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成走後,趙高臉色陰沉下來。


    他坐在席上,腦海中回想著自己跟許勝接觸的過往,最終腦海中卻浮現了另一名方士。


    盧生!!!


    他眼珠轉動,神色有些煩躁。


    弋的舉動,讓他有些不安,如果隻調查巡狩隊列中的人,他自認,弋查不出他的問題,但弋若是從其他方麵著手,卻可能真的查到一些東西,當初他找許勝跟盧生,讓他們去給陛下煉丹,而且著重強調要添加元水。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若是盧生一時說漏嘴,恐會給他捅出大簍子。


    而且


    盧生知道他跟許勝私下有聯係。


    盧生若無意間泄露此事,讓弋有所察覺,到時弋找上門,他甚至不太好辯解,稍有不慎,便可能跟盧生所說相悖,到時反倒會把自己坑進去。


    一念至此。


    趙高心神更顯煩躁。


    他下意識就想出門去找盧生,提醒盧生不要在外麵胡言亂語,隻是剛走到門口,便直接頓住了腳步,許勝是方士,盧生也是方士,許勝出事後,朝廷一定會加強對方士的監察,他若此時去找盧生,隻會招人注意,弄巧成拙。


    思索一番,趙高回了屋。


    他低語道:


    “盧生倒是個隱患。”


    “他雖知道的不多,但卻足以致命。”


    “隻是他應該不敢把那些事告訴弋,畢竟元水有害之事,我是知曉的,我一旦出事,定會把這些告訴給始皇,盧生應該也清楚這點,若是元水的事被告發,不僅是盧生,所有方士都會遭殃,他們的死相不會比儒家好到哪裏去。“


    “方士又向來自私自利,不會輕易把自己置於危險中。”


    “盧生就算有察覺,恐也不敢亂語。”


    想到這。


    趙高心神稍定。


    良久。


    趙高目光森然道:


    “不行,盧生待在鹹陽,總歸是個隱患。”


    “數月前,陛下派遣韓終、侯生、石生三人率船隊出海,求仙人不死之藥,最終不僅是無功而返,還帶回了那塊載有‘亡秦者胡’的古石,雖陛下並未怪罪,但對韓終三人總歸是有不滿,因而再也沒提出海尋仙之事,然陛下身體狀況並不算好,對不死之藥的渴求也越發急切,我倒是可以再提尋仙求藥之事,借機把盧生支出鹹陽,等這事了了,再讓他回來。”


    趙高腦海高速運轉著,最終認可了這個想法。


    隨即。


    趙高蹙眉道:


    “這事不能由我開口。”


    “必須讓那些不相幹的朝臣去提。”


    “我熟識的人,恐都不行,隻能借助胡亥了。”


    “來人!”


    “去備車馬,我要進宮。”


    在趙高精心打算的時候,秦落衡正在家中休息。


    因為是休沐日,秦落衡便把閬和奮叫到了自己住處,想跟這兩個早期熟識的朋友聚聚,不過兩人似乎聽到了一些消息,在見到秦落衡時,神態略顯拘束,再也沒以前的輕鬆自在,說話語氣也十分板正,不見當初少年意氣,倒顯得極為謹慎約束。


    見狀。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無奈。


    開口道:


    “你們聽到了一些風聲吧?”


    閬和奮對視一眼,卻是不知該如何接口。


    他們的確聽到了一些傳聞,甚至已不能說是傳聞了。


    他們之前曾想過秦落衡身份不凡,但任憑他們當時如何胡想,都沒想到會是大秦公子,大秦公子貴為千金之軀,身份尊貴,何以會流落民間?


    但如今他們卻是被告知,秦落衡的確貴為大秦公子。


    這讓他們如何能鎮靜?


