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嬤嬤回了房,一屁股坐到炕上,便開始生悶氣。


    舒伯見狀便問她:“你又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今兒是大奶奶的好日子,前頭雖隻擺了兩桌酒,卻來了好幾位官太太,個個都頂有體麵。全家人人都得了厚賞,誰不是樂得笑眯眯的?偏你板起臉來,給人臉色看!叫大奶奶看見了,豈不又要嫌你了?”


    舒嬤嬤氣衝衝地道:“嫌就嫌!我知道自己是個討人嫌的,但有些事,想叫我當沒看見,那可不成!你每日隻知道聽她的話辦事,一句話也不肯駁,長此以往,隻會讓她更囂張!這份家業還不姓了顧?!”


    舒伯皺皺眉:“你的話越發說得不象了,你到底是在惱什麽呢?!平白無故地,進門就罵!”


    舒嬤嬤瞪他一眼,想了想,才壓低了些許聲量,道:“大奶奶今日及笈,論理,也是個大日子,要擺兩桌酒請客,原也沒什麽,隻是大爺不在家,她就這樣呼朋喚友的,前頭還有男客,沒點忌諱,這象什麽樣子?!再說了,大爺才走了幾日?她便把親家老太太請過來住著了,敢情這宅子是她家的不成?!”


    舒伯見她說得不象,便喝斥道:“這話糊塗!外頭請客擺酒,男女客也是分開坐的,男客不是大奶奶的兄弟,便是表兄弟,羅家二少爺又是大爺的好友,有顧家二舅爺幫著招待,大奶奶不過是隔著門問聲兒好罷了,有什麽可忌諱的?!我瞧大奶奶做得極有規矩,哪裏象你說的這樣?再說了,親家老夫人過來住,是大爺走之前就發過話的,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會子又在多什麽嘴?!”


    舒嬤嬤氣道:“大爺會說那樣的話,是大爺知禮。大爺孝順,可大奶奶就這樣順水推舟,立馬把人接過來了,也未免太過拿大了吧?我都打聽過了,親家老太太帶足了行李,還有兩個丫頭、兩個婆子和兩個長隨跟著。看那架勢,不住上一年半載。是不會走的。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這才幾天功夫?大奶奶進門不過十日而已!誰家新媳婦才進門,就把娘家老祖母帶到婆家來長住的?!顧家又不是沒有房子!”


    舒伯斜睨妻子一眼:“顧家在京城的房子是租的,老夫人跟前又隻有一個隔房的侄孫,橫豎大爺不在家,大奶奶一個人在家裏也悶得慌,把祖母接過來住著,有什麽不行?便是帶了幾個丫頭仆婦,又不用你出銀子去養。我倒覺得奇怪了,你這兩日似乎脾氣見長。無論大奶奶說什麽話,做什麽事,你總要抱怨上半天,理由還如此可笑,你究竟發什麽瘋呢?!”


    “誰發瘋了?!”舒嬤嬤白了丈夫一眼,“我隻是怕繼續放任大奶奶下去。等大爺回來的時候,這個家早就跟了大奶奶的姓了!”


    舒伯不由得大笑出聲:“我說你發瘋,你還不肯認?大奶奶與大爺如今是一個姓,這個家就是他們夫妻兩人的,大爺的東西,就是大奶奶的,大奶奶的東西。自然也就是大爺的了。說到底,你還是把大奶奶當成是外人,忘了她已是大爺的妻子,夫妻就是一體的了。你好好想想,難不成你還把自己當成是我的外人不成?”


    “放屁!”舒嬤嬤啐了舒伯一口,“我能跟大奶奶一樣麽?!我嫁給你幾十年,娃兒都替你生了七八個,站住的也有四個,你要還把我當外人,老娘跟你沒完!”


    “這就是了。”舒伯笑完了,表情重歸肅正,“你既然知道你我夫妻是一家人,就不該把大奶奶當成是外人。她如今是當家主母,是你我的主人,把你那點戒心都收起來吧。大爺親自選中了大奶奶做妻子,自是信得過他的,你也該信得過大爺才是。”


    舒嬤嬤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不是我信不過大爺,實在是……誰叫大奶奶娘家姓顧呢?她既與二夫人是一家,便是眼下有些不和,也難保日後不會為二夫人說話。我實在是不放心,萬一將來大爺給太夫人與大老爺平了反,二夫人求到大奶奶頭上,她是長輩,又是一家子出來的,大奶奶還能說不麽?那大爺豈不就要吃虧了?”說到這裏,她又壓低了聲音,一臉煞有介事地對丈夫道:“這幾日我細細看著,大奶奶行事確實是有些心計的,不象大爺說的那樣實誠。比如她調動了家裏人的職司,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二夫人派來的馬家人給安插到要緊位置上了;還有,親家老太太昨兒過來後,身邊的婆子就給咱們家的每個人都賞了個荷包,連灑掃粗使的小丫頭都有五錢銀子,內院的人就更不必說了。這不是明擺著要收買人心麽?今兒大奶奶過生日,又發了一次賞錢,光是這兩日,花費的銀子就超過五十兩。有錢也不是這麽使的,這分明是要拿大爺的銀子拉攏大爺的人呢!咱們怎能不提防?!”


