裏自在些。”


    文怡不理她,徑自對蔣氏道:“六姐姐說了您過年前必會前來會合的,隻是遲遲不見您,城門又關了幾日,我們隻當您趕不過來了,沒想到您還是來了。正巧,明兒就是除夕,這時候再收拾房子什麽的,就太倉促了。您若不嫌棄,不如就和六姐姐一起留在我們家過年吧。人多也熱鬧些。”


    蔣氏忙道:“這如何使得?我原以為你們小夫妻是要在任所過年的,六嬸娘一行人又要開春後方過來,我才想著借你們的宅子住一住。如今我們母女倆帶了這許多仆人,你這宅子如何住得下?別的不說,我們都是女眷。在內院住下,九姑爺起居就太不方便了。我們還是不打攪了吧,至於房子,趙掌櫃那邊還有,叫他們打掃個院子給我們住下就是了。”


    文怡笑道:“趙掌櫃他們鋪子後頭雖有宅院,但依這康城的習俗,那房子必然不大。住他一家還行,大伯母與六姐姐再借住,隻怕還不如我這裏寬敞呢。您別擔心,我這裏還有一個跨院,別說我相公一個人,就是再來幾個人也住得下。況且眼下他忙著處理公事,這個年怕是沒空回來久住的。您和六姐姐在這裏,我也不至於太冷清。”


    蔣氏猶豫了,文慧不耐煩地道:“行了,就這麽說定了吧。娘,您瞧瞧九丫頭這模樣,一個人過年怪可憐的,她還是新婚頭一年呢。娘家雖近,卻又回不得,咱們就陪一陪她吧。她已經幫咱們租下了一處院子,若是九妹夫回來,咱們搬過去就得了,也不會妨礙他們夫妻團圓。這會子您還是先留下來吧!”


    蔣氏對女兒向來是百依百順的:“既如此,我就打攪了。”


    文怡皮笑肉不笑地橫了文慧一眼,又再笑眯眯地對蔣氏說:“瞧我,一見了您,就高興得糊塗了,居然忘了請您進屋看茶,快,快到屋裏去吧,外頭風大。”


    三人進了屋裏,去了大衣裳,烤著火,喝著熱茶,吃了幾塊點心,身上寒意盡去,蔣氏便開始聊起了最近的大事:“你們可都聽說了?鄭王反了!帶著三十萬大軍要打到京城去呢!說是要清君側。聽說宮裏的鄭貴妃下毒暗害皇上,哄得皇上廢長立幼,冊封三皇子為太子,又想毒死皇上,讓太子登基。鄭王為了救皇父,不得已起兵青州,很快就要打到平陽來了!”


    文怡愣了愣,隻覺得古怪。這傳言都是打哪兒來的?


    文慧問蔣氏:“娘,這是哪裏來的消息?鄭王隻有十萬兵馬罷了,至於說鄭貴妃和太子毒害皇上,這都哪兒跟哪兒呀?您在京裏這麽久了,應該明白這都是瞎話才對。”


    蔣氏道:“我何嚐不覺得這些傳言荒唐?隻是鄭家也不是什麽好人,若他們真的倒了黴,那也不是壞事。至於太子,有皇上護著,誰能動搖他的地位?”


    文怡啼笑皆非,知道蔣氏是因為鄭麗君曾經陷害過文慧,所以遷怒了。


    文慧也無奈地道:“鄭家人不好是真的,但也不能因為他們不好,便說鄭貴妃毒害了皇上。皇上雖然生了病,但清醒著呢,還能指點太子處理朝中的政務,哪有一點被人毒害哄騙的模樣?鄭王這話隻能騙騙不知內情的小老百姓。您瞧著吧,宮裏得了消息,皇上不知會氣成什麽樣呢,就算鄭王真的能成事,難道皇上就能立他為太子了?終究還是要弑父殺弟的。所謂亂臣賊子,都打著好聽的口號呢!”


    蔣氏有些訕訕地:“我也明白,隻是……平陽離京城遠,倒離青州近些,聽到這些話,即便不信,心裏也要嘀咕幾句的,將來便是太子登基做了皇帝,百姓們也難免有些看法。但願太子不會惱了咱們平陽人才好。”


    文慧沒回應,隻是看向文怡:“昨兒九妹夫回來過一趟,你可跟他打聽過外頭的消息了?鄭王當真會打過來麽?”


    文怡覺得不會。申屠剛失蹤以後,和他一起失蹤的,不僅僅是朱嘉逸與祝繡雲,還包括從康王府舊人手裏收刮到的大量銀票,聽柳東行說,大約有三四百萬兩銀子,其餘珠寶財物是丟下了,但憑著這筆銀票,已經能大大緩解鄭王府的財政壓力,可以說,康王府對鄭王的用處已經沒有了,後者犯不著再花人力物力攻打西邊的平陽與康城,就憑他那十萬兵馬,恐怕隻夠北上的,想要同時在東江南岸拉開防線,都十分勉強,更別說他們已經失去榮安駐軍所那支援軍了。


    於是她就說:“打下平陽,也沒什麽用處,那裏遭過一年災,糧食本就不算豐富,平西還有一處駐軍所,也有幾千兵馬。鄭王要打,定會費時費力。至於康城這裏,相公已經叫人帶兵在外圍護衛了,就算鄭王敢來,也沒那麽容易成功。我們隻管安心等待消息便是。”


    文慧與蔣氏聞言都安心了些。等到傍晚時,柳東行又擠出時間回來了一趟,匆匆給蔣氏見了禮,寒暄幾句,便退出去了。


    文怡忙起身帶他去跨院,那邊已經收拾出兩間屋子供他歇息了,又要吩咐廚房送飯菜來,再叫人去燒洗澡水,最後又將手爐塞進他懷裏。柳東行笑眯眯地一手捧著手爐,一手攬住文怡,進了書房,趁人沒看見,親了一口。


    文怡臉一紅,輕輕拍了他一記:“做什麽呢!”


    柳東行笑著在她耳邊說:“這些天我都在外頭,隻能偶爾回來見你一麵,就得走人,真真想死我了!”


    文怡羞澀地低下了頭,柳東行又道:“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閑下來啦。到時候定會回家多陪陪你。”


    文怡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他:“這話怎麽說?”


    “老胡那邊來的消息,朝廷馬上就要正式下旨,討伐叛軍了,聽說要從京裏派人來,十有*是鄭太尉領兵。他雖然比不得守衛北疆的大將們,但要對付那點叛軍還是不成問題的。到時候,咱們不就能鬆口氣了?”


    文怡愣了愣,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鄭太尉要領軍平叛?她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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