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瞿諱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本就大限將至,所剩壽命不過短短千年,沒了便沒了吧……


    他抬起頭,蒼老的麵容看不出表情。


    “為何降雪?我也記不清了,或許是因為突然想看雪了,或許是悟道中自行演化,又或許壓根就沒有理由,隨手便降了。”


    瞿諱的回答有些出乎芷雲的意料。


    她語氣嚴肅道:“休要胡說,好好回答前輩的問題。”


    瞿諱看了她一眼,竟是笑了起來。


    “我沒有胡說,是真的記不清了。”


    “既然記不清,又如何知道雪是你降的?”芷雲眉頭皺起,反問道。


    瞿諱則神色淡然。


    “因為我是東洲巡天使,傳道山方圓萬裏皆是凡人,任何進入此範圍的修士都在我的監視之下,沒人降過雪,所以隻會是我做的。”


    “沒有第二種可能?”


    “沒有!”瞿諱回應得很幹脆。


    芷雲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雖然陸淵未曾說過,但她能猜出來,那場六月飛雪必定造成了無數凡人家庭的支離破碎,釀成了數不盡的悲劇。


    可製造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卻連自己犯錯的原因都不記得了……


    她莫名覺得有些荒誕。


    卻又不知道荒誕的是瞿諱還是其它什麽。


    李陌念對於瞿諱的說法也感到極為怪異。


    她充滿了不解,她已經找回了兒時的記憶,知曉自己的娘親便是凍死在了大雪中,凍死在了送她前往傳道山的路上。


    之前師父的假死也讓她明白了何謂仇恨。


    於是她怒氣衝衝質問道:“這麽大事情你怎麽可能不記得?”


    瞿諱看了少女一眼,沉默些許才開口道:“或許對很多人而言,尤其是凡人,六月飛雪確實是天大的事情,但與我而言,它確實是一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事,若不是今日被喚來此處,或許我直至死去的那一刻都不記得自己曾經在這裏降下過一場雪。”


    少女眼眶又有些紅了,她還是不依不饒道:“你肯定在撒謊!你怕被師父懲戒!”


    瞿諱聞言看了一眼自始至終都沒有半分表情變化的陸淵。


    他又笑了笑道:“我確實怕過,甚至在這位前輩開口詢問之前,我都在怕,可如今不知為何,我忽然想通了,我的壽命本就不多,反正都是要死,多這千年少這千年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


    看著瞿諱這副樣子,李陌念心中湧出一陣無名之火。


    生平第一次有了憋屈的感覺。


    可她不知道憋屈是什麽意思,隻覺得心裏堵得慌。


    直到這時陸淵才放下手中之茶,看向沉默的芷雲,平靜道:“看來這公道,你是給不了了。”


    芷雲聞言默然。


    若是瞿諱記得這回事還好,無論對方是真心悔過還是毫不悔改,她都會施以懲戒。


    可偏偏對方壓根就不記得這回事,就算此刻斬殺對方也隻會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心中鬱鬱之氣不僅不能得以宣泄,反而會積壓得更多。


    陸淵也沒有再與她多說什麽。


    轉而對身旁的李陌念道:“去拿一個新杯子過來。”


    “啊?”


    少女不明白師父為什麽要在此時讓她去拿杯子,總不會是請仇人喝茶吧?


    然而她還是依言起身去拿杯子。


    師父的要求她從來都不會拒絕。


    陸淵從少女手中接過杯子,擺放在桌上,又提起茶壺向杯中倒了一些茶水。


    “師父?您真要請他喝茶?”少女有些愕然道。


    不止是她不理解師父的行為,站在門外的芷雲和瞿諱二人同樣是一頭霧水。


    陸淵並未理會他們,又將左手食指懸於倒滿茶水的杯子上方。


    在眾人不解目光中,殷紅的鮮血緩緩從指間滲出,沒一會兒,一滴極為微小的血液便滴落在茶水中。


    陸淵端起這杯染血之茶,緩步走到瞿諱身前,將茶遞出。


    “喝了它。”


    瞿諱有些迷茫地接過了陸淵遞出的杯子,那一滴極為微小的血液此時竟然將整杯茶水都浸染成了血紅色,並且有極為詭異的氣息隱藏在其中,他無法看透。


    但他哪怕再傻也知道,這杯茶必定就是對方懲戒自己的手段。


    雖然不知道這杯染了血的茶能會有什麽恐怖的懲戒效果,但他還是直接舉起杯子喝了下去。


    對方的修為比他高太多太多,容不得他拒絕。


    茶水入喉的瞬間,瞿諱便感覺到了不同。


    隻是這感覺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入喉的茶水仿佛化為一道道暖流,刹那間便湧向四肢百骸,一陣酥麻之後,便是磅礴生機噴湧而出。


    這生機仿佛源源不絕,他體內每一處都宛如不斷噴發的火焰熔爐,磅礴生機不斷滋潤著他蒼老的肉體與神魂。


    他花白的頭發開始變黑,充滿褶皺的皮膚重新變得緊致,連綿不絕的力量從體內湧出,一道道聖紋在他身後浮現,他的力量在複蘇!他的壽命在增加!