    以往他們雖也認為秦落衡不凡,但私下,隻以為秦落衡是某個朝臣的遺棄子,所以盡管當時秦落衡有官職在身,他們依舊能跟秦落衡談笑風生,有說有笑,因為他們已有爵位在身,今後進入仕途勢必會比不少人晉升更快,以後也未必不能位列朝堂。


    所以他們今後就算跟秦落衡有官職差別,但終究也可以算得上是一路人。


    而且


    他們跟秦落衡關係匪淺。


    就算最後秦落衡位居三公九卿,但他們依舊還能是朋友。


    但現在突然從同窗友誼,變成了君臣之別。


    其中差異可謂是雲泥之別。


    良久。


    奮才硬著頭皮道:


    “我們的確聽到了一些消息。”


    秦落衡輕歎一聲,給兩人沏了兩杯茶水,而後推到案幾的一端,淡淡道:“嚐嚐吧,這是我在東郡發現的茶葉,味道不錯,還能提神醒腦,你們整日忙於學業,可以喝一點,對你們日常學習還是有一定裨益。”


    奮和閬卻是已不敢近前。


    秦落衡道:


    “你們大可不必這麽緊張。”


    “我是什麽性格,你們跟我認識這麽久,難道還不清楚?”


    “我若真那麽在意身份、尊卑,你們又豈能出現在我麵前?或許我的身份日後的確會有些變化,但我秦落衡依舊還是那個秦落衡,我們之間共處的那些事,並不會因此改變,而且那件事,終究是隻流於言表,你們不用太過在意。”


    “坐吧。”


    “茶涼了,就不好喝了。”


    兩人依舊不敢動。


    秦落衡微微蹙眉,佯怒道:“怎麽?還想我把茶端到你們麵前?”


    “那還要不要我親自喂你們喝?”


    聞言。


    閬和奮臉色微變,連忙搖搖頭,在確定秦落衡沒有不滿後,這才小心翼翼走過去,把案幾上的茶碗拿到手上,好奇打量了幾眼茶碗中略顯昏黃的茶水,眼中露出一抹驚疑,而後才大著膽子,把碗中茶水痛飲了一口。


    滋味乏乏!


    秦落衡搖搖頭,無語道:“現在可以坐了吧?”


    兩人尷尬笑了笑,也是坐了下去。


    秦落衡淡淡道:


    “你們其實不用太在意身份。”


    “我其實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變成貴胄子弟。”


    “打記事起,我就不曾感覺自己跟貴胄二字沾邊,一直以來都在為生計奔波,後麵定居下來,又因是亡人,沒有驗傳,甚至都不敢跟官吏打照麵,唯恐被官吏盯上,以至被判為刑徒,而我最初的想法,僅僅是活下去。”


    “至於後麵獲得身份進入學室,其實就是一個意外。”


    “但人生往往就是這麽離奇。”


    “若是沒有這些離奇的經曆,我恐不會生出為秦效力的想法,也不會結識你們兩位朋友,更不會有天會被人說是天子貴胄。”


    “不過.”


    “我其實並不在意這個身份。”


    “身份高低,隻是對應做事多少罷了。”


    “你們不用對我另眼相待,我自身並沒有任何改變。”


    “就算日後真變了,那也是日後之事,現在你們不用那麽又驚又怕。”


    “我這次把你們叫來,隻是尋常敘舊。”


    “並不會牽涉到其他。”


    “相識一場,我不想因一個所謂消息,便讓我們之間越走越遠。”


    閬輕歎一聲,忍不住道:


    “秦兄,我性子直,也就直言了。”


    “怎麽說呢。”


    “如我阿翁所說,君是君,臣是臣,君臣終有別。”


    “其實我跟奮之前就想過你有其他身份,隻是你這身份太特殊了,也太尊貴了,讓我們一時實在有些不敢冒犯,我們自然知道公子還是叫秦兄吧,公子現在還有些拗口,不是那種得意誌猖的人,但你這身份,實在讓我們有些不敢相處。”


    “而且因秦兄你這身份,我們近一月裏,在學室可謂風光無限,學室大多數史子都有意無意跟我們示過好,這種場麵,我跟奮以往哪裏能遇到?”閬不禁苦笑一聲,隨即又道:“而這一切都是因秦兄,若換做以往,我跟奮恐怕心安理得就承受了。”


    “畢竟我們跟秦兄分誰跟誰啊。”


    “秦兄風光,我們蹭秦兄風頭,誰敢說什麽?”


    “但現在實在是不敢了。”


    “甚至是怕了!”


    “我閬也算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這次卻不得不怕。”


    “我其實從來都不在意出糗什麽的,也不擔心自己會成為笑話,但因為跟秦兄你的關係,讓我跟奮直接成了學室焦點,我們其實是備受折磨和煎熬的,因為不知不覺間,我們兩人的一舉一動,被視為了代表你的行為。”


    “我們何以敢代表秦兄?”


