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衡微微喘著粗氣。


    他已徹底明白。


    始皇早就知曉了他的意圖,隻是始皇對此並無異議,甚至是默許其嚐試。


    因為他是始皇。


    是普天下第一位皇帝。


    他有超出常人理解的的自信。


    所以才敢讓自己去大膽嚐試,因為他是嬴政,他自信能承擔下一切後果,也因為有嬴政的存在,大秦始終都能保持在可控範圍。


    秦落衡垂下頭。


    低聲道:“兒臣讓父皇憂心。”


    嬴政淡淡道:


    “看來你想明白了一些事。”


    “治理天下從不是易事,而決斷一件事,也從來都不容易,你的一些想法,的確有可取之處,而這便是朕能縱容的原因,隻不過你比扶蘇有一點好,扶蘇執拗不化,而你善於反省反思。”


    “但還不夠。”


    “四海八荒,皆歸大秦。”


    “想治理這麽龐大的國土,沒有經過深謀遠慮,全盤考量是治理不好的,一時拍腦袋的想法,或許的確有可取之處,但未經細究,上上下下都會出現很多問題,而這些問題,起初其實很難關注的到。”


    “然等真的察覺,恐已釀成了禍端。”


    “在軍中設立軍司馬,這個想法其實很好。”


    “也利於軍隊保持戰力。”


    “而你的確考慮到了很多,比如楚人、百越人、被征發的秦人,但你卻忽略了已駐守在南海的二十萬大軍,也忽略了朝堂官員的私心。”


    “人都是有私心的。”


    “就算百官一致認同的大政依舊如此。”


    “因而一定妥協是必須的。”


    “你考慮太過片麵,完全忽略了關中氏族,朕知道,你並不想受製於關中氏族,因而一致在有意疏遠,但你莫要忘了,人力終有窮盡,僅靠一個人單打獨鬥是成不了事的。”


    “而且”


    “關中氏族也好,六地一係也罷,都是大秦臣子。”


    “你口口聲聲說百官心中有隔閡,但你心中又未嚐不是呢?”


    聞言。


    秦落衡臉色一白。


    嬴政繼續道:


    “你的才具遠在扶蘇之上,但才具這東西,夠用就行了,太過未必是好事,尤其是想法太多,而思考又太少時,才具反倒成了一種負擔。”


    “處事講的是謀而後動、思而後定。”


    “你好好想想吧。”


    “朕可以幫你解決一些事,但不可能一直這樣,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靠你自己去決斷、去麵對,即便付出的代價會很慘重。”


    “你既肯來找朕,應是找到了安撫邊地士卒的辦法。”


    “說說吧。”


    秦落衡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


    沉聲道: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兒臣多謝父皇在朝堂替兒臣紓難,兒臣感恩,而此次前來,兒臣的確是存了解決隱患的想法。”


    “南海邊軍二十萬,這個數量並不少。”


    “眼下關中老秦人占比關中堪堪三成,若是再行以往的政策,遷徙士卒家人族人去南海,這將會直接遷徙數十萬戶之巨,經此之後,關中老秦人占關中的人口比例恐將不足二成。”


    “此實在令人擔懼!”


    “遷徙關中民眾是萬萬不可。”


    “世人皆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次南海策略的變更,相對而言,對駐守在南海的士卒其實有所不公,他們駐守南海數年之久,長期背井離鄉,飽受環境艱難之苦,若是聽聞這個消息難免會心神浮動。”


    “而這恐會致使軍心動搖。”


    “對於這些士卒,尋常的財物補償,絕非是好主意,南海艱難,就算有財物也很難用出,因而並無多大用處,甚至還會勾起新入伍的士卒覬覦,到時新舊士卒凝合隻會越發艱難。”


    “兒臣實不敢以此上書。”


    “然南海士卒的情緒必須安撫。”


    “而安撫這些士卒最切實可行的辦法,其實是讓他們回家。”


    “兒臣建議在軍中推行輪替製。”


    “每隔一段時間,將駐守在南海、北疆的士卒進行一定數量的輪替,放回駐守邊地過久的士卒,而後補充更為年輕精壯的士卒。”


    “以此實現軍隊有序的進退補充。”


    “而且每一次輪替,都意味著軍中將有新兵進入,而新兵也都將進行統一的練兵、整合,從而能讓軍司馬一職,徹底在軍中保留下來。”


    “兒臣相信,軍中經過幾輪輪替後,大秦士卒都將秉持同一信念。”


    “即盡忠報國。”


    “采用輪替製後,不僅能保障軍隊戰力,也保證了軍隊有序替換,還能極大穩固軍心,讓大秦將士始終圍繞在朝堂周圍,避免出現周代時的割據,也能減弱將領對軍隊的影響力。”


    嬴政麵無表情。


    隻是神色冷清的掃了秦落衡一眼鏡。


    漠然道:“那代價呢?”


