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潭秋的傷著實驚到了吳致遠, 一瘸一拐地扶著軟墊坐下時,吳致遠差點沒咬斷嘴裏的雪茄,神色複雜地想:林奇,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以吳致遠在風月場的老辣目光, 如果看不出虞潭秋與林奇之間的故事, 那他就是瞎了眼。


    吳致遠現在是離不開虞潭秋了, 不知不覺毫無聲息地就到了這步田地,他自己也知道不好, 隻是很懶,像漂浮在死海裏的人,懶洋洋的,快樂,快樂就好, 虞潭秋好用,能辦事,給他一些錢與權來交換他現在的便利,吳致遠尚能忍受。


    更何況虞潭秋赤條條地露了那麽大一個軟肋在吳致遠跟前,吳致遠就很放心。


    小孩子的愛比成人要純粹的多,他們是火,熱烈飽滿,愛上了誰, 就要將誰也一起燒個透亮, 吳致遠是灰, 他愛上了誰,就要讓誰與他一起灰頭土臉,不過所幸,他也從沒有真正地愛上誰。


    虞潭秋對林奇的迷戀, 在吳致遠眼裏相當地情有可原。


    因為林奇的確有可愛之處。


    隻是吳致遠沒想到是這麽個愛法。


    他腦海裏浮現出林奇的模樣——他很久沒見林奇了,避嫌,不想惹得上下不和,虞潭秋是個小心眼子,吳致遠看得出。


    記憶裏的林奇是個怯生生的俏寡婦模樣啊,單薄瘦削的落在長袍裏,眉目愁緒漫天,半點脾氣沒有,就這樣的貨色,能吃得動虞潭秋這根硬骨頭?還是……虞潭秋沒他想象得那麽難啃?


    吳致遠從來沒有用風月的目光去看過虞潭秋,此時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虞潭秋是個英俊的大男孩子,身量已經很高,直角一樣的肩膀,身上穿著漆黑的西服,非這樣深的顏色壓不住他一身的凶性,長腿在西褲管子裏直溜溜的一條好曲線,真是漂亮又利落,再過幾年,等長成了,又是一個大虞。


    不,比虞伯駒要有味道多了,虞伯駒一個武夫,沒有半點趣味性,虞潭秋,吳致遠一直都看不透,不好給人定性,他微微笑了一下,將口中的雪茄拔-出來,“小虞,你這是受了傷啊。”


    虞潭秋雖然這一年多都在幫吳致遠辦事,但並不算是吳致遠的手下,他穿針引線地在權貴中奔波,隱沒在權勢的雲霧中,誰也摸不透他的底,當下對吳致遠也不客氣地回道:“不勞費心。”


    他可還記著吳致遠當年招貓逗狗一樣地對待林奇,時過境遷,虞潭秋的心思依舊沒變:找個機會,做掉吳致遠。


    吳致遠被他這麽一嗆,也不生氣,覺得很好玩,換一種眼光去看待虞潭秋的話,那麽虞潭秋蠻可以算是個又辣又橫的美人。


    吳致遠眯了眯眼睛,“年紀輕輕的多保重,別太過火,以後日子還長著。”


    虞潭秋沒心思跟吳致遠閑話家常,立刻就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一談起正事,吳致遠的邪心思果然就收了起來,麵目沉著地聽著虞潭秋的新詭計。


    虞潭秋滔滔不絕侃侃而談,引經據典結合時事,將一場陰謀詭計說得甜美誘人,吳致遠不知不覺就認同了,琢磨過勁來以後,他看了虞潭秋一眼,之前吳致遠對虞潭秋還多有忌憚,現在不知怎麽覺得麵前的是個蛇蠍美人,格局驟然變小,心態也放平了。


    虞潭秋對吳致遠的眼神似有所感,他冷著臉不陰不陽地斜睨了吳致遠一眼。


    而吳致遠對這冷眼回以寬容的一笑,“小虞啊,要留下來吃飯麽?”