    “而且我跟奮唯恐自己做錯事,讓你的名聲遭到抹黑和汙蔑,所以這一個月以來,我跟奮在學室不敢多說一句話,更不敢輕易表露不滿,整個人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唉!”


    閬長歎一聲,神色滿是無奈。


    聞言。


    秦落衡也不由沉默了。


    奮也道:


    “我們知道秦兄沒有變。”


    “也知道秦兄依舊念及著舊情。”


    “但”


    “我們實在有些不堪重負。”


    “我們如何不想跟秦兄如以往一般?可以繼續的互相插科打諢,可以在一起口出狂言、大放厥詞,可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但現在的我們,已經不像是我們自己了,我們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已經有些不敢去跟其他人見麵,甚至是不敢去見人了,秦兄,我們或許真的做不到了。”


    說完。


    奮頹然的垂下頭。


    他跟閬並非出身門閥世家。


    他們正常而言,不會麵對眾星捧月的場景。


    因而他們之前根本就沒有想過那些,然而突然有一天,因為秦落衡的存在,他們一下變成了全場矚目之人,而且還備受身邊之人的吹捧和討好諂媚,這種過於脫離原本生活的場景,一下將兩人擊潰了。


    秦落衡定睛看向兩人。


    在看到兩人滿眼憔悴和焦慮時,他一下全都明白了。


    閬和奮跟自己不一樣,他可以安然待在家中,不用去關注外界的目光,但閬和奮不一樣,他們是史子,必須去學室上學,因為這是他們未來的出路,他們不能逃避,也不敢躲避,然現實的壓力,卻讓他們不堪重負。


    以至隻能敗逃!


    與秦落衡的關係,此時不再是榮耀,而變成了絞索。


    將兩人勒的快要窒息。


    而且這種情況還將一直長久存在。


    秦落衡起身,朝閬和奮長長的鞠了一躬,致歉道:“是我小人之心了,你們並沒有做錯什麽,是我不盡人情了,我向你們致歉。”


    閬和奮臉色微變,連忙把秦落衡扶起。


    奮開口道:


    “這豈能是秦兄的錯?”


    “天下不知多少人羨慕我跟閬,是我跟閬自己心誌不足,不足以承受這種場景,何以讓秦兄向我們致歉?這理應是我們道歉才是。”


    秦落衡搖了搖頭。


    誠懇道:


    “若非是因為我,你們不會承受這麽大壓力。”


    “眼下更是讓你們的生活都難以自顧了,我秦落衡實是有愧,而這本就是我考慮失當,我沒有考慮到外界對你們的影響,一心顧忌著自己的私心,前麵還對你們多有抱怨,實是小人所為。”


    奮跟閬對視一眼。


    開口道:“秦兄,今日之後,我們恐會在學室說清與你的關係,希望秦兄聞之不要見怪,我跟閬不是出身門閥世家,家中也隻供的起我們一人上學,實在不敢辜負父母所望,更不願因自身的不足,而讓秦兄的名聲遭到汙損。”


    “秦兄對我跟閬的情義,我們兩人定銘記於心。”


    “日後若秦兄有事,我們絕不推辭,定舍命相報,隻望秦兄日後珍重。”


    說完。


    奮從懷裏取出一個牛皮鼓,閬則從懷裏取出一個木鳶。


    兩人笑著道:


    “秦兄目下兒女雙全,我們也是羨慕的緊,隻是我們這次過來的實在匆忙,也沒有帶什麽東西,就把以往閑時弄得小玩意帶來了,秦兄你也知道,我們兩手腳愚笨,所以做的東西多少有些不美觀,還望秦兄不要見笑。”


    “這就當是我們送給未央和芷茹的禮物吧。”


    說完。


    閬和奮鄭重的朝秦落衡行了一禮。


    哽咽道:


    “秦兄,閬(奮)就告退了!”


    兩人把牛皮鼓和木鳶放在案上,隨後便直接俯身離開了。


    秦落衡站在原地,就這麽直直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就在兩人身影快要從視線中消失時,他下意識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麽都沒說出口。


    良久。


    秦落衡黯然的坐到地上,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嗚嗚嗚


    屋外寒風嗚咽。


    隱約間還伴著陣陣泣啼聲。


    天空下雨了!!!


    </a></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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