    秦落衡深吸口氣。


    沉聲道:“輪替一次,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大秦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強行輪替,隻會加重民眾負擔,甚至會激起地方極大反抗。”


    “因而.”


    “兒臣不建議繼續傷民。”


    說到這。


    秦落衡話語一頓。


    隨後才低垂著頭,咬牙道:“兒臣知道,父皇一直關注北方,也很在意長城的修建,因為若是有長城屏障,大秦就能有充裕時間去調整內政,也能有足夠的時間去解決內患。”


    “隻是兒臣認為長城不必操之過急。”


    “兒臣想把修築長城的資源耗費,用在士卒的輪替上,兒臣知道,父皇很難接受這個建議,但兒臣卻是鬥膽要繼續講。”


    “還請父皇寬恕。”


    秦落衡伏地道:“上次大戰匈奴潰敗,短時難以集聚力量,眼下北方雖依舊有小股胡人在流竄,但其實難以危及到腹地,北地現在人口稀少,大河以北之地無論是耕地還是放牧都沒有恢複。”


    “長城的確利於大秦後世,但未必要急於一時。”


    “而且”


    “兒臣堅定認為胡人大勢已去。”


    “上次大戰,秦軍隻是追亡逐北,並沒有做到趕盡殺絕,但下一次,若是匈奴敢犯,兒臣認為,秦軍可長驅直入,封狼居胥。”


    “狼居胥山,胡人可往,我亦可往!”


    說完。


    秦落衡重重的一叩首。


    沉聲道:


    “兒臣知道,這番話是有些狂妄。”


    “但的確是兒臣真實想法。”


    “這次匈奴是南下,而秦軍是北上,前期匈奴攻,大秦處於守勢,期間兩軍一直處於僵持,大秦最終能勝,其實是軍事上的勝利,非是硬實力的勝利,但兒臣敢向父皇保證,不消數年,大秦跟匈奴就將徹底攻守易型。”


    “兒臣敢有此狂言,自是有兒臣的底氣。”


    “父皇知曉,尚書司近來一直在朝歌做著各種嚐試,甚至已近乎到了瘋狂的地步,這其實是兒臣有意為之,為的便是用***的方式,倒逼出農家、墨家的潛力,進而實現各方麵技術上的進步。”


    “戰國數百年,各國疲於備戰,抽調了大量精壯,而底層民眾為維持生計,其實在很多方向,都做出了肉眼可見的突破,隻是這些突破並未經過整合,也並未得到合理使用,因而天下技術一直處於緩慢迭代之中。”


    “這種迭代若沒有人為幹擾,恐要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有質的突破,等再將這些突破付出實踐,恐不知是幾百年後了。”


    “兒臣要做的,便是‘揠苗助長’!”


    “靠著朝廷的武力、暴力、刑罰,強製讓農家墨家去加速進度,據朝歌傳回來的消息,在這幾個月裏,農家、墨家弟子死傷已近百人,但效果同樣斐然,不僅農耕技術得到了大幅提升,工具類也有較大突破。”


    “等這些突破真的確定下來,隻需數年時間,大秦的生產力就將會得到大幅提升,而隨著工具的改良,各種事情的處理解決也會獲得極大便利,此對後續修建長城也大有裨益,甚至因輪替士卒耽擱的時間,後續都能找補回來。”


    “兒臣之所以敢做出這個決定。”


    “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斷,也相信大秦的定力。”


    “大秦眼下隻需再安穩兩至三年,等到一切時機成熟,大秦的實力將會得到巨幅提升,也將會不費吹灰之力,籠絡到天下民心,到時無論是土地兼並,亦或者六國餘孽,亦或胡人再次南下,大秦都能從容對待。”


    “到那時”


    “大秦已鑄成萬世之基!”


    “兒臣知道這番話十分的張狂,但這的確都是兒臣的肺腑之言,也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敢請父皇相信兒臣一次。”


    “父皇若是不信。”


    “兒臣隻能懇請父皇再等三個月。”


    “等到半年之期到,兒臣會向父皇展示,兒臣所說的一切都句句屬實,沒有絲毫的弄虛作假。”


    “請父皇明鑒!”


    秦落衡額頭緊緊貼在地上。


    渾身已是青筋暴起,臉色更是激動的漲紅。


    殿內死寂。


    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嬴政高坐其上,漠然的望著秦落衡,久久沒有給出回應。


    秦落衡隻感覺口幹舌燥,他知道自己這番話,不一定為會始皇認可,但這些的確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秦落衡卻感覺無比的煎熬。


    他仿佛肩上擔著層巒高山,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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