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從東陽侯府回來後的第二天早上,三姑太太柳顧氏再次來到了侍郎府。


    她進府後,也不去見嫂子蔣氏,直接就往於老夫人的院子裏來。文怡與一眾姐妹當時都在於老夫人屋裏陪著說話,見丫環才通報過,柳顧氏便直接闖了進來,都吃了一驚,忙忙向她見禮。


    柳顧氏一進門,兩眼就盯在文嫻身上,轉了幾轉,直把文嫻盯得滿臉通紅,方才移開了視線,向於老夫人請安。


    於老夫人心情還算好,笑著讓她起來了,還道:“我雖叫你過來坐坐,有事商量,但你也用不著這樣急,才吃過早飯呢,難不成你天剛亮就出門了?”又指了指文怡姐妹們麵前的圓桌:“這是昨兒五丫頭往路王府做客時,王妃與世子妃賞的,你過來瞧瞧,挑兩樣帶回去吧。”


    柳顧氏這才看到那桌麵上放著兩隻剔紅的方盒,一隻放著各式精美的堆紗宮花,一隻盛著十二枚樣式各異的白玉佩,都是精致的內造之物,如今可不多見了,雖不值什麽錢,但戴著出門做客,可是體麵得很。她又特地看了文嫻一眼,文嫻紅臉低下了頭。


    文娟在旁撇撇嘴,心裏暗暗抱怨。姐姐將王妃與世子妃賞賜的東西分給姐妹們,每人都隻是客氣地拿一樣,連在自個兒院子裏養病的文慧,都懂得禮數,隻留下了一支宮花,祖母怎麽一開口就給了姑母兩樣,也不問姐姐一聲。


    文怡心裏卻在想,三姑母神色古怪,莫非是聽到了路王府有意聘文嫻為媳的傳言?而她之所以會來,似乎是大伯祖母傳召,聯想到昨日自己說的話,她雙頰微微一紅,心卻不可抑製地跳得飛快。


    柳顧氏正要開口跟於老夫人說話。但又看了幾個女孩子一眼,清咳一聲:“母親,女兒有要事想跟您商量。”特地在“要事”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於老夫人眨了眨眼,和藹地對文怡等人道:“你們回去吧,今日天氣陰沉沉的,看來快要下雪了。午飯你們在自個兒屋裏吃吧,不必特地過來。免得受了風。”


    眾女齊齊應了聲,便紛紛告退了。文嫻猶豫了一下,沒把那兩隻盒子帶走,就這樣留在了桌麵上。文娟順手給它們蓋上了蓋子,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她們一走,柳顧氏又斥退了丫環,便急不可待地走到母親身邊的椅子坐下,問:“母親,我聽說咱們家五丫頭連著去了幾回路王府。頗得路王妃青眼,馬上就要做太子妾室了,是不是?!”


    於老夫人臉上的微笑忽然凝結住,變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打哪裏聽來的胡話?路王妃看中咱們家五丫頭,是打算配給她孫子的,又幹太子什麽事?”


    柳顧氏怔了怔。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但旋即又打起精神來:“路王的孫子?是哪一個?世孫麽?!”


    “就是那個綽號叫‘琴癡’的,路王家的庶孫。世子妃也很讚成,還讓兩個孩子見過一麵,聽說那位小王孫對咱們五丫頭挺滿意的。”


    柳顧氏更失望了:“居然是那個孩子?這門親事……不大好吧?我也聽說過他的傳聞,據說是個沒什麽本事的,不過是得路王寵愛罷了。”


    “有什麽不好的?”於老夫人不以為然。“能與宗室王爺結親,本人也是品貌雙全的,還有什麽可嫌棄的地方?我自然知道他愛好風雅,向來不理政事,但難得是個太平王府裏的太平王孫,一輩子平平安安,你侄女兒能配這麽一個人,也算是她的福氣了。朝中的顯貴,又或是身份尊貴體麵些的官家子弟,固然是好,但你也要看一看現在是什麽時候,你二哥不過空有個進士名頭,連個正經官職都沒有,憑什麽叫人看中你侄女呢?”


    柳顧氏訥訥地說不出話來。於老夫人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之前,就因為她行事不慎,隻顧著拉攏東平王府,叫人在禦前進了讒言,不但丈夫挨了聖上訓斥,連娘家兄長也受了連累。雖說此時柳家已經重新得到了聖上的信任,到底不比先前,更何況,丈夫還不曾消氣呢,連外人都知道柳尚書與夫人不和,又怎會給她娘家體麵?


