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對家仆夫婦,男的在前院等候,隻有那媳婦子進來請安說話。文怡認得她是聶珩手下得用的,不等她行完禮,便立刻問:“大表哥安好?!舅舅舅母和表姐沒事吧?有什麽急事要連夜送信過來?!”


    那媳婦子便道:“回表小姐話,老爺、太太、少爺和小姐都安好,合家都沒什麽大事,隻是少爺囑咐了,一定要盡快將信送到表小姐手裏,因此小的夫妻倆才趕得急了些。”


    文怡稍稍放下心來,想想前世這時候離民亂還差幾個月呢,應該沒有大礙,便接過信,將她遣了出去,然後細細讀起來。


    聶珩在信中先是問候了她祖孫二人的身體健康,接著又祝賀她的生辰,接著才提到,最近平陰一帶的局勢有些不好的跡象。雖然聶秦兩家領頭,幾次三番地施粥施藥,但前來領取粥藥的人似乎一次比一次多了,幾乎全都是餓得麵黃肌瘦的貧民。他曾叫人向這些貧民打聽過,得知大多數人是因為去年秋收比往年少,為了度過年關,或是購買稻種,將地抵押出去,誰知今春無雨,田裏的莊稼發不出芽來,欠的債連利息都付不起,結果隻好眼睜睜看著債主將田地收走。若是能佃到地來種,還算好的,大多數人卻連房子都保不住,隻能在荒郊野外搭些簡陋的棚子暫居,每日進城找些零工做,賺幾個銅板養活一家大小。


    聶珩在信中說,貧民中有不少是本來有幾畝薄田的人家,尚且落得如此地步,其他人隻怕還要更慘。而縣中收地的富戶,不過是因為看到有人種棉花販到康城去,賣得高價,所以起了貪婪之心,要多多收地改作棉田。本就不需要隻會種莊稼的佃戶,大量農戶失地後淪為流民。長此以往,隻怕民心生變。他想起先前文怡曾提醒過的話,才會寫信來問她,是不是看到些什麽跡象,才會出言告誡?


    文怡將信中內容讀給祖母聽後。便陷入了沉思。


    照大表哥信中所言,民亂之事。已經有了跡象。隻可惜今年因大表哥身體好轉,原本因體弱而被迫放棄的科舉之念也重新拾起來了,聶家上下全都指望他今年秋闈能有好成績,恐怕是不會輕易答應移居外地的。然而不離開,民亂又未必能壓下去,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舅舅一家冒險留在平陰麽?!雖說如今聶秦兩家行善積德的好名聲已經打出去了,但人心難測,亂民一旦激動起來,還分得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麽?


    文怡猶豫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要說服大表哥帶家人離開平陰才行!既然他來信問自己是不是發現了什麽跡象,那她就說些“跡象”給他聽!


    她剛拿定了主意,便聽到祖母在問自己:“九丫頭,你當初說的……在夢裏的那一場禍事……莫非……”她忙答道:“是!怕就是在這時候開始的!孫女兒隻憂心。大表哥今秋要科考,如今一心讀書呢,怕是不會輕易離家的!”


    盧老夫人想起這幾年來聶家待孫女兒也還不薄,哪怕明知道自己不給好臉,逢年過節也沒忘了禮數,自己在西山村小住時,聶家小輩也時常過來請安。比起族中那些前倨後恭的族人倒是強了十倍。她沉吟片刻,便問:“聶家珩哥兒已經考過秀才試了麽?我仿佛記得府試就是在四月,應該是在平陽進行吧?”


    文怡愣了愣,科舉之事,她不過是知道個大概罷了,隻知道鄉試、會試、殿試的時間,細處卻是不甚了了,畢竟她親近的人裏並沒人要考科舉,連大表哥聶珩也是去年年底才重新生出科考之念的。想了想,她便道:“孫女兒隻知道大表哥先前曾在康城讀過幾年書,也曾考過縣試,但因為考過以後大病一場,就棄了科舉,是去年才重生此念的,想必還未過府試。”於是就把送信的媳婦子傳進來,細細問她聶珩目前的情形。


    那媳婦子道:“小的曾聽內院海棠姑娘提過,大少爺再過幾天就要考府試了,因此今年表小姐的生辰,他不得親自送禮前來相賀,就連寫信,也是瞞著太太的。海棠姑娘叫我們夫妻隻說是到溫泉莊子辦事,回去了也別聲張呢!”


