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廳內一陣沉默,隻餘文慧低低的哽咽聲。


    過了好一會兒,文安才首先開口:“你這是什麽意思?!”他語氣淩厲,竟是連“姐姐”二字都省了。


    文慧抬起頭:“你聽不明白麽?!就是那個意思!我一定要嫁給朱景誠,不然……無論嫁的是誰,隻要有一丁點兒風聲傳到他耳朵裏,我這輩子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你們不是整日在我耳邊嘮叨閨譽、名聲什麽的麽?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我好歹也是從小知書識字長了這麽大的,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世人皆淺薄,最是在意這些虛的!我便是再不經事,也吃了幾個月的苦頭,那樣的日子,我再也不要經曆了!”她伏在小幾上大哭。


    蔣氏聽得心酸:“好慧兒,不會的,娘不會讓你再吃那樣的苦,你想要怎樣娘都依你……”


    文安臉上原本露出了幾分哀淒,但聽到母親這麽說,還是忍不住瞪大了眼望向她:“母親!您這是什麽話?!姐姐糊塗,您也跟著糊塗了麽?!”


    蔣氏一窒,但看著女兒,又不忍心反口。


    文怡聽得心頭發悶,深呼吸一口氣,才道:“六姐姐,你既然怕日後那件事會傳到你夫君耳中,那為什麽偏偏要嫁給東平王世子?他可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實情的人!若他在意那件事,你連嫁給他的可能都沒有!更別說如今王府有別的盤算了。”


    文慧抬起頭來,麵上淚痕點點:“這如何一樣?!我若嫁給別人,將來那人知道了當日之事,雖說可能會嫌棄我,但有父親給我撐腰,他也要顧著自個兒的名聲,斷不會主動把事情傳揚開去。我擔心的,是外頭的人知道了。閑言碎語會逼得那人對我狠下心!可朱景誠早就知道了,當初還是他救的我,將來便是事情傳了出去,還能說我嫁給他,是為了報救命之恩。原本是別人眼中的醜事,轉眼就能成為英雄救美的佳話!更何況……更何況……”她臉微微一紅。染上了幾分羞澀,“他救我的時候。待我很是關心體貼……想必對我並不是沒有情意……”


    文安閑閑地道:“英雄救美的好象是柳家大表哥吧?東平王世子幾時救了你?他不過是打了你一個耳光,讓你別再發瘋罷了!他能厚著臉皮把自個兒當英雄,你倒是配合得緊!”當日他雖暈了過去,但事後早就從柳東行那裏聽說了事情經過。


    文慧微微變色,神情稍為有些不大自然。文怡也不自在地輕咳兩聲。文安這才反應過來,卻又不好賠不是,隻得眨眨眼,有些心虛地撇開頭去。


    蔣氏皺著眉輕斥小兒子:“胡說什麽?!柳家的行哥兒跟你九妹妹已經定了親事,況且他又隻是個小小的武舉人。如何配得上你姐姐?!”


    文安聽了有些不樂意:“他怎麽配不上姐姐了?我倒覺得姐姐配不上他呢!前兒我聽見祖母與母親說話,祖母還打算把姐姐許配給明敏哥,明敏哥還是個白身,母親倒嫌棄行哥兒是個武舉人了!”接著他怪裏怪氣地嚷道:“不是英雄救美麽?美人以身相許,真是一樁佳話!咦?姐姐,你不同意?這是為何?莫非這英雄也是要挑人的?!”


    文慧氣得渾身發抖。抓過一個茶杯就扔過去:“你還是不是我親兄弟?!居然說這樣的話氣我?!”蔣氏忙抱住她安撫,又數落兒子:“還不快給你姐姐賠不是?!”文安隻是冷笑,下巴高高仰起。文慧見狀更生氣了,哭著向母親告狀:“娘,你瞧小七那模樣!”想到弟弟從前一向對自己是千依百順的,如今卻處處與她過不去,好象完全變了個人一般。她便更委屈了,哭得也更大聲。


    文怡顧不上安慰勸解,她早被文安所言驚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於老夫人幾時產生了將文慧許配給羅明敏的想法?!這這這……這實在太荒唐了!文怡回想起羅明敏那爽朗的笑容,與每每相助於她與柳東行的熱血心腸,再想到文慧的脾性,與大報國寺樹林裏與文慧同行的那個男人,心便漸漸硬起來。


    她怎能讓兄長一般的忠誠友人,遭受那樣的恥辱?!


