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中宮。


    秦落衡回來後一直待在宮中。


    除了跟始皇見過一麵,便沒有再出門。


    這幾天,秦落衡心態很平靜,也全然沒有理會外界紛擾。


    這時。


    秦落衡拿著一枚用牛皮製成的撥浪鼓,在嬴未央麵前,不斷撥弄著,撥浪鼓發出陣陣‘噔噔’響聲,引得嬴未央一陣傻笑,秦落衡也跟著笑了起來。


    薄姝過來,一臉憂愁道:


    “良人,方才有侍從來報,陛下召見。”


    秦落衡微微額首。


    他放下手中撥浪鼓,抬起頭,嘴角浮現一抹笑容。


    “想和平的完成過度,又談何容易?”


    因為自己無事,也就意味著,始皇認可自己的做法,那也就意味著自己得到了始皇認可。


    “天下變了!”


    “因為兒臣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聞言。


    嬴政才道:“你兄長扶蘇回來了。”


    “哈哈。”突然,嬴政笑了一聲,問道:“不想辯白?是沒有辦法辯白吧,你在楚地做的那些事,還有在朝歌弄出來的事,這段時間每天都有十幾份奏疏彈劾。”


    良久。


    “兒臣不知該怎麽辯白。”


    秦落衡沉聲道:


    他沒有半點畏畏縮縮,反倒是徹底放開,將心中所想,真正的一吐為快,他知道,朝臣的彈劾也好,地方官員的舉報也罷,最終做決定的人是始皇。


    嬴政點了點頭。


    “百官的奏疏,在兒臣看來,並無任何意義。”


    “因為跟司馬昌一個想法的,天下不知有多少,甚至很多朝臣心中也是這般,他們認為自己家族為大秦付出了這麽多,理所應當的應該享有高的地位,高的身份,也理所應當的該高高在上。”


    “他們恨兒臣,怨兒臣。”


    宦官稱諾。


    輕鬆道:


    “你不用擔心。”


    “兒臣初至楚地,並未想過做出這麽大的動作,隻是當時楚地貴族互相算計,給了兒臣這一勞永逸的空檔,兒臣知道,那些舉動嚴重違背了律法,但兒臣沒辦法拒絕。”


    淡淡道:“讓他進來吧。”


    秦落衡沉聲道:


    秦落衡長跪於地。


    隨即轉身離去了。


    “稍有不平,便認為是朝廷不公。”


    凝聲道:


    “兒臣不想看。”


    “因為他們的私心沒有得到滿足。”


    “所以兒臣才遭至了朝臣的眾多彈劾,因為兒臣揭開了他們不願被外界知曉的心思,因為兒臣在楚地所為,也徹底動搖了貴族自古以來就該高高在上的心理。”


    “我去去就回。”


    那又何嚐不意味著,始皇決心跟‘貴族’徹底翻臉,他這枚‘棋子’自然會一步登天,直接坐上儲君的寶座。


    “朝堂百官也好,天下黔首也罷。”


    “大秦對天下並不能做到統一的治理,也必然會致使天下出現很多藏汙納垢之所。”


    嬴政冷哼道:“他們是大秦的臣子!”


    而自己本就站在了‘貴族’的對立麵。


    “人心永遠得不到滿足。”


    “他認為是兒臣不公,致司馬氏家勢凋敝。”


    說完。


    秦落衡隻是瞥了一眼,根本沒有上前拾取的念頭。


    “時代變了!!!”


    “而且經此事之後,民眾也會有所覺醒。”


    “不過。”


    “也不用去聽外界的紛紜。”


    “政令無法徹底執行,定然會導致一個問題。”


    秦落衡恭敬的執禮道:“兒臣嬴斯年參見父皇。”


    “但”


    “更不想辯白。”


    “兒臣不如也!”


    “故司馬昌生出了懷恨之心。”


    “正是出於這種私心,所以六國的餘孽反秦、反秦政、反秦律,而大秦的朝臣也陰奉陽違,甚至是幹脆扭曲政令,製造動蕩,進而脅迫父皇做出退讓,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華阜、楊端和等人同樣如此。”


    秦落衡用手掌安撫了一下。


    “天下未得半分安寧。”


    現在尚書司的東西,對他目前的處境而言,已無足輕重,他自然不會太放心上,而且扶蘇拿到手的圖紙,並不是那麽好仿照出來,很多更為重要的依舊在尚書司的控製中。


    此時殿內隻有嬴政一人。


    “兒臣不認。”


    偌大宮宇內,隻剩父子二人。


    “大爭之世數百年,列國伐交頻頻。”


    “尚書司的那些成果的確被盜取了很多,但隻是一些死物,並不足以多費心,而且我讓尚書司改良創新,本就為造福天下萬民,兄長提前將這些東西公之於眾,大大加快了傳播,實是好事一件,我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因此嫉恨?”