    盧老夫人問:“既是要考府試,那他想必已經動身前往平陽了吧?”


    那媳婦子怔了怔,遲疑地點點頭道:“確是如此,少爺眼下已經在平陽城裏住下了,是舅老爺親自送他過來的……”


    文怡心下大奇:“既然大表哥已經到了平陽,如何在信裏隻字不提?!難道是打算考過了再來?!”平陽離顧莊不過幾裏路,論情論理聶珩都不應該不過來的,就算是考前忙著溫習,也不該不在信中提起,等考完再來不是一樣的麽?


    那媳婦子卻麵露難色,低下了頭。盧老夫人淡淡地問:“你們少爺可是吩咐你們……送信過來時,不得泄露他眼下的行蹤?!”


    那媳婦子嚇了一跳,忙道:“萬萬沒有的事!大少爺並沒這麽說,隻是……隻是……”她頓了頓,“舅老爺此次同行,打算帶大少爺去拜會幾位朋友,因此太太囑咐了,別讓大少爺分心……”她眼神閃爍,低下頭去。


    文怡聽得糊裏糊塗的,盧老夫人卻已有幾分明白了,似笑非笑地道:“也是,我們家裏都是女眷,你們大少爺也大了,多有避諱,再說,他那個身子,你們親家老爺……想必也擔心吧?”


    那媳婦子幹笑著想要再說些什麽,盧老夫人卻直接讓她下去了,文怡不解地問祖母:“她這是什麽意思?咱們這些年跟大表哥一向親近,有什麽可避諱的?秦姐姐的父母我也是常見的。”


    盧老夫人歎息一聲,無奈地道:“你是無愧於心,珩哥兒也是堂堂正正,不怕人多心的。隻是你表哥如今的年紀不小了,若不是身子不好,怕是早就定親了吧?”


    文怡點點頭:“大表哥私下也有些愧疚呢,說是舅母一心認定了秦家姐姐。這些年為了他身體不好,連訂親之事都推遲了,倒害得秦姐姐滿了十七歲,還待字閨中。”她忽地心中一動,大吃一驚:“難道……舅母和秦家那邊……”


    盧老夫人微微笑了:“你既是無心於此,就別放在心上了。秦家女兒年歲已大。雖未訂親,風聲已經傳出去了。不好再許人。她父母也是一片苦心。既然珩哥兒在信裏提到平陰最近局勢不穩,你夢裏又有那件禍事,這幾個月你就別到西山莊子上去了吧。”


    文怡皺了皺眉,心中雖有不甘,卻還是答應了,又埋怨道:“秦家有疑慮倒還罷了,舅母怎的也會生出這樣的心思?我一向視大表哥如親兄,與幾位哥哥姐姐們來往,都是坦坦蕩蕩的。如今成了這樣……有什麽意思?!大表哥是個心細的人,怕是又要憂心了!”她微微生出幾分不滿,覺得聶珩身體才好了些,又是正值府試前的要緊時刻,舅母怎的還要做些多餘的事,連累他多思呢?!


    盧老夫人不以為意。徑自道:“先前你犯愁,不知要怎樣令聶家人遠離平陰,如今倒是有法子了。”


    文怡精神一振:“祖母快教我!”


    “府試要在平陽進行,接下來是院試,如果他全都順利通過,便是秀才了,這才能參加秋闈。秋闈是要在省府舉行的。平陰不過一縣之地,還不夠格作為鄉試之所。”盧老夫人看著孫女兒,微微一笑,“你隻管勸他提前到康城備試就是了。”


    文怡心下大喜,立時便想到了借口:“大表哥是一定能過的!他身子不好,索性全家陪著一起去康城暫住好了!專心讀幾個月的書,鄉試時必定事半功倍!”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若是別家,八成是要在平陽府學裏讀書,一直到臨近秋闈方才前往康城的,畢竟康城物價貴,無論是住客棧還是賃房子,都花費不菲。你舅舅家境富裕,倒是不在乎這點小錢。更何況,那位秦老爺也未必認得幾個官場上的人物,反倒是你大表哥在康城讀過兩年書,不論是同窗還是恩師,都能攀上點交情,在康城待著,比在平陽強多了。”她還有一句話未說出口,那就是留在平陽,離顧莊太近了,秦氏怕是會多心,時間一長,親戚麵上過不去,就傷了情份,去了康城,離家遠,離顧家更遠,秦家人隻怕會更放心呢。


