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秦落衡目光微冷。


    他自然知道這個數字之恐怖。


    大秦滅楚之後,將楚越之地劃分為十一郡,整個楚越有民田不過六千萬畝,眼下楚地的大小貴族就直接侵占了三千多萬畝,再加上地方豪強以及地方官吏的貪墨,隻怕真正屬於民眾的田地占楚地十一郡不到兩三成。


    這是真正的觸目驚心。


    秦落衡看向蒙毅,冷聲道:“眼下這些田地都已登錄在冊?”


    蒙毅拱手道:“回公子,經過這一月的整理,已經全部歸納整理入冊,此等田地竟皆為賊人所得,按律竟皆歸為公田。”


    蒙毅話語剛落。


    蕭何就忍不住開口道:


    “蒙左監,下吏對此有不同看法。”


    “這些田地的確是貴族非法所得,但竟皆出自地方民眾,若是將田地悉數收上去,恐會引起地方極大動蕩。”


    “再則。”


    “楚地不少民眾為傭耕。”


    “若是將田地收回,今年他們恐就難有收成,若是等官府再將田地分發,已不知是何時,此外,他們已在這些田地上耕種有些時日,田地的確是非法所得之田地,但不到兩月就要收成。”


    “此舉是萬萬不可啊!”


    “臣懇請公子將這些田地暫交歸民眾,可以相應提高一些租子,用以彌補朝廷的損失。”


    “請公子思量。”


    蒙毅冷冽道:


    “法不可廢。”


    “楚地貴族私吞田地,眼下朝廷懲治奸人,這些非法所得,理應盡歸朝廷,豈能容半點私情?而且我知道你的考量,這些田地固然是要收歸朝廷,但最終依舊會租用出去。”


    “這個過程卻是不能免!”


    蒙毅絲毫不鬆口。


    秦落衡眉頭微皺,他自然知道兩人在爭執什麽,眼下已是五月,用不了兩月,就到了收獲的季節,這次朝廷收獲了如此大的田地,如果全部盡歸朝廷所有,定能極大的擴充朝廷少府。


    這可是半個楚地之糧。


    但朝廷若是將這些田地收下去,那也意味著,很多傭耕之人,今年隻是白白的徒勞了大半年,甚至可能是毫無收成,這無異於是讓這些人去死。


    蒙毅的看法很堅定。


    就是法有法規,有法必依。


    大秦一切都要按照律令行事,這些田地為非法所得,自然要收繳朝廷,到時再由朝廷統一處理,而且朝廷就算真要處理,也基本會將這些田地租賃出去,交給地方黔首打理。


    蒙毅堅持要走完這個過程。


    這無可厚非。


    但蕭何在地方從事,深知地方的水之深,根本就做不到蒙毅所想的那麽輕鬆,田地重新分配,豈有那麽容易?有的田地高產,有的田地欠收,到時怎麽分?豈會不出事?


    而且更緊要的。


    等朝廷將行政命令下發,再到地方去執行,隻怕時間過去很久,萬一地方官府強行拖到秋收之後,那豈非要讓不少傭耕人直接顆粒無收,到時楚地豈不大亂?


    所以蕭何建議把田地暫歸黔首。


    讓他們繼續耕種,等到秋收完成,到時多增收一點租稅,再另行分配田地,這樣也能起到安撫地方民眾的作用,也減少人禍。


    兩人的想法都無大錯。


    隻是角度不同。


    蒙毅咬口不放,蕭何也據理力爭,兩人一時僵持不下。


    秦落衡緩緩起身。


    兩人也瞬間安靜下來。


    秦落衡道:“田地事關楚地數百萬人生計,不得不三思而行,在我看來,傭耕也好,黔首也罷,都是大秦子民,大秦不可能不管他們的死活。”


    “但蒙毅所言也不無道理。”


    “無規矩不成方圓。”


    “若是就這麽將田地交給黔首傭耕,卻是壞了法度,而且他們當初既然將田地買賣了,就理應要承擔一定的代價。”


    聞言。


    蕭何臉色猛的一變。


    正欲開口勸解,秦落衡卻抬起手,製止了蕭何開口。


    他繼續道:


    “不過人命為大。”


    “陳平,替我寫一封奏疏,上稟始皇陛下。”


    陳平連忙應諾。


    秦落衡遲疑了一下,又道:“算了,等會我自己寫。”


    “田地一定會分!”


    “而且要大分,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朝廷不會增加租稅。”


    “一年租稅是多少,就是多少。”


    “我這次奉命前來楚地,就是要解決楚地貴族,同時也順帶解決掉楚地的土地兼並問題。”


    “就目下而言。”


    “大秦的土地政策的確出了問題。”


    “至少。”


    “兄長在楚地推行的‘使黔首自實田’,已經被證實是錯誤的,不僅沒能遏製楚地的土地兼並,反而給了貴族豪強法理,加劇了地方土地兼並。”


    “因而.”