    舒伯有些頭疼地歎道:“我說你多心,你還不信。大奶奶今日過生日,本就一切從簡了,及笈是多大的事呀?才擺了兩桌酒,你還要如何?!太過簡陋了,大爺也沒臉。況且這銀子本是親家老夫人出的,不過借了咱們家的地方與人罷了,哪裏就花了大爺的銀子?再說,大奶奶是大爺的妻子,便是要花大爺的銀子,那也是天經地義的,輪不到我們做下人的多嘴。”


    舒嬤嬤瞪他一眼:“你說得輕巧!大爺自小我就看著他長大,對親兒子都沒這麽用心,如今他好不容易娶妻了,我怎能看著他吃虧?!”


    舒伯沒好氣地道:“大爺怎麽吃虧了?!你忘了?這家裏的人也沒幾個是大爺身邊的老人,不是尚書府來的,就是外頭買的,大奶奶哪怕是要拉攏他們,也是為了大爺著想。就連馬有財父子倆的差事,也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你本就糊塗,不過是大爺體諒你多年辛苦,賞你個體麵。讓你幫著管管家。如今大奶奶都進門了,你就該讓出大權來,你不但不讓,還要在這裏囉裏囉嗦的,我看你呀,就是惦記著這份大權。生怕大奶奶奪了去,才會在雞蛋裏挑石頭!”


    舒嬤嬤大怒:“你當我是什麽人?!隻要大爺好好的。我們家裏人也好好的,我稀罕那什麽權不權的麽?!隻要大奶奶是真心為大爺,我自然不會總提防著她!可如今我看著她一步步把自己人安插到家中各處,我們這些大爺的人卻被她擠到一邊去了,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舒伯被她的聲量嚇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你真是瘋了!這是什麽地方?叫得這麽大聲,也不怕讓人聽見!”


    舒嬤嬤掙開他的手,也反應過來了,心下有幾分懊惱。但還是要強的心理占了上風,瞪著丈夫還要與他爭辯。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冰藍的聲音:“荷香姑娘,你怎麽有空到後院來了?”


    荷香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原來是冰藍姐姐。大奶奶有事尋舒總管與舒嬤嬤,讓我來請他二位過去說話。不知道舒總管與舒嬤嬤可在家麽?”


    冰藍道:“方才我瞧見嬤嬤進屋裏去了,卻不知道這會子在不在。我替你瞧瞧?”


    舒伯連忙下了炕,走到窗邊笑著應道:“在,都在呢,大奶奶有什麽話要吩咐?我們這就過去。”


    荷香笑著向他行了個禮:“大奶奶說,今兒請客,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要跟舒總管與舒嬤嬤商量了。才好決定怎麽做,因此便請二位晚飯後過去。我是特地領了這差事,打算順道去廚房瞧瞧有沒有做宵夜的材料。今兒老夫人吃了酒,有些醉了,便早早睡下,怕晚上醒來會腹中饑餓。”


    舒嬤嬤暗中撇了撇嘴,舒伯瞪她一眼,笑著應道:“我們吃過飯就過去。廚房應該還有些紅綠豆,讓他們做點粥好了。”


    “多謝舒總管提醒了。”荷香屈膝一禮,笑著去了。


    舒嬤嬤見她走遠,便在背後小聲啐了一口:“鬼鬼祟祟的,居然來偷聽!咱們家可沒這個規矩!”舒伯急得直跺腳:“你這是做什麽?!”又向冰藍賠笑:“你嬸娘今兒喝多了,犯了糊塗,你別與她一般見識。”


    冰藍有些愁眉苦臉地道:“嬸娘究竟是生什麽氣呢?大奶奶這麽一個和氣人,出手大方,待咱們也寬和,大爺又喜歡,身邊的幾個丫頭也沒什麽不好的,嬸娘還有什麽不足?”


    舒嬤嬤見她這般,心裏便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當她是真心待你好呢?仔細些吧,等她把家裏的人都收攏了,就該處置你們這些大爺身邊侍候的人了!”