    “那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就不必在此吵鬧不休了!”她聽見自己在說,“眼下的關鍵是,即便六姐姐自己拿定了主意,那東平王世子又是否願意呢?其實這幾天發生的事,已經能讓人明白看出王府的意思了,若世子當真對姐姐有情,為何任由長輩折辱顧家?!其實大伯父與大伯母都如此寵愛姐姐,斷不會在婚事上委屈姐姐的,姐姐何必一意孤行?”


    蔣氏、文慧與文安聽了她的話,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了過來,文慧止了哭聲,臉上帶著幾分茫然與驚慌,有些遲疑地道:“你別胡說……他當日對我是有情的……不過因為半年不見,所以……難免有些冷淡了……”她咬咬唇,“所以我才想要見他!怎麽也得讓我見他一麵,跟他說說話!也許……他見了我,就會想起從前的情份了……”


    文怡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心底不由自主地湧起疲憊感。文慧,她怎能如此對自己自信?!


    文安想必也聽不過耳:“那若是他想不起來呢?!又或者他壓根兒就對你沒有絲毫情意!我看他根本就沒看上你!當初他來平陽時,柳表哥鎮日在他跟前說與你有多親近,他但凡是個知廉恥的,就不可能看上你!若是柳表哥那樣了他還向你示好,這人品就不能信了!依我說,你還不如早早死了心吧!”


    蔣氏也含淚看著文慧:“是呀,慧兒,聽娘一句勸,就忘了他吧。娘會跟你父親說,給你好好尋一門親事,要找一個又體麵、又有本事、家世好、人品好,無論如何也不會棄你而去的人!”


    文慧聞言氣急:“娘!您究竟是在幫我還是在氣我?!您方才不是說隨我愛怎樣就怎樣的麽?!”


    蔣氏嚅嚅地,小聲道:“便是娘想幫你。也無能為力啊!王妃都這般打我們的臉了,可見是不願你嫁給世子的,王府位高權重,我們能奈他何?”


    文慧抿抿唇:“那我就去求麗君幫忙!請鄭貴妃娘娘出麵!隻要貴妃娘娘願意幫忙,聖上下了旨,王妃就算不樂意。那也是白搭!”


    文安不以為然:“貴妃娘娘為何要幫你?你沒聽九妹妹說麽?王府看中的世子妃人選,乃是滬國公府與東陽侯府這樣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哪裏比得上她們?!”


    文慧不服氣地仰起頭:“我比她們長得漂亮!”頓了頓。“再說,你們不是常提起,聖上正打算削藩麽?!那他怎肯讓朱景誠娶那種人家的女兒?!相比之下,我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出身尊貴,卻不顯眼,容貌才學都好,太後也挑不出錯來!柳姑父素得聖上寵信,隻憑他的臉麵。聖上也會更看好我的!”


    文怡直直地瞪著她,隻覺得自己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蠢人。


    蔣氏聽了也覺得有些不妥:“這……真能成麽?就怕王府執意不肯……到頭來結親不成,反結成仇了!”


    文慧冷哼:“聖旨大過天,王府怎敢違令?!”


    文安涼涼地道:“他們不敢違令,隻需乖乖聽話娶你過門,過個三五月。把你毒死了,報個急病而亡,就能歡歡喜喜娶看中的媳婦去了!”


    蔣氏臉色一變,文慧氣得再摔了一個茶杯:“小七,你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是你親姐姐,你卻處處與我作對!以前那個伶俐又貼心的小七哪裏去了?!”


    文安沉下臉來:“早在被你罵出家門時,就死在亂匪手上了!”


    這話一出。蔣氏與文慧臉上都是一白。後者迅速紅了眼圈:“你……你不是說不再惱我了麽?難道是哄我的……”


    蔣氏忙安撫她幾下,又目光複雜地看向兒子:“小七,你當日也有錯,眼下既已平安無事,就不要再說那種話了……”


    文安冷淡地看著母親,眼圈微微發紅:“母親當真就這樣繼續縱容姐姐?她嫁人,竟不盼著日後夫妻和睦,卻是寧可得罪人,也要嫁過去,這婚事對她有什麽好處?!兒子隻擔心,若她真這麽做了,到頭來……不但她小命難保,還要把我們全家人都賠進去!母親盡管繼續糊塗下去吧!隻是有一天,六姐姐終嚐惡果,卻回不了頭的時候,您可千萬別後悔!”


    說完這番話,他便一扭頭,打開門大踏步往外走了,聽那腳步聲,似乎是上了甲板,不一會兒,就傳來家人的聲音:“七少爺,天快黑了,您要往哪裏去?!”


    “囉嗦!”