    隻是她仍舊有些不服氣:“太平王府的太平王孫,聽著似乎尊貴,實際上遇到事,全不管用!母親帶了侄女兒們上京來,原是盼著給她們找一門好親事,給家裏也添些助力的,可如今,嫡出的五丫頭配了個空頭王孫,六丫頭您又許給我家,剩下的九丫頭十丫頭,一個是孤女,一個是庶出,哪一個能頂用?難不成那些體麵的人家,還能看上她們做正經媳婦不成?!”


    於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誰跟你說我帶幾個孩子上京,是為了給家裏添助力的?!”


    “您不是……”柳顧氏不解,“大哥特意囑咐的,不是麽?”


    於老夫人冷笑:“你也不瞧瞧眼下是什麽時候?!幾位皇子的爭鬥才結束,又開始搶起了太子妃的寶座了,一眾藩王也都蠢蠢欲動,朝裏什麽人都有,亂成一片。你和你大哥也不跟我說清楚,若我早知道是這個局麵,就不在這時候進京了!好親事固然要結,可也不能為了結親,便把自家給葬送了!”


    “哪裏就到這個地步了?”柳顧氏聽得駭然,幹笑道,“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朝裏的紛爭,我也聽說過,但那跟先前相比,不過是小糾紛罷了。太子妃的人選不是定了麽?我們家雖與東陽侯府素來沒什麽交往,但我們老爺年輕時與東陽侯也算有些交情,想來他家不會與我們為難的。至於鄭家,他家女兒看來是要屈就良娣之位了。我們家與他們雖沒什麽深交,但六丫頭與他家小姐從小交好,京裏誰人不知道?他家同樣不會害我們。再來就是幾家藩王,我們家大姑太太嫁到東平王府……”她頓了頓,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雖說眼下她與我有些不大愉快,到底是骨肉至親。真有事時,是不會不管我們家的,要知道,東平王可是太後親子,聖上親弟,就算真要削藩。他家也不會吃什麽虧的。”


    於老夫人冷冷一笑,心道若不是聽九丫頭說起。東陽侯府的人又進一步證實了那個說法,她也不敢相信,從來與顧家無仇無怨甚至還交情很好的鄭家小姐,居然會下黑手嫁禍自家孫女!托了九丫頭救下東陽侯府千金的福,目前顧家得以順利脫身,但也因此得罪了鄭家。鄭家一日還在,她就一日不得安心,幾個孫女的婚事也不敢大意,路王府的庶孫雖說不上是理想的婚配對象。至少不是鄭家能動得了的,而顧家憑著這門姻親,也可以與宗室王親搭上話,將來遇事不愁沒有援手。那位小王孫固然沒什麽說話的權利,但路王有啊!


    她看向女兒,正色道:“你別總想著東平王是太後親子。聖上親弟,便有恃無恐了。若聖上鐵了心要削藩,東平王也不可能例外。一個藩王若沒了藩地,他與路王爺又有什麽不同呢?路王還能得到聖上的敬重,宗室中無人敢對他無禮,東平王一家子成天跟聖上慪氣,等太後登仙。你當他家能有什麽好結果?!”


    柳顧氏瞪大了雙眼:“母……母親……”


    “我可不是在說笑!”於老夫人哼了一聲,“隻看他家平日行事就知道了!本來藩王為了避嫌,是不該與朝臣私下結交的,因為你們柳家與東平王府是姻親,這事兒避免不了,也就算了。可東平王府的那位世子爺,為了跟你們親近,居然一路追到平陽,這倒也罷了,他本就要南下康城辦事的,隻當是路過,也說得過去。可前些日子京城裏的傳聞,就叫人忍不住覺得好笑!太後與聖上看中了東陽侯家的小姐,想配給三皇子,那是看中了東陽侯的聲望,要他給三皇子這個皇儲撐腰的!東平王世子特地跑到太後跟前磨纏,說要求娶東陽侯府大小姐,這不是跟三皇子搶人麽?!還特地把風聲傳得到處都是,一個不好,是要壞了天家姻緣的,豈不是壞了聖上的盤算?!你當聖上心裏就不惱他一家子?!”