    “使黔首自實田必須廢除!!!”


    秦落衡話音一落,全場肅然,所有人都瞪大著眼,不敢出聲,就算是陶舍、蒙毅等人,也低垂著頭,眼中閃爍著陰晴不定的神色。


    前麵蕭何跟蒙毅無論如何爭執,都爭的隻是田地分配時的時間問題,並不敢真的涉及到田地本身。


    因為若是提到田政,無疑會牽涉到長公子。


    這又豈是他們敢摻和的?


    隻是他們都清楚其中利害,他們不信十公子不明白,但十公子卻好似不在乎,直接說了出來,而且還直言要廢除長公子力推的‘使黔首自實田’。


    這實在不由讓人心慌。


    秦落衡長身而立,背對著眾人。


    繼續道:


    “不僅在楚地的‘試田政’要廢除,而且要重新回歸正途,將田地全部收歸公有,再由朝廷將田地下發。”


    “這一次大秦田政不準再有任何質疑。”


    “至於長兄那。”


    “我日後會親自去解釋。”


    “以兄長之氣度,想必會明白,我的考慮。”


    “此外,這一次大秦興師動眾,就隻為了誅滅楚地宵小嗎?”


    聞言。


    眾人眼露費解之色。


    陳平遲疑道:“公子莫非另有想法?”


    秦落衡轉過身,眼中充滿了淩厲和冷漠,肅然道:“除惡必盡!!!”


    “大秦要締造的是一個真正的國與家。”


    “這次大秦興兵萬人,將楚地大小貴族一網打盡,除了早早逃亡的項氏,楚地大小貴族眼下已惶惶不可終日,但這就夠了嗎?”


    “難道這就結束了?”


    “在我看來。”


    “楚地之事還遠沒有結束。”


    “大秦從不承認什麽貴族,之前不會承認,今後也不會承認,眼下楚地貴族竟皆伏誅,但貴族這種東西,就跟春草一般,殺不盡,除不滅,因何?”


    “就因為這片土地上有雜草生長的環境。”


    “這一次我既然來了,既然做了,那就再幹脆一點,將楚地貴族的土壤徹底焚了,讓楚地成為貴族的絕地,今後再也不能長出貴族的野心和環境。”


    聽到秦落衡的話,在場眾人臉色驚變。


    一時間。


    他們甚至感覺秦落衡有些陌生。


    也十分的瘋狂。


    但他們也完全猜不到秦落衡想做什麽,要做什麽,隻是感到了一股發出心底的心悸。


    蒙毅凝聲道:“公子意欲何為?”


    秦落衡冷笑道:“我要在楚地點一把火,燒盡楚地貴族生長的種子,讓這片大地徹底融入大秦。”


    “貴族?!”


    “該成為過去了!”


    “而今楚地貴族幾如喪家之犬,但他們依舊有卷土重來的機會,這樣周而複始,非大秦所願,也非是楚地民眾所願,因而除惡必盡,必須要將楚地貴族徹底扼殺。”


    “唯如此。”


    “才能締造真正的國家。”


    “也才能讓楚地徹底融入大秦。”


    “不分彼此!”


    “或許在你們看來,將楚地貴族一網打盡,楚地貴族就注定成為過去,但就算鏟滅了宋氏、唐氏,依舊會有新的貴族出現,這些人秉持著三代理念,注定跟大秦不是一路人。”


    “貴族注定會再次成為動亂之源。”


    “大秦不想也不願花心思在整飭這些上了。”


    “而貴族之所以有容身之地,就是有太多人信奉,地方不知多少民眾為貴族走犬,甘願效力,這種局麵必須被打破,地方民眾眼中不應該是貴族,他們是大秦子民。”


    “不該是三代餘孽!”


    陳平深吸口氣,眼神十分凝重。


    沉聲道:


    “公子準備如何去做?”


    秦落衡獰笑道:“貴族的根基是田地,這次朝廷收獲了大量田地,而今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借田地之名,讓大秦田政徹底深入人心,也徹底斬斷貴族之源。”


    “田地可以給地方民眾。”


    “但地方民眾必須以秦人的身份受領。”


    “而且必須高聲秦人,要當著其他人的麵,去受領田地。”


    “我要讓他們清楚的認識到,分給他們田地的,不是楚人,不是貴族,而是大秦。”


    “讓他們明白自己的身份!”


    “時勢異也!”


    聞言。


    蒙毅若有所思。


    隻是蕭何眉頭微微一蹙。


    蕭何道:“公子想法甚好,隻是這對貴族並無太多影響,當初朝廷同樣是把田地分發給了黔首,但最終依舊被貴族強行霸占了。”


    “而且”


    蕭何遲疑片刻。


    緩緩道:“近日不少官吏上書,要求放回一些貴族,這次項氏等人謀害公子,固然是罪不可赦,但並非所有貴族都有所參與,因而在民間也頗為微議。”


    “公子當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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