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世子的那一點小心思,文怡卻是絲毫不知的。對她來說,東陽侯府門前那一場小風波,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罷了,她已經向杜淵如進過言,而杜家人也做出了回應,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她眼下更關心的是,平陽顧家二房的信已經送到了侍郎府,言道二堂兄文良會與她的表兄聶珩同行入京,按行程來算,大約還有五六天就會到了。


    如今平陽顧氏一族是二房領著族長之位,侍郎府無論如何也要用心備下房舍,迎接侄兒入京趕考的。從另一方麵來說,如今顧氏一族上下,雖然讀書人不少,能有出息的卻不多,長房隻靠一個文賢,是遠遠不夠的,如果二房的文良能得中進士,與文賢也能相互扶持,對顧氏一族的前程也有好處。顧大老爺雖然久不理族中庶務,畢竟也是宗子出身,又當了許多年的族長,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於是,蔣氏才對女兒的狀況稍稍放下心來,便要開始忙著收拾外院的房屋了。然而元宵過後,朝廷各部院都在準備開衙,另有太子大婚,與幾家王府子弟議婚事,京中官宦權貴人家之間還要相互串門走禮,蔣氏一時間忙碌非凡,竟騰不出手來留心文慧,隻能好說歹說,將家務托了文嫻,文慧托了文怡。


    文怡雖然應下了這件差事,卻也不過是將每日看書練字做針線的地點換到了文慧的小院裏而已。文慧若有興趣,她便陪著說說話,文慧若不耐煩了,她就出門往廂房琴房之類的屋子裏待去,隻要約束著院中的奴婢,不讓她們放文慧出門,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就算文慧在房裏鬧翻了天。她也隻做不知,一點都沒有特地上前討好的意思。


    而文慧呢,雖然在“病”了一場後,已經安份了許多,也知道好歹了,但本性難移。加上仍舊被母親勒令禁足院中,不能出門。難免有時會焦躁起來,一言不合便冷了臉。若換作從前,必然是無數人圍著她轉,千方百計地哄她開心的,沒想到文怡一概不買賬,她一沉下臉,那頭文怡起身就走人,連句軟話都沒有,比先前她在“病”中時。還要冷淡幾分。


    如此試了三四回,文慧也軟和下來了,再想想從前,反倒記起了文怡的好處。一日沒有旁人在側時,她便對文怡哽咽道:“我知道九妹妹必是覺得我任性難相處的,我也不瞞你——從前在這個家裏。誰不疼我?真真是又體麵,又討喜,父母都視我為掌上明珠,弟弟也是事事聽話,便是哥哥平日常說我嬌縱太過的,真遇到大事時,也不會惡言相向。那時候我在外頭又有麗君撐腰。沒人敢小瞧了我。我唯一覺得不快的,也就隻有父親對餘姨娘生的那兩個有幾分偏寵一事了。古往今來,象我這樣嫡出的女兒,對庶出弟妹看得順眼的,能有幾個?況且他們母子三人又是麵上敦厚,實則藏奸的——換了九妹妹處於我這樣的位置,又怎會不自傲些?我頂多就是對看不順眼的人態度不好,罵他幾句,玩心上來時便捉弄人家一番罷了。因為跟麗君交好,她做的每一件事,我看見了,幫了點小忙,卻也知道那是不對的。我頂多就是個幫凶,可比不得她存心害人——你說,我這樣的,還算不得壞人吧?”


    文怡心裏卻是當她是壞人的,不管怎麽說,前世那一劍,若不是因為她,還插不到自己身上來,而凶手刺出那一劍後,也不見她幫著說兩句好話,甚至沒多看自己一眼……當然,此時此刻,文怡是不會把真心話說出來的:“六姐姐多慮了,你也不過就是脾氣壞些,行事又有些不當罷了,確實算不得大惡。六姐姐如今既已知道錯了,以後想必就不會再犯了。”


    文慧聞言卻是哭得更厲害了:“可我都改過了,為何母親還不肯信我呢?我聽她的話在家乖乖裝病,不出門惹事,三姑姑來時,我也沒出岔子,連柳家的婚事,我也含淚接受了。可母親卻連我出院門都不許!也不讓家裏其他人來瞧我……我長了這麽大,還是頭一回過這麽冷清的新年呢……”


    文怡淡淡地道:“此事說來卻是六姐姐的不是,之前姐姐何曾不是改過一回了?大伯母也信了,沒想到姐姐轉身去了大護國寺,便跟鄭家小姐鬧出一件更大的事來。大伯母也是擔心姐姐會沉不住氣,再犯下大錯,連累了終身。六姐姐當明白大伯母的苦心才是,等這段日子過去了,姐姐順利嫁進了柳家,大伯母就再也不會攔著你了。”