    他這語氣溫和中又自帶一股難言的騷氣,虞潭秋毛骨悚然的同時還感到非常惡心,有心想直接給吳致遠一個大耳刮子,但如果真的動了手,一是時機不成熟,二是這種行為像是被調戲了的黃花閨女無力的反抗,偏於弱勢。


    他媽的,吳致遠是他媽腦子被春-藥堵著了,對著他都能發情?虞潭秋頭一回真的生氣了,生林奇的氣,那不叫氣,那是甜蜜的煩惱,而吳致遠——狗東西,欠騸了。


    虞潭秋的怒意吳致遠一點都沒察覺到,當虞潭秋不想讓人知道他的情緒時,真正是滴水不漏,所以吳致遠一絲絲都沒察覺,臨走了,還對虞潭秋意味深長地一笑,“有機會,你和林師傅一起過來吃個便飯。”


    虞潭秋慣常地陰著一張臉,“再說。”內心怒海滔天地將吳致遠騸成了個大太監。


    小洋樓中,林奇正搓著手小心翼翼地給張曼淑倒茶,對這個曾經暗戀過虞潭秋的小姑娘,林奇莫名地有種憐愛和愧疚的心理,因為虞潭秋是他的。


    “謝謝。”張曼淑微微點了下頭,捧起茶杯聞了聞,微笑道,“好香的紅茶。”


    林奇坐下,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潭秋帶回來的,說是印度人種的茶,比英國人好。”


    張曼淑聽到虞潭秋的名字,臉色立即黯淡了。


    虞潭秋在她的心裏是個符號。


    那是她最為快樂的時光,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有家、有錢、有親人,也有‘愛人’,對於她來說,當時自然還是有很多煩惱,隻是現在回頭一看,那就是回不去的圓滿。


    家沒了,錢沒了,親人也沒了,時至今日,虞潭秋竟然也變得那樣快,與那些美好歲月齊齊地向下墮落,當然,墮落得最快陷的最深的也是她自己。


    張曼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人好好說話了,今天在陽台上看到林奇挽著袖子細心地侍弄花草,她忽然就覺得很想和林奇說說話,待到坐到花園裏,她才覺得自己這是失態了。


    她現在的身份,坐在這裏怕是有點不合時宜。


    手心裏的茶杯忽然變得很燙,熱度從掌心一路蔓延到了她的麵頰,她咽了下唾沫,慢慢將掌心裏的茶杯放下了。


    林奇喝了口茶,見她麵目憂鬱,小心翼翼地問道:“張小姐,二公子還好嗎?”


    張曼淑的手一抖,眼睫受驚般地顫了一下,“二哥他……沒了。”


    一旦開了口,下麵的話就變得順暢多了,張曼淑終於有了機會傾訴,她越說越快,將家裏短短一個月內發生的變故說得很清楚。


    轟炸的時候正巧家裏人都在祖宅,張曼淑因為要與同學過聖誕節,說過一夜再去祖宅與他們會合,就留在了租界的家中。


    等轟炸完之後,張曼淑一夜淪為孤女,她還來不及悲傷,家裏的財產就被四周環繞的豺狼虎豹給搶奪走了,從前那些與她父親交好的叔叔全都變了副嘴臉,孤兒寡母尚且是兩個人,張曼淑比這還不如,她一個勢單力薄的小姑娘瞬間就被盤剝了個精光。


    也包括她自己。


    “起初我借住在同學家裏……可寄人籬下白吃白住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想我好歹念過書能找份工作,然而……我其實還是想重回校園……不過念書也的確是沒什麽太大用處……”張曼淑側著臉微微笑了一下,“我學的那點知識遠不如我的身體能換來好生活。”


    林奇靜靜聽著,不知該說什麽。


    安慰的話對於這個從天堂掉到地獄的小姑娘來說實在太冒失了。


    “習慣了也就好了,”張曼淑抬手捋了一下自己蓬鬆的卷發,終於喝下了第一口紅茶,這茶確實很香,“我現在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好,至少我也算是自食其力了。”


    林奇終於想起張曼淑給他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哪裏來了,夏其多,夏其多也是這樣。


    其實她們都是很好的女孩子,隻是很可惜……很可惜……


    林奇心裏盤算了一下,掌心攥了茶杯,低聲道:“張小姐,算算年齡,我足以當你的父親了,我、我有個冒昧的提議,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我想給你一筆錢……你別誤會,”林奇擺了擺手,臉上紅白交錯的緊張,“我想你可以用這筆錢去讀書,或是做點小買賣,你、你有興趣跟我學裁縫嗎?二公子以前挺喜歡,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沒有孩子,我的意思是……”


    “謝謝,”張曼淑對他燦笑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謝你的