    “六地便是這樣的場所!”


    事到如今。


    “兒臣這次非法去了一趟朝歌。”


    “真正的貴不可言。”


    “他們其實反對的是秦政!”


    “頂多過去交租是給各國,現在一律交給大秦。”


    “雖大秦一直秉承的都是爵位降級傳至後代,但這顯然不是朝中官員想見到的,他們想要的是一直榮華富貴,跟昔年的貴族一樣,成為跟大秦帝國一起長存的存在。”


    “進而成為天下新貴!”


    “然大秦曆代先王先君,還有父皇,要的並非是一個貌合神離的帝國,大秦要的是一個如臂使指的天下,要的是讓萬民臣服,要的是讓天下永歸太平。”


    他沒有繼續再開口了。


    不多時。


    “父皇若是問罪。”


    “大秦一統天下數載,但天下很多人還沒意識到。”


    “你想看看嗎?”


    “若是太過親近一方,隻會讓自身受到掣肘,到時左右顧忌,反倒做不成事了。”


    “隻要‘貴族’觀念一直存在,大秦就很難真的安穩下來,因為永遠有人試圖成為貴族,也永遠試圖把自己淩駕於大眾之上,讓自己的家族跟大秦皇室一般,一直都高高在上。”


    “再則。”


    “大秦自商君變法之後,體製便跟六國相反。”


    “你認為貴族真的除得盡嗎?你殺得掉六國的貴族,但滅的掉世人心中的貴族嗎?”


    “他們都有各自的訴求。”


    “大秦的兵刃還尚利!”


    “他們生長生活的環境,本就是周朝的氛圍,所學的經書文章,也基本都出自周朝,因而大多數官員,他們很多依舊受到了周朝王政的影響,不過他們也清楚,父皇是絕對不會同意分封的。”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秦落衡目光一冷,不屑道:“她們又懂得些什麽?隻會丫丫學舌罷了,你心情放輕鬆一點,我不會有事的。”


    “這些年朝廷官員有所輪替。”


    “他們是最不想讓貴族出現的,也最不希望再受到貴族欺壓的,因而那時就算有新貴出現,也隻會換一種說法,換一種形式,但唯血脈論,唯宗廟論,也就可以休矣!”


    鹹陽宮。


    “當然兒臣也知道,想徹底根絕貴族想法是做不到的,就算把天下貴族都殺光,等到新的官吏上位,亦或者有新的門閥出現,他們很快就會死灰複燃,但經過了血與火,這些新貴也不敢太放肆。”


    嬴政睜開眼,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殿外就有宦官稟報。


    而且。


    “父皇明察。”


    “其中便處理了一起背棄之事,司馬昌為尚書司之太倉令,他出自關中的司馬氏,司馬氏曾出過司馬錯、司馬靳等大秦名將,在過去百年間,在天下都有赫赫聲名,隻是如今已今非昔比。”


    “兒臣就是要貴族徹底失去生存的土壤。”


    “也僅此而已。”


    “貴族也會偃旗息鼓。”


    “因而分封最終並未成功。”


    隻要始皇認可,他就能平安無事。


    “兒臣確有耳聞。”


    “而且”


    他想說的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若是能讓萬民受利,全部送於兄長又如何?”