    舒伯聽得眉頭直皺:“你跟冰藍侄女胡唚些什麽呢?!”


    冰藍卻道:“嬸娘也把大奶奶想得太壞了。大奶奶待您這樣客氣,您哪裏來這麽多抱怨?大爺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說罷也不多言,摔手就走了。


    舒伯便回頭教訓妻子:“瞧,連冰藍小小年紀,都比你懂事。你說你……”舒嬤嬤打斷了他的話:“你不信我的話,就隻管走著瞧。等大奶奶把二夫人派來的人放到大管家的位置上,讓你收拾包袱走人,還跟大爺說,是要讓我們回家享清福時,你才知道後悔呢!”


    文怡聽了荷香的回報,隻是微微一笑,點頭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別跟人提起。”


    荷香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小姐,奴婢覺得……舒家其他人都是明理的,隻有舒嬤嬤老糊塗了,但她在姑爺麵前的份量與人不同,您還是要提防些的好。”


    “我知道。這事兒我心裏有數。”文怡隻是把荷香打發下去,回想起祖母昨日的提醒,不由得苦笑。


    祖母果然是世事通透的老人,對舒嬤嬤的看法半點不差。文怡覺得,要說舒嬤嬤全是為了私心,也未免有失偏頗,但她最怕的,就是舒嬤嬤並不完全是為了私心。若是為了私心私利,那隻要有利可圖,人就不難收服,但若舒嬤嬤是為了柳東行著想,方才對自己有戒心,那事情就難辦了。因為這樣一來,舒嬤嬤就隻是“犯了糊塗”,而不是“犯了錯”,自己要讓她不再“犯糊塗”,與阻止她“犯錯”,大不相同。前者需要細心安撫,後者卻隻需快刀斬亂麻就行了。


    想了想,文怡還是決定按兵不動,繼續照自己的計劃進行。舒嬤嬤不過是誤會了自己罷了,隻要自己無愧於心,辦事公正,她總有一日會改變看法的,哪怕永遠沒有那一日,隻要周圍的人都讚同自己,她有再多的非議,自己又有何可懼?


    吃過晚飯,天已黑了。舒伯帶著妻子來到正院上房,在門外便請了安。文怡笑著讓秋果打起簾子迎他們夫妻進來,舒伯才發現,文怡坐在正堂上,前頭擺了四扇的大屏風,屏風外頭,從大兒子舒平,到小兒子舒安,以及兩個女兒大妞、二妞都在,他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聲,暗暗埋怨妻子說話放肆。舒嬤嬤更是露出了一絲冷笑,隻道文怡是要清算了,心中暗暗腹誹她這動作來得太早了些,也不怕人家說閑話。


    文怡卻仍舊是和氣地微笑著,讓人搬了小杌子來,讓他夫妻二人坐下,然後道:“今兒因我過生日,請客到家裏擺酒,忙亂之中,才發現家裏還有許多不如人意之處。平日裏倒好,一遇到事情多,便會顯露出來,因此我想著,把家裏的人手再調一調,看是不是會好些,便把舒伯與嬤嬤請過來了。”


    舒伯有些遲疑:“今兒宴客……小的隻覺得……人手可能有些不足,大奶奶若是嫌家裏人少,不如叫人伢子來,添幾個人就是了。”


    舒嬤嬤索性指了指自己的兒女:“添人就添人,大奶奶把我們家幾個孩子都叫了來,不知是要做什麽?!”臉上的表情,幾乎就差沒有明說“你有什麽企圖”了。


    文怡微微笑了笑:“正是要找他們呢。我見今兒請客,外院請男客,連我娘家哥哥的小廝都幫著侍候上了,確實是缺些人手,還要請舒伯尋個可靠的人伢子來,添兩個伶俐的小廝。再來,便是內院。我雖有幾個丫頭,但添上內院原有的冰藍紫金與後來的蓮心,通共也不過七個人,但從屋裏的細活到院子裏的灑掃都要全包了,實在是累了些。而我祖母身邊的人不是咱們家的,不好常常借用。因此我想再從家生子裏挑幾個丫頭上來,一來是幫秋果管管內務,二來也是給針線房添個人,若是遇上宴客時,還可以幫著打打下手,不至於象今日這般忙亂。我想著,家裏的人,最可靠的就數你們家了,正巧你們家兩個女兒都在外院做粗使,卻是大材小用了些,不如就調進內院來,再買一個小丫頭做粗使的活計。你們家的小兒子安哥兒也有九歲了,方才聽他說話倒也明白,不如就做了內外院跑腿遞話的小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舒伯與舒嬤嬤都愣住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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