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時節煙柳成霧,即使如酥小雨,京城的街道繁華如初熱鬧依舊,城門處守門的兵士穿著甲冑微雨中挺立,檢查來往行人不敢有絲毫懈怠。


    老遠的一輛青布油車噠噠駛來,趕車座上一名穿蓑衣戴鬥笠的滄桑車夫,守門的兵士迎來送往早練就了一雙勢利眼,一看這架勢,便知是普通人家,呼喝道:「停車!哪來的?路引呢?」


    凶神惡煞的兵士一邊說一邊還去掀車簾,若裏頭是個未嫁少女,可不就受唐突了。


    好在裏頭是個青年男子,玉麵青絲淡眉妙目,原是極清淡的長相,卻偏偏左眼下處生了一顆朱紅淚痣,與豐潤朱唇相映,倒給原本清淡的長相添了幾分艷色。


    如此風華佳人,精緻美艷卻不顯女氣,全因他天庭飽滿闊腮懸鼻,一副朗月君子模樣,身上隻一件天青棉布直裰,頭上是同色髮帶,隻挽了半髻,留下一半青絲及腰。如此平常衣飾,裝扮在這人身上卻顯出清雋秀逸來,比之京中那些錦繡堆砌的脂粉公子哥強了十分不止。


    守門的兵士眼睛最是毒辣,一見這人的風姿便知不是凡子,忙放下車簾退開兩步請罪:「卑職有眼不識泰山,唐突公子了。」


    車內青衣公子音如其人朗潤清亮,「無妨,藍田,將路引給軍爺看看。」


    喚作藍田的車夫一隻手伸進車簾裏,拿了紅皮路引給查車兵士看,後者看了眼主人姓名,藍勝青。


    守門的兵士讀過幾日書,心道這名字該是取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隻是原詩是青勝於藍,這人的名字卻反了過來。


    姓藍?京中沒有哪家大戶姓藍呀,或許是外來投靠親戚的也說不定。守門兵士看過了路引沒有問題便放了人過去,油布小車噠噠前行,在朦朧煙雨裏,與柳色融為一體。


    雖說春雨貴如油,但濕答答的天,人不想出門,梓桃抱著女兒在坐床上玩耍,小公主已經會翻身了,梓桃有意訓練她的肢體能力,將女兒撲在床上,用線穿著一個小橘子在她跟前引誘,小公主抬起頭來眼巴巴望著,張著嘴啊啊嗚嗚的叫喚,口水順著下巴流到圍兜上。梓桃捏著橘子上下晃動,小公主伸手去夠,夠不著便想爬起來,卻沒勁兒撐著,隻是頭一直在上下點。過了一會兒脖子酸了,她便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叫人覺出她的疲憊來。


    梓桃看了好笑,又怕她趴著睡著了呼吸不暢,便將她抱進懷裏握著她的小手玩,小公主垂著眼簾不願動作,很快便閉上了眼睛細細酣眠。


    梓桃將女兒放進搖籃車裏,坐在窗前看了一會兒雨,拿起詩經來看了一會兒,腦中卻一直想些亂七八糟的。梓桃無力嘆氣,放下手中書卷,又拿起針線筐來給女兒做小衣裳,一針一線慢悠悠的紮著,待女兒哭聲響起,她給女兒餵了奶,才驚覺又到晚膳時辰了。


    一下午都幹了些什麽?這一日都幹了些什麽?宮裏的日子呀,乏味的消磨人精神,變得渾渾噩噩起來。她有個女兒還好些,那些無子無聖寵的才是難熬。難怪她們老愛勾心鬥角,整日裏無所事事的,不找點事情做可怎麽打發日子呢。


    用過晚膳後,梓桃給女兒洗了澡,自己再洗漱了,看著外頭陰雨綿綿,猜皇帝應該不會來,便自個兒早早的上床,半夜還要起來餵奶呢。


    宮裏女人呀,每到傍晚時分,心裏便不平靜,巴望著有沒有禦前的人來傳話,今夜陛下翻了您的牌子。


    這一夜後宮所有女人都要失望了,皇帝不來後宮,甚至也不宿在幹元殿,宮外自有留他之處。


    榆樹胡同最裏頭的一戶人家,常年是關著門的,今兒卻亮起了燈,主人回來了。陰雨天氣裏還有客穿蓑戴笠來訪,怕是這家主人的摯友至親吧,一聽說主人回來了,便趕來相見。


    皇帝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一聽說他回來,便不管不顧的出了宮,為了避人耳目,還做了他一輩子都不會做的打扮,穿戴著蓑衣鬥笠似個漁翁老農般來敲他家的門。沒有想像之中的久別重逢秉燭夜話,燈光下的那人依舊清眉淡目,婉約執卷不驚不擾,:「陛下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沒事便不能來找他?多年不見,他這性子還和以前一樣討人嫌!


    「許久未見,故友來訪,需要理由麽?」和他在一處,再俗的人都會變得文雅起來,皇帝平常是不這麽文縐縐的說話的,在他麵前便忍不住跟起文酸風。


    「許久未見的故友突然來訪,怎不叫我疑惑?」


    「藍淨塵!你能不能好好說話!非得惹我生氣,你便高興了?」


    對麵男子微微一笑,「是你太易怒,如何怪我惹你生氣?」


    皇帝被他氣的五髒膨脹,深吸幾口濕氣息息火,防著氣炸了。


    「朕還沒用晚膳,你不招待?」一聽說這人回來,他連晚膳都顧不得用了,急急忙忙的趕過來,卻站在這兒和他扯些沒用的氣話。


    藍淨塵支使小廝藍玉去廚房看看,晚上可剩下了什麽,拿來給皇帝墊肚子。


    皇帝氣悶,這普天下敢這麽對他也就這人了。


    藍玉很快回來,端了幾個白麵饅頭來:「就剩這些了,原說留著明兒早上拌粥吃。」這會兒拿來招待皇帝,他們明兒早上吃什麽。


    皇帝察覺到這小廝的不滿情緒,問藍淨塵道:「你們日子過的很拮據麽?」看看這家徒四壁的小屋子,幾個饅頭還要留到明天早上吃,還有他進門時看到的油布小車,這人很缺錢?他著實想像不出清風朗月的淨塵公子為生活窮困潦倒的模樣。


    不,他便是窮困,也絕不會潦倒,瞧他如今的模樣,青衣布鞋也難掩風姿,他的美,是無關金玉堆砌的。


    藍淨塵還是擺出那副溫淡疏離的笑容,「貧富相對而言,與家境赤貧無米下鍋的人家比,我算富的,與坐擁天下財富的陛下比,我算窮的。」


    這人!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皇帝心頭髮堵,又不好一回來便朝他發脾氣,隻得自個兒調節心情,「你說話越來越不著調了,莫不是在外遊歷幾年看破了紅塵要出家?若要出家,去皇覺寺吧,朕給你開個後門。」


    好好說話他不聽,非得叫人損他,他才高興?賤骨頭!


    「皇覺寺太過浮華,哪有佛門之地的清淨祥寧,我便是要出家,也是尋個山野小寺,一個蒲團一隻木魚一個破缽了此殘生。」


    便是出家也不去你家的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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