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奉籍,是香火鬼奉所用,其實該叫鬼籍。


    有鬼籍在身,便有奉部跟都供府的背書,就如妖民的妖藉一般,從此便可光明正大在人國生活。


    不過鬼怪比妖族還要駭人,若無必要,持鬼籍的鬼奉們,還是會小心遮掩蹤跡,不在人前現身。


    鬼籍比尋常奉籍要嚴苛許多,奉部聽傳還要核查鬼奉的身份。


    方休接過鬼籍,輕輕一彈,渡入一份氣息。


    不多時,感應到召令的王陳氏便飄然而至。


    奉部聽傳公事公辦,一番問詢查驗身份,抄錄在案,走完流程便告辭離去。


    才邁出無厭觀,他一直繃著的臉色立時變化,帶著些許震驚惶恐,又回頭看一眼無厭觀的門匾,匆匆跑走。


    無厭觀這鬼奉,竟能日遊?


    可從未聽說過,燕京城裏有這等大鬼!


    難怪陸右使親自操辦此事。


    ……


    “你做我無厭觀的鬼奉,雖然沒什麽香火,但規矩還是要守。”


    院中,方休提點著王陳氏,一時也想不出鬼奉該有什麽規矩,隨口道:“便把自己當做個大明子民就行,遵紀守法,安安分分過日子。”


    “多謝方觀主,多謝方觀主。”


    王陳氏抓著自己鬼籍來回翻看,一想到自己從此能和王郎長相廝守,不用提心吊膽生怕哪天被都供府發現蹤跡,心中喜不自禁,都未聽清方休說什麽,便是一陣躬身行禮。


    這般小女子作態,全無一位日遊鬼將該有的派頭。


    方休看得好笑,等她緩過心情來,才又提醒她:“你切記不要再去招惹妖坊,也不可在人前顯身,平日裏更要注意分寸,你丈夫隻是尋常人身,不要傷了他的陽氣,被人發現痕跡。”


    王陳氏也不知想到什麽,臉色微紅,垂頭道:“觀主教訓的是,之前隻不過陪王郎讀書,坐得近些,就讓他身子沾染陰氣,臥病好些日子,婆婆才來無厭觀求符。小女曉得利害,以後一定小心對待。”


    才坐得近些,就沾染陰氣臥病?


    如此看來,這日遊鬼將還差離嬋些境界。


    離嬋跟自己研讀一晚上伏龍真經,也不見一絲陰氣外泄,這般一對比,立時顯出小勾兒的道行來。


    丹師葛者,真乃我人國肱骨也!


    “妖坊我也不會再去。”


    王陳氏轉過話題,繼續道:“之前我從鬼宗出來時,曾去勾離妖國遊曆,帶回幾本勾文書籍,我這幾日終於將其中一本《非人經》譯成人國文字,隻要尋個書坊刊印售賣,便足夠家中生活用度。”


    “《非人經》?”


    方休聽得眉頭一挑。


    《勾離國誌》中記載過這本經書,是當年荒佛西行時,在勾離妖國傳下的佛門經典。


    勾國佛法昌盛,不在人國之下。


    隻不過,雖然都是荒佛留下的衣缽,西傳佛門卻被人國佛門斥為妖佛,兩邊從來就無交集。


    當然,就如同人國將勾族稱為勾妖,勾國又將人族稱為人……一般,西傳佛門嘴裏,也肯定沒有人國佛門的好話。


    不過敵視歸敵視,《非人經》畢竟是荒佛遺書,佛法真經,若是能刊印上市,必然受信徒追捧。


    “我聽說方觀主喜歡抄書,這《非人經》雖是佛學,但人國不曾見,我猜想方觀主或許感興趣,特意送來一本。”


    王陳氏說著,從袖中取出本書遞給方休,又麵露羞愧道:“一本書也不值幾個錢,還請觀主不要嫌棄。等來日王郎考中書院,家中有富裕,一定備好香火再來致謝。”


    她又是一番禮節,才告辭離去。


    “這隻女鬼,倒是有心。”


    方休隨手翻翻《非人經》,講的是非我非佛之辯,也沒有細讀,便放到舊書堆上頭去。


    入夜。


    方休照例打坐調息,在識海中緩緩體會《大羅伏龍真經》。


    沒有高僧輔佐,這般蒙頭讀經的收獲甚微,隻是搬運氣息之餘,識海清明,正合來鑽研經文,也是聊勝於無。


    長夜漫漫,大黑龍昂首挺胸,根本不服方休。


    “阻我求道,看本座如何治你!”


    六獄鼎來。


    離嬋。


    隨本座伏龍!


    ……


    隔天,方休春風滿麵地起個大早。


    何真人十分識趣,沒有再安排差事,方休總算空閑,吃過早麵便去東羅宮。


    與昨日一般,也被攔著。


    不怕,兩個人之間,總要有個人多付出些。


    你昨日不見我,今日不見我,即便明日也不見我,明日複明日,總有你心軟肯見我的時候。


    回到無厭觀,開抄《非人經》。


    才剛動筆,便有人來訪,是南宮星君廟的柳清風。


    還帶著兩罐北海鮫膏,最上等的香油。


    說是摩陽成近日所得,南宮星君廟也用不完,便給西宛山的同道們分分。


    想來也知,是昨日之事已經傳揚出去。


    摩陽成才特意送禮,以示親近。


    方休客氣幾句,勉,為其難收下禮,又跟柳清風閑聊幾句,方才知道原來便是他發現鬼氣,上報的都供府。


    “方觀主可能不知,這巡護跟坐堂快堂一般,是都供府派人配合各處衙門的公務……”


    柳清風一番解釋,順帶將西宛山日常職責都一一說明。


    奉籍不是那麽好拿,領著月俸,就要替大明朝出工出力。


    說起來隻是些金銀俗物,可修行者並非個個高來高去,門人弟子要養家糊口,道觀叢林要修繕維護,便少不得這白水真人與上清童子。


    如此一來,即便到天師那層次的人物,顧及燕山大羅,乃至當世道門,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皆在都供府掛職,便倒逼得天師必須是天師,必須執掌右都供之位,才能穩住燕山大羅地位,才能與佛門分庭抗禮。


    故而三都五府中,三都從來是一佛一道,大都供與右都供輪流坐。


    餘下左都供之位,要麽派個散修統率旁門,要麽是道佛哪門勢弱時,由奉部提議,內閣上奏,陛下批準,增補一個左都供進來助威。


    你看這儒門之人,一套馭人之術玩得爐火純青,真不是個好東西。


    好不好,當年設下都供府之製的儒門大賢確是絕世大才,真可說一句: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


    這些事情倒並不是柳清風所說,而是方休自己品出滋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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