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原本打算,讓赤帝衛喬裝流民進城,一路行乞到無厭觀前。


    無厭觀裏正缺雜役,而方觀主悲天憫人,見不得這可憐漢流離失所,便將他收留在無厭觀。


    一切順理成章。


    赤帝衛本來也已經混入燕京城,行乞大半個月,不日就要到城南。


    沒想到,無厭觀出現酒鬼和尚這一番變故,以至於陸逢時不時就要過來喝酒發呆一陣。


    陸逢這等內相高功,指不定就能看穿赤帝衛的虛實來曆。


    為求謹慎,方休隻能讓赤帝衛不要上門。


    太陰過雲梭掠過燕京城,順著隱約傳來的感應,落到一處破敗老宅子內。


    老屋倒塌大半,靠牆臥著一個身影,似乎熟睡。


    月光一晃,現出方休身影。


    “拜見觀主。”


    赤帝衛當即翻身行禮道。


    他似人非人,無需吃喝休息,隻不過按照方休吩咐,每日按時裝睡。


    稱呼方休觀主,也是一早就下的命令。


    “咦?”


    方休視線一掃,便見門前擺著幾盤燒雞牛肉,還有一隻好大酒壇。


    “觀主,這是長樂幫的幫主派人送來的。”


    赤帝衛察覺方休目光,解釋道:“我前幾日在草馬市乞討,被幾個惡丐圍攻,恰好讓長樂幫的幫主看見。他邀我加入長樂幫為他效力,我自然不肯從他,他就每日送來酒肉示好。”


    “他是看上你的身手?”


    方休哼一聲道。


    一夥草馬市的街頭地痞,也敢惦記本座的侍衛?


    赤帝衛被煉入禦令的年代還在姬武立國前,指不定就跟上古交過手,對付幾個街頭乞丐,肯定比捏包子還輕鬆。


    “那倒不是。”


    赤帝衛搖搖頭,老實道:“觀主之前不是交代,讓我不要暴露身手?我便抱頭挨打,讓那夥惡丐打了半個時辰,直到他們全累暈過去。”


    嘶。


    聽著都可憐。


    當年跟上古交手的一方人物,今時今日竟被乞丐圍打,還不還手。


    方休咳一聲,轉開話題問道:“你法力恢複得如何了?”


    “確實有些許恢複,隻是……”


    赤帝衛將手掌一攤,便有一縷燭火般細小的焰苗從掌心竄起。


    撲閃兩下,又熄滅。


    這動靜,連道門最粗淺的掌中火咒,都遠遠不及。


    不過至少說明,炭爐烤珠有用。


    “無妨,此事不急於一時,緩緩圖之。”


    方休也不苛求,點點頭,接著道:“你繼續喬裝,若是那長樂幫的人再來,你一味不理會也顯得奇怪,便答應他們,隻是記住不要助紂為虐,為非作歹。”


    “屬下遵命。”


    赤帝衛恭敬道。


    方休又囑咐幾句,才催月梭離去。


    回到無厭觀時,天色已經微微發亮。


    又候一陣,街上開始有起早的人聲。


    方休才出門,趕著早市買來些豬骨架跟幾隻老母雞,並一些幹香料,順便挑一個大瓦罐,通通奉唄付賬。


    回到無厭觀,方休生火起灶,將處理好的豬骨架跟老母雞放入瓦罐,撒上香料鹽巴,倒入清水。


    熬!


    道門修行最重要的是什麽?


    不是道果也不是觀想圖。


    是吃麵!


    外頭店鋪的麵如此難吃,怎配得上方觀主的求道之心?


    當然要自己熬湯自己煮。


    最重要的步驟也不能少——將赤帝禦令投入灶裏,用柴火遮蓋住。


    料理完這一切,天色也才剛剛大亮。


    方休正要收拾收拾去東羅宮聽經,卻有一個熟人登門。


    之前西宛山召令時,白雲殿關門攔客的那個知客小道童。


    這小道童長得清秀可人,隻是邁進無厭觀便小臉煞白,哆哆嗦嗦。


    交給方休一封文書,又快言快語轉告幾句,隨即便跟無厭觀裏有頭吃人老虎似得,甩開小腿匆匆跑走。


    “坐堂?”


    方休眉頭一皺。


    打開文書,是西宛山的公函,寫的正是要無厭觀派人到西宛縣衙坐堂的調令,下麵蓋著山監何真人的印信。


    都供府的月俸不是白給,轄下叢林都有日常公務,這一點方休早知道。


    此間大明的妖魔鬼怪,有些深藏山野,有些卻混居人間。


    官府常有涉及非人的棘手案子,縣衙難以應付,便需要都供府派人協助。


    縣衙坐堂正是其中之一。


    “這何大孝敬,是存心不想讓我去聽經。”


    這是頂頭上峰命令,即便方休知道何真人是公權私用,可這公務合情合理,他也沒有辦法拒絕。


    隻能把聽經之事延後。


    方休歎口氣出門,往西宛縣衙而去。


    這師徒兩個鬧別扭,怎麽還牽扯別人?


    不過方休也心中有數,應該是四時而不惑惹的禍。


    老山監每每講經,底下人都聽得頭痛欲裂,忽而出現個聽得有滋有味,似乎有所領悟的,自然欣喜親近,愈發熱情高漲。


    這事又免不得被那些抄經的老山監徒孫們,傳給何真人知曉。


    一來一去,正好套進師徒兩個的心結裏。


    也不知算倒黴還是活該。


    尋到西宛縣衙,衙門才剛開張,兩個衙役守打著哈欠閑聊。


    方休正要上前詢問,邊上又有一個年輕道人過來。


    “柳道長。”


    兩個衙役連忙打點精神,客氣喚道。


    年輕道人點點頭,正要進去,忽而看見方休,咦一聲問道:“這位道友,是要來縣衙辦什麽事?”


    “我是奉西宛山的調令,來縣衙坐堂。”


    方休摸出文書,正要遞給兩個衙役,卻被年輕道人隨手拿過。


    “今日是你坐堂?我看你麵生的很,是白雲殿的新進弟子嗎?”


    年輕道人邊說邊將文書翻開,待看清上麵字眼,不由驚訝叫道:“你是無厭觀之人?”


    “正是,在下無厭觀方休。”


    “方休?”


    年輕道人皺皺眉頭,覺著這名字耳熟,忽而醒悟過來,叫道:“你就是無厭觀的方休……方觀主!”


    不待方休應話,年輕道人趕忙將文書遞還,恭敬行禮道:“見過方觀主,方才多有冒昧,我叫柳清風,是南宮星君廟的弟子。”


    南宮星君廟亦是西宛山的叢林,廟中住持名摩陽成,距離成就真人隻差寥寥幾個竅穴,常穿一身繡著朱雀的道袍,方休見過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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