    於老夫人更生氣的是,這東平王世子爺要壞三皇子的姻緣就算了,做什麽還要把文慧拉下水?!本來與柳家的親事已經談妥了,隻等太子妃的冊封結束,各家王府世子、王孫辦了婚事,就能把六孫女兒給嫁出去,省得她再惹出什麽事來。結果,那位世子爺也不知道打了什麽主意,撩撥得文慧春心萌動,又給這門親事增添了變數。若他是有心娶文慧倒也罷了,偏偏這幾日,外頭沒少傳他與各家閨秀來往的韻事,求娶東陽侯千金的事倒是沒再提了,可他對文慧顯然也沒那個意思!這叫什麽?欺負人麽?!


    柳顧氏聽得臉上神色變幻,似乎有些掙紮:“這可不好……景誠那孩子,還是年紀太輕了,不知天高地厚,隻知道有太後護著,便真以為什麽事都能做。我得勸勸他,還有王妃,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你拿什麽去勸?別忘了,人家現在正惱你呢!”於老夫人冷言冷語地打擊女兒,“這多餘的事,你就不必再做了,就象你說的,東平王是聖上親弟,聖上便是再不待見,隻要他們一家子沒犯下謀逆大罪,一點閑氣,聖上也不會與他們計較。王府將來便是沒了藩地,也有富貴平安日子過。柳姑爺本是聖上跟前的人,如今又重得聖上信任,你又何必畫蛇添足?隻管做好你的本分就行了!不許自作主張!”


    柳顧氏縮了縮脖子,不甘不願地應了,隻是想了想,終究有些不死心:“若是隻求太平安穩,也未必要將五侄女兒配給路王府的庶孫,一個鎮國將軍,能頂什麽用?我們老爺也認得幾個官宦之家的子弟,都是有才華有本事的,家世又好,前程似錦,若是母親擔心門第不相配,當中也有名門望族的旁支,足可匹配五丫頭了。這些人在朝中官位雖不算高,卻也是說得上話的,未必比路王一個閑散王爺差!”


    於老夫人心道他們再有本事,地位也高不過藩王,能牽製住鄭家嗎?隻是這話她不好跟女兒提起,隻得說:“我已拿定了主意,你不必多說了。等你侄女兒嫁去路王府,有她帶著,家裏幾個庶出的女孩兒也有機會配好人家,還不怕將來姻親會被牽扯進朝廷紛爭中,連累了我們顧氏一族。”她轉而盯著女兒問:“說起來,你上回過來時,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還沒辦好麽?”


    柳顧氏愣了愣:“哪一件?您是說六丫頭的婚事麽?”她笑道,“我已經跟老爺提過了,老爺沒有反對,隻是說要等皇家的婚事辦好了,再能宣揚出去。今年本是因為聖上身子不好,才不曾正式下揀擇令選秀,以配婚皇子宗室,但趕在天璜貴胄之前娶親,又是官宦之家,就是在打聖上的臉了。隻要三皇子與幾位皇子、王世子的婚事定了下來,我們家就會送庚帖過來了,您不必著急。”說到這裏,她又記起了侄女兒,“說起來今兒怎麽不見文慧?她方才就沒在這裏,既知道是我來了,好歹出來見個禮才是。”


    於老夫人當然不會實話以對:“你一來就把幾個孩子都趕走了,她哪裏還敢來打攪?再說,婚事都定下來了,你便是她婆婆,她女兒家臉嫩,便是知道你來,也不好意思出來見你的。”


    柳顧氏掩口笑道:“從小她就膽子大,見了男子,說話也一向大方的,結果如今要出嫁了,反倒害羞起來。”


    於老夫人不希望她繼續談論文慧,便道:“我方才說的不是這件事,是說九丫頭跟你們家東行的婚事!你別忘了,當初你是當著我,還有二房和四房的麵,向六房提起這樁婚事的,又許諾說會把庚帖送過去。你六嬸沒回絕,又答應了接庚帖,就是答應婚事的意思了。你一直沒動靜,如今又裝沒事人,難不成是要變卦?!那可不行,將來我回了平陽,叫人知道這件事,是要戳我脊梁骨的!”


    柳顧氏不自然地笑了笑:“您說的是這件事呀……”


    “如何?我上回不是提過了麽?你說要回去問柳姑爺,究竟是個什麽結果?!”


    柳顧氏臉色微微發白,聲音也弱了許多:“提是提過了,可是……老爺還沒說什麽,那個姓白的賤人,便說認得一個六品武官的繼室,他家正好有個女兒,是前頭元配留下來的,已經十七歲了,還未許人,有意將那個姑娘說給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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