    文慧露出一個苦笑,低聲道:“我知道的……她怕我把這件親事弄丟了,壞了名聲,會連累家裏人……大哥馬上就要娶親了,新娘子家裏是重規矩的書香門第,底下還有七弟尚未說媳婦呢……都是一樣的親骨肉,娘是不會為了我就犧牲兄弟們的……至於父親,從我得罪了麗君的那一天開始,便不再是他的掌上明珠了。”


    文怡皺了皺眉,沒說什麽。


    文慧低頭哭了一會兒,便小心拉過文怡的袖角,小聲道:“好妹妹,我知道你不耐煩聽我說這些……不過你是個好人,從前我不知好歹,得罪了你,但我有難時,是你告訴了長輩們,派人出去救我的……我被關到庵裏,你又不顧別人的閑話,想方設法往庵裏送東西接濟我……麗君害我,是你在路王府與東陽侯府的人麵前為我辯解……便是你讓母親將我關在家中稱病,也是為了讓我不受麗君所害……我被禁足一個多月了,從前跟我要好的姐妹們,壓根兒就沒來看過我一回,隻有你天天來陪我說話……好妹妹,以前的事,都是我有眼無珠,你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親妹妹了!”


    文怡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道文慧是怎麽想的,怎會“誤會”到這個地步?隻是她也無意多加辯解。便順口寬慰兩句:“六姐姐多心了,姐妹們原有心來看你,隻是大伯祖母以為你患的是痘症,會過人,因此便明令不許她們來。都是一族裏的姐妹,她們對你也是一樣關心的。你可不要誤會了她們,壞了姐妹情誼。”


    文慧撇撇嘴:“我從前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現在卻也明白自己聰明有限,但是如此淺顯的道理,我便是再笨也能看出來了。如今府中上下不是都在傳說,五姐姐要嫁進路王府了麽?他們是覺得五姐姐要飛上枝頭了,我卻是婚事早定,柳東寧又沒什麽前程,我對他們來說已經不中用了,還不趕緊遠著我麽?五姐姐從前人都誇她敦厚,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祖母不許她進來看我,卻沒說不許她派人到院門外問我一聲兒好。真心假意,我如今心中有數!”


    文怡又皺了眉頭。文嫻的婚事,早就黃了一半,文慧也不知道是打哪兒聽來的話。但這事兒卻不好明說,她隻能勸道:“六姐姐多心了。府裏如今人人都忙得很,五姐姐也要忙家務,十妹妹是幫不上什麽忙的,十一妹妹雖能參讚一二,卻年歲尚小……五姐姐也不容易。隻有我這樣閑著無事的,才能到這裏躲懶呢。等六姐姐病好了。姐妹們自然就能重新在一起說笑了。如今六姐姐不過是一時沮喪,才會覺得冷清孤單罷了。”


    文慧不以為然,卻留意到她話裏的一個字眼:“參讚?文雅那丫頭居然還能幫著管家不成?!”


    文怡點頭,猶豫了一下,才道:“十一妹妹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有時候對家務反倒比五姐姐還要清楚些呢。”


    “哈!那丫頭懂得什麽?還不是仗著她姨娘?!”文慧冷笑過後,便打起了精神,“怪不得這個把月我覺得日子難熬呢!原來是那丫頭在管家!那跟餘姨娘管家有什麽區別?!一定是她們克扣了我的東西!不行!我得快點好起來,不然就真真被她們算計了!”


    文怡瞥她一眼:“六姐姐多心了吧?有大伯母看著呢!”先前蔣氏天天盯著愛女院子裏的事務,文嫻又在上頭攬總,隱隱有排濟文雅的意思,就算文雅跟餘姨娘有心要做手腳,也沒處下手,更何況,就象文慧之前所說的,如今她對這個家的價值已大打折扣,她們有什麽必要算計她?