    “兒臣不認為能成。”


    “固然兒臣是違背了法,但法本就是統治者的意誌表現,隻要最終能達成目的,法未必就不能寬恕。”


    “兒臣知道這個消息。”


    “兒臣同樣有私心。”


    “但就大秦現在的發展態勢。”


    “兄長在北原做了很多為人稱道之事。”


    十幾息後,秦落衡進到了殿內,在他進入大殿之後,那名宦官就把殿門關閉了。


    “兒臣當時並未回答。”


    “固然父皇做出了很多創舉,一舉革新的天下官職,也大幅更新了天下各種規章製度,但大秦是一個龐大的帝國,龐大到朝廷根本沒有辦法將政令執行下去的這樣一個帝國。”


    “目下大秦遠勝昔日秦國。”


    秦落衡道:


    “朝臣並非都是推崇大秦新政的。”


    “廣大黔首是推翻貴族的得利者。”


    嬴政嗤笑一聲,冷聲道:“你就不想告發一下扶蘇嗎?朕可是聽說,你尚書司半年的成果,幾乎都被人竊取了。”


    “幸父皇一掃六合,一統八荒,讓天下重歸於一,但過去數百年的紛爭,早已讓各地互相仇視,領土上的一統,很難真的讓黔首們獲得認可,對於底層黔首而言,皇帝也不過是大一點的貴族罷了。”


    “但並未想過去辯白。”


    “隻是說了些無關輕重的事,他們反對的的確是兒臣,但又不完全是。”


    “他們的生活並沒有什麽變化。”


    “沒了底層黔首的支撐,六國餘孽又能掀起多大風浪?朝廷的朝臣又敢多說什麽?”


    嬴政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冷冷的掃過秦落衡,眼中依舊很平靜,不知在想些什麽。


    秦落衡搖頭道:


    “父皇當年曾跟兒臣說過,不能輕信任何一方。”


    秦落衡跪在地上,搖頭道:“父皇所言甚是,他們的確是大秦的臣子,但人都有私心,他們又何嚐沒有?當初鄭國病逝之前,特意將其子鄭如安排到尚書司,未嚐不是想結好兒臣,以保住自身家業。”


    “權力被篡奪!!!”


    “欲壑難填。”


    “還妄圖用過去的觀念影響大秦,那隻能是癡人說夢,兒臣就是要讓底層黔首清楚的認識到這個事實,他們是大秦的臣子,非是貴族的傭耕,更非是貴族的私奴!”


    “理由。”嬴政雙眼猛的長大,一股威嚴的氣勢,瞬間就爆發出來,壓的秦落衡身子一低。


    淡淡道:


    “你有此心態,倒也算豁達。”


    嬴政冷冷的掃視著秦落衡,寒聲道:“近日外界對你的爭論,你可有耳聞?”


    “與士大夫共天下,卻成了百官之願。”


    “有人上,有人下。”


    “若是父皇執意想懲治我,就算你再擔憂也無用,若是父皇並不想,我自會平安無事,你在宮中好好呆著。”


    還能更進一步。


    “關中氏族也有,六地氏族也罷。”


    “父皇其實應該看出來了。”


    “變革注定要流血!”


    嬴政把身前大案上的奏疏,用力的手一推,瞬間,嘩啦啦的掉落了一地。


    秦落衡道:


    薄姝一臉憂愁的目送著。


    薄姝道:


    “隻是我聽宮中不少侍女都在說”


    “他們依舊秉承著過去的觀念,六國貴族們認為他們能夠複國,隻要複國,他們就能繼續靠著祖輩的榮光,繼續欺壓魚肉黔首,繼續維持自己的高高在上,而朝堂的官員,認為大秦奪得了天下,他們這些功臣,理所應當被封為貴族。”


    “兒臣就是要用楚地貴族血淋淋的事實告誡天下。”


    “當初的王老丞相、隗老丞相,便是力薦推行分封,當時更是從者如雲,這未嚐不是百官的真正心聲?”


    秦落衡眼中閃過一抹淩厲寒光。


    按照往常慣例,嬴政本該伏案處理奏疏,但這次嬴政並沒有,而是雙眼微闔,坐在席上,好似在等著什麽。


    “甚至是要比過去的貴族還要顯赫。”


    “大秦的新政,很多都出於商君變法,人都是有惰性的,想讓人從容的接受一個新鮮事物從來都不容易,父皇意欲革新天下,但當初商君變法,同樣是砍了上千老貴族的腦袋,這才最終成功。”


    “畢竟.”


    秦落衡顯得很大度。


    “兒臣不知道能不能除盡。”


    “但兒臣知道一件事。”


    “做了,至少是要比不做好,就算最後失敗了,至少嚐試過,也給天下留下了一種答案,若是一味退讓,反倒會讓自身陷入囹圄,到時恐就真的危險了。”


    嬴政收回目光,對此不置可否。


    隻是道:“這段時間,朕收到有關你的彈劾文書高達上百件,你認為朕當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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