    蔣氏不安地聽著,想要起身去找兒子,女兒卻又抱著自己的腰哭個不停:“娘,您聽小七的話,真是太氣人了!您可千萬不能聽他的!”她愁得不行:“你弟弟的話也有道理,你年紀小,不知道這裏頭的凶險,娘怎能看著你往火坑裏跳?!”


    “那怎會是火坑?!娘,您別聽小七的,他心裏怨著我呢,寧可看著姐姐受苦,也不願意幫忙。娘,您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女兒被嫁給不喜歡的人,一輩子受氣麽?!您就依了我吧!我會讓朱景誠喜歡我的,便是當真丟了性命,也絕不後悔……”


    蔣氏抬起手帕拭淚:“你這孩子……真真是我命裏的孽障!”


    文怡木著臉走出小花廳,反手關上了門。她就不該跑到這裏來!看了一場可笑的戲,卻把自己給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難為文安這位曾經的紈絝子弟能看得如此明白,隻奈何攤上這樣的母親與姐姐!


    她轉過身,再度走向於老夫人的艙房。這回就算於老夫人睡上一日,她也會在房門口等到對方醒來為止!她就不信,沒人能製止文慧的狂想了!


    一刻鍾後,文安坐在碼頭下麵的一個小酒攤上,往嘴裏灌了滿滿一杯酒,便立時被嗆得咳了半日,索性一把摔了那杯子出氣。


    周圍的人見他衣著華貴,便知道他來曆不凡,又見他正在氣頭上,不敢去擼他虎須,便離得遠遠的小聲議論著。


    文安聽得心煩,大力一拍桌麵:“吵死了!都給我滾!”隨手掏出一把銀珠子往地上一拋,“賞你們了!趕緊滾,還爺一個清靜!”


    小酒攤上的人都是碼頭上的苦力,見了這些銀珠子,眼都直了,紛紛搶了,一哄而散,倒是有兩個人不緊不慢地踱到街對麵,遠遠地看過來,偶爾交換幾個眼色。


    文安也沒留意,隻叫老板上好酒。那老板素來隻賣劣等米酒,哪裏尋好酒去?隻好把最烈的一種送上去,說:“這是小的這裏最好的酒了,尋常人都喝不得,公子爺可得悠著些,好歹別醉了,連酒錢都付不了。”


    “囉嗦!”文安扔了個銀錁子過去,“什麽好酒?爺還喝不得了?這夠不夠?!”


    “夠!夠!”那老板喜滋滋地接過銀錁子,掂了掂份量,眼珠子一轉,便看見街對麵那兩人還在盯著這邊看,他嘻嘻一笑,心裏有數,也不多說什麽,隻是轉身到灶邊操勞一番,給文安送上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豬頭肉,心道:“公子爺,這就算小的孝敬您了,也不枉您讓小的發了回財。您黃泉路上可別來尋小的麻煩!”


    文安喝了一口烈酒,頓時嗆得眼淚鼻涕都一起來了,難受得不行,想要罵那老板,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得急急起身去倒茶。


    這時一隻手橫過他麵前,遞來了一杯茶,他忙不迭搶過茶灌了,好容易歇了口氣,卻忽然想到自己連茶是誰遞的都沒看清楚就喝了,萬一叫人暗算了如何是好?一驚之下忙抬頭去看,愣了愣,便鬆了口氣:“原來是你呀,行哥兒……你怎麽在這兒?!”


    柳東行滿麵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著痕跡地往後看了一眼,不一會兒,街對麵那兩個人便被幾個大漢捂了嘴,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消失了。小酒攤的老板滿頭大汗,手上不停地擦著灶台,仿佛什麽都沒看見似的。


    柳東行沒理會他,徑自在文安對麵坐下,笑道:“我正巧過來東平看一位老朋友,正打算尋船回京呢,不想在這裏看見了你。你怎麽到這種地方喝酒來了?也不仔細瞧瞧周圍是什麽情形,萬一有人見你衣著富貴,出手又闊綽,把你劫到荒郊野外去,可怎麽好?你家也不派個人跟著,倒也放心!”


    文安冷笑:“我都這麽大個人了,離了人便活不成了麽?!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習過幾年武藝,等閑幾個人近不了身!至於我家裏?他們忙著哄我那位六姐姐呢,哪裏還顧得上我?!”


    柳東行笑了:“這又是怎麽了?誰給你氣受了?既說出這樣酸溜溜的話來。”


    文安訕訕地看向他:“你別笑話我,你要是知道了,包管也笑不出來!”


    “哦?”柳東行眨眨眼,“那你給我說說吧,也許……我還能給你出點主意?”


    (文怡不是對手,隻好……關門,放柳東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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