    須臾之間,他已然從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變成了自己年輕時最巔峰的樣子。


    就連本已經隨壽命削減不斷流逝本源力量的聖體也刹那間恢複到了最巔峰的時候。


    這一幕完全驚呆了在場所有人。


    芷雲滿臉不可思議,李陌念震驚中帶著些許不忿。


    而最震驚的當屬瞿諱本人了。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狀況。


    一個字:好!


    好到他難以想象的那種,體內生機比他最巔峰時期還要強上何止億萬倍!


    滄元聖體也全麵複蘇,神魂晶瑩如玉,甚至有神光環繞,他的戰力比之全盛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的壽命亦增加到了自己都不敢想的地步!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得到了永生!


    而這一切竟隻來源於眼前這位前輩極為微小的一滴血!


    “您?”


    他猛然看向陸淵,目光中滿是震驚。


    陸淵知道他要說什麽,卻並不在意,依然一臉平靜。


    “如你所見,我的血有些特殊,僅僅隻是這樣些微的一小滴,便足以讓任何人獲得難以想象的生機與壽元。”


    陸淵的強大與神秘再次震驚了瞿諱和芷雲。


    什麽樣的存在,僅憑一滴血便能做到如此?


    要知道修士之壽元是有極限的,哪怕修為再高、天才地寶再多,也並不能增加多少壽元,每一個境界的極限壽元早已經被天道定死,哪怕是仙帝都無法打破這種束縛。


    這種恐怖的效果他們聞所未聞。


    不對!


    瞿諱與芷雲對視一眼,忽然想到了九天之上的那位。


    那位的壽命就極為悠長,長到送走了二十餘位仙帝。


    難道說……


    兩人再次看向陸淵時,目光再次產生了變化。


    竟然覺得眼前之人或許不是他們有資格直視的。


    李陌念也張大了小嘴看著自己的師父。


    師父的這種能力她還是第一次知曉。


    但另一件事更令她在意:師父明明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麽師姐還會老死?是師父的血不夠了嗎?


    她至今仍然對師姐老死這件事耿耿於懷。


    因為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跟那位素未謀麵的師姐一樣。


    瞿諱震驚之後便是滿臉不解。


    情況跟他想的完全相反啊!


    這位前輩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嗎?不是來對他施以懲戒的嗎?為什麽會賜給他如此大的機緣?


    這可是世間修行者盡皆求而不得的長生啊!


    “您為什麽……”


    他小心翼翼的問出了口,然而話說到一半便被陸淵平淡得話語打斷了。


    “我的血有些特殊,所以曾經有很多人都想得到它,可隻要我不願意,沒人能從我體內取走一滴血,於是他們便想法設法折磨我,世間最惡毒的詛咒、酷刑我都經曆過,酷刑過去了自然就過去了,可詛咒卻不會,它們一直伴隨著我,你猜這些詛咒藏在何處?”


    瞿諱聞言便瞬間想到了什麽,他麵色一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手中已經空空如也的杯子。


    緊接著,他便感覺體內傳來異樣的感覺。


    下一刻。


    “呃呃……啊!!!!!”


    淒厲得不成樣子的吼聲從他喉嚨中鑽出。


    他宛如受到了世間最殘酷的刑罰,整個人扭曲得不成人形。


    伴隨著血液進入他體內的,還有跟隨了陸淵一生的詛咒。


    這些詛咒不以殺人為目的,隻為造就痛苦,從肉身到神魂,生不如死的痛苦!


    陸淵擠出的那一小滴血液中所蘊含的詛咒,遠遠沒有達到瞿諱能夠承受的極限。


    可卻會讓對方在剛剛的得到的漫長餘生中永遠擺脫不了這種痛苦。


    “從今往後,你便跪在這裏,回憶當年的降雪緣由,何時真正意識到了自身錯誤並且誠心悔過,何時便能得到解脫。”


    陸淵平靜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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