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部。


    與方休交代公務的,正是陳習。


    既然是自己人,方休也就放心跟她打探這公務的底細。


    倒是沒想到,還未問出國師,就先問出另一人。


    “趙侍郎?”


    “對。”


    陳習瞄一眼屋外,放低聲音道:“本來這件事該交給東興山來辦,是趙侍郎力排眾議,指明要無厭觀與悟真大師來經手……是不是你得罪過他?”


    方休哭笑不得:“隻不過沒讓他家眷來上香,這就把他得罪?未免太小氣一些。”


    “原來如此,我說呢。”


    陳習點著頭道:“他把你們青石觀一脈當作臣屬,即便是再小的不如意,那也是違逆,自然要心生芥蒂。”


    這般說來,趙侍郎又搭上國師的線了?


    倒是好手段。


    方休思慮片刻,轉而問道:“這悟真大師又是怎麽回事?”


    “山司叢林有衛護地方之責,西宛山又在燕京城中,天子腳下,更是容不得一點差錯。可何山監與程老山監都回燕山修行,麻衣真人又……三位真人轉眼走個幹淨,西宛山等若空虛,奉部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恰逢悟真大師進京,偏偏他又是白馬寺出身,與金國廟不合,而東興山那兩座寺廟皆是金國廟別傳,連徐山監也是金國廟的俗家弟子。”


    陳習說明緣由,笑道:“這不就,正好給西宛山送去。”


    “這麽巧?”


    方休問道。


    “巧與不巧,表麵功夫總要做到位,至於是不是有心人故意安排……”


    陳習一笑,別有意味道:“你放心,如今西宛山與東興山都在我名下,若真有什麽事情對你不利,我自然會提前告知你。”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她應當是知道些內情,但是不便透露,又猜到方休心中有所懷疑,故而才如此說。


    一方麵是讓方休放心,此事並無大礙。


    另一方麵又讓方休記下人情,拉上自己船來。


    輕描淡寫幾句話,便可見城府。


    方休看她一眼,心中有些感慨。


    這才多少時日,之前那個初出茅廬的小聽傳,已變作個精通官場規則的老吏。


    再一想陳習這升官的速度。


    背後定然也有高人。


    方休沒再多問,便告辭離去,直奔刑部大牢。


    這次的公務,其實也簡單,隻不過是配合刑部審訊案犯。


    說起來,還是寧王之事的餘波。


    那夜永定門外縱火之人,事後查明身份,竟與火猿大將是一個來曆。


    同是來自十萬大山,由太古洪焰蘊出靈形的妖物。


    再加上擲象神僧,要說寧王與十萬大山沒有勾結,誰信?


    寧王的事情,可以壓一壓。


    但十萬大山這般氣焰囂張,連人國親王謀逆之事都敢插手,如何能置之不理?


    宮中對此極為不滿,已經下令徹查,搜出所有潛伏在燕京地界上的十萬大山之妖。


    這次要審訊的案犯,就是從寧王府抓獲的,擲象神僧弟子。


    方休到刑部大牢時,正看見幾個老獄頭將一個頂著牛腦袋的妖族提出來,以鐵鏈綁在木樁上,準備用刑。


    邊上還有一個老和尚,眉毛半白,神色冰冷,著一身簡陋的素麻僧袍。


    看麵相,就是個不好打交道的。


    看身軀……雖然麵容老邁,身軀卻不見垂朽,定然已經打開身識。


    換言之,是與真人相當的金剛境界。


    “悟真大師。”


    方休客氣行一個禮:“在下無厭觀方休,見過大師。”


    “方觀主,你遲到半日。”


    悟真大師盯他一眼,硬邦邦道:“道門弟子,都是這般不守時的?”


    “大師誤會。”


    方休嗬嗬一笑,瞥一眼擲象神僧的牛頭徒弟,淡淡道:“我是想著,既然今日是審訊佛門弟子,便交給大師主持,免得傷了兩門情誼。”


    悟真大師當即麵色一變,喝道:“擲象這妖僧,怎能算佛門之人?”


    方休咦一聲,問道:“大師與他是老相識?”


    “胡言亂語,我怎會……”


    悟真大師更是生氣,正說著,忽而神色一止,低喃一聲佛號,隨即冷冷道:“謝過方觀主,助我修行意識。”


    就如儒門文宮境界,相當於道門築基至內相,四門的境界並不一一對應。


    道門修行按部就班,一步一個台階。


    佛門卻更重悟性,參透八識之一,立時便可突飛猛進。


    八識前五識為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每一識打開,都堪比幾顆元竅,到這身識打開後,肉身已如金築,號稱金剛,與築基真人無異。


    而意識一開,小神通信手拈來,便與金丹不分伯仲。


    隻不過……道門修行難歸難,總歸每一步該做什麽都清晰可見。


    佛門修行雖然簡單,那智慧與真諦卻誰也琢磨不透,根本沒有路徑可依。


    故而也有人說。


    八識中的每一識,都不差道果分毫。


    ——這個“也有人”,想來是佛門之人。


    “大師客氣。”


    方休應一聲,自顧自行到角落桌邊,取出兩本《非人經》,借桌上筆墨紙硯抄寫起來。


    “抄書道長?”


    悟真大師想起聽說過的那個方休別號,冷哼一聲:“故弄玄虛。”


    這會兒,擲象神僧的牛頭徒弟已經被綁好。


    “醒來!”


    悟真大師結一個手印,朝牛頭一按,立時將他喚醒。


    嘩啦啦。


    牛頭妖怪睜開鈴鐺大眼,便開始死命掙紮,鎖鏈一陣抖動。


    老獄頭可不閑著,掄起鐵刺長鞭便開工。


    “老實交代!”


    “要我交代什麽?”


    “交代什麽都不知,可見是不老實!”


    嘩嘩。


    鐵刺長鞭,揮舞不停。


    具體審訊之事,是老獄頭們的活,奉部來人隻用坐鎮一旁,以防生出變故。


    牢房中,痛呼慘叫連綿,血沫肉絲飛濺。


    悟真大師到底是佛門之人,心有慈悲,不忍直視,便行到旁邊去,又轉過身。


    這一轉,正看見方休筆下所抄之書。


    “《非人經》?”


    悟真大師立時詫異,下意識道:“你抄我佛門經書做什麽?”


    “大師不知,我有抄書之好,這佛學精妙之處,不比道學差幾分,況且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抄一抄也有益修行。”


    方休頭也不抬,隨口回道:“我最近又在學習勾文,正好借這《非人經》……”


    “勾文?”


    悟真大師這才看清,方休攤開在桌麵的兩本書中,赫然有一本是勾離妖國文字。


    不由睜大眼睛,驚喜叫道:“原版《非人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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