    文慧卻聽不進去,反倒還積極起來,晚上蔣氏前來探望時,她還說了許多討好的話,立下許多誓言,聽得蔣氏老懷大慰,又哭了一場。文怡聽說後,也就不再多管閑事了。就這樣,過了兩天,蔣氏總算鬆口,宣布文慧已經完全病愈,可以出院門了。文慧第一時間到於老夫人院裏請安,言行舉止都乖巧聽話,叫人一點也挑不出錯來。過後她在府中也沒有一點要出門遊玩或會友的意思,連與蔣瑤談笑都沒了興致,每日除了去祖母跟前請安盡孝,便是陪著母親處理家務,倒是慢慢地從文嫻手中分了一點管家的大權過去。


    於老夫人其實對這個孫女的“病情”多少有所耳聞的,隻是媳婦不說破,她也就樂得裝不知。此時見孫女重新出現在人前,似乎是真長進了,她不動聲色地說著關懷的話,實際上沒少安排人去留意其行止,以防有失。後來她見文慧果然不再象從前那麽胡鬧,還開始做起女兒家該做的管家針線等事,也略感安心,隻是還不敢大意。


    文嫻婚事有變,此時此刻,還不是放棄文慧這個孫女的時候。


    在這位太夫人有意無意的放縱下,侍郎府中隱隱出現了一點異狀。本家的嫡女文慧與老家過來的長房嫡女文嫻共同管家,雖然麵上和睦,後者下的命令卻時不時被前者反駁回去,偏底下的執事又都以文慧的命令為尊,讓文嫻心中頗為不滿,有心要向長輩訴一訴苦,但在這侍郎府內,她又不如文慧名正言順,加上祖母不肯站在她這邊,讓她苦於無人可依,隻能暗暗生氣。加上婚事遲遲沒有下文,文嫻也開始急躁起來。


    因為心疼這個姐姐,文娟對文慧也開始有了看法,又再次對著文慧冷嘲熱諷了。文雅有時冷眼旁觀,有時則涼涼地插幾句話火上澆油,等她們鬧得厲害了,便含著淚水去請長輩們過來主持大局,倒是得了好。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兩次,其他姐妹也醒過神來了,開始合力對付她一個。一時間,侍郎府中熱鬧非凡。


    文怡卻沒參與到這場熱鬧中去。正月二十三那日,二堂兄文良與大表兄聶珩到了京城。


    他們這次上京,同行之人有二十來個,除去各自帶的書童小廝長隨跟班之外,還有平陽、平陰兩地的九名舉子,有不少跟顧氏一族還算得上是親戚。顧氏身為平陽望族之首,素來在平陽一帶極有威望,文良請了他們同行,進了侍郎府後,稟過伯父,便由顧大老爺出麵,請這些舉子一齊在侍郎府中住下備考。


    侍郎府本是高官門第,在京城多年,頗有人脈,而顧家又是鄉中望族,加上府中房舍清淨,一應起居飲食都有人侍候,這些舉子們有不少都心動了,經文良勸說,九個人裏頭倒有五個答應留了下來。顧大老爺考過他們學問,發現有幾個才學頗為出眾的,文章也寫得不錯,便讓長子文賢多與他們討論功課。文賢三年前與文良就相處得極好,如今又認得了幾個朋友,倒也歡喜。


    沒留下來的四名舉子裏頭,有一個是另有親戚在京中定居,事先已經捎過信來,說好要去借住的;還有一個是覺得自己寒門出身,憑著真才實學考得功名就行了,投靠高官權貴什麽的,實不是君子所為,便帶著唯一的書童與單薄的行禮出府另尋房舍去了,最後是在附近的大護國寺裏賃了間屋子住下;剩下的兩人,便是聶珩與一個同是平陰來的舉子,約定了要一起賃屋居住。


    文怡一聽到聶珩進了府,便已讓人去聯係外院的家人前去問安了。聶珩本有意見表妹一麵,但當著眾人的麵,卻不好說出這話來,隻能請顧家人代為轉達問候,待出了府門,遇上趙大,才知道文怡已經為他租下了一處清淨的小院,又雇了一個粗使婆子幫著打點庶務,另有一個車夫侍候出門。小院的幾間屋子都收拾得十分幹淨,糧食肉菜也都采買好了,租金付清,婆子手裏甚至還有她事先交付過去預備日常所用的兩吊錢。聶珩心中暗歎表妹處事周到之餘,眉頭卻緊緊地皺了起來。


    趙大見狀有些不安:“表少爺?您看……是不是跟這位少爺一道過去先安置了?”


    聶珩沒說什麽,讓他帶路去了小院。到了地方,小廝們便忙碌地收拾起行李來。趙大四處看了,似乎沒什麽遺漏的,便想要回府去複命,不料聶珩卻叫了他去,開口就問:“你可知道與你家小姐訂親的那位柳東行柳少爺……眼下住在何處?”(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ps:


    表哥駕到,顧不上見文怡,卻找柳東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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