    文怡也很快想到了這點,心下暗歎,但轉念又想到,若是秦家也跟著去了康城,那就更穩妥了!想到這裏,她臉上就露出笑來:“孫女兒已經想好信該怎麽寫了!多謝祖母提醒!”接著又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孫女兒隻聽說鄉試是在原籍考的,卻沒想到考場不是在平陰,白白擔心了幾年。往後還要祖母多教孫女兒些道理,好讓孫女兒少鬧笑話。”


    盧老夫人隻是笑了笑,又轉回先前的話題:“關於那柳家後生的事……”


    文怡一時不防,整個人怔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


    “你先別去打聽了。”盧老夫人道,“雖然你們彼此認得,叫人知道了,怕會多事,你隻管將他當作陌生人一般,也別與他搭話。且等我找人把事情問清楚了再說。”猶豫片刻,又道:“他雖然本是你今生許婚之人,但如今事情已經有了變化,你也不必將此事一直記在心上。”


    文怡沉默下來,慢慢應了一聲,心裏有些悶悶的,方才因解決了舅舅一家的事而產生的愉悅幾乎消失不見,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孫女兒先回房去寫信了……”


    盧老夫人正在想族中有哪個妯娌對柳家情形比較了解,聞言隨意“唔”了一聲,又忽然問:“你說在夢裏聽人提到柳家後生的情形十分不堪,那人究竟是誰?”


    文怡愣了愣,方才答道:“是……是可柔,就是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兒。在夢裏……孫女兒養在四伯父家裏時,隻有她一個時常來往,彼此交好。”


    盧老夫人皺皺眉:“可是那個瘦瘦小小,柔柔弱弱,說話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女孩子?我記得她今兒好象也圍著東寧轉悠呢,這樣的人,你怎會跟她交好?!”


    文怡正想回答,盧老夫人已經得了答案:“罷了,既是夢裏的事,終究不是真的,我不喜她的行事,小裏小氣的,沒有大家風範,偏又有些小心思,你別跟她太過親近了,省得被連累了名聲!你且去吧!”


    文怡張張嘴,想為可柔辯解兩句,但想到她今日所為,又沒了心情,悶悶地行過禮,便回房間去了。


    她連夜寫好了信,卻一晚上都沒睡好,一邊擔心信中是否有什麽遺漏,未能勸服大表哥舉家遷離平陰,一邊又在想柳東行的事,不知他的苦衷到底是什麽,又想到祖母讓自己暫時別與他接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得到機會聽他訴說,心下暗暗後悔,今日架子擺得太足,失去了無數機會,最後又想起可柔今日的表現,煩悶不已……


    如此過了一夜,第二天起來時,她便有些精神不足,又怕祖母發現了擔心,足足灌了兩大碗濃茶下去,又用粉掩住臉色,方才前去請安。等侍候祖母吃過早飯,她便以料理家務為名,先行告退了。


    才過了巳初(上午九點)不久,長房便有人上門來。文怡看著手上的帖子,再看看來人,微笑道:“沒想到是嬤嬤來了,可是要順便將藥帶回去的?”來的這位金婆子,卻是如意的親姨母,這些年也到六房來過好幾回了。


    金婆子聽了文怡的話,上前笑道:“可不正好遇上了這個巧宗?如意正犯愁,姑太太回來省親,內院忙得什麽似的,壓根兒就沒空回家呢!因此老奴一聽說五小姐要派人送信過來,就搶下了這樁差事。”


    文怡回頭叫冬葵:“把前兒備下的那幾包藥拿過來。”待冬葵去了,又叫紫蘇:“去拿一串錢來給金嬤嬤打酒吃。”紫蘇也去了。


    金婆子忙笑道:“謝九小姐賞!”又道:“這個帖子,原是六小姐起意,柳家表少爺的東道,說是全族上下,無論嫡庶,所有的少爺小姐們都要請到呢。”


    “哦?是嗎?”文怡沒什麽興趣,隻將帖子往手邊一放,“倒是熱鬧得緊,要到江對岸去?那可就費事了。”


    “可不是費事麽?!”金婆子想了想,又笑道,“差點兒忘了,出來時,如意讓我悄悄兒告訴九小姐,說您能推就推了吧,這個東道……”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是要請所有少爺小姐去玩,其實……怕是有些為柳家大少爺相親的意思呢!”


    文怡手上一頓:“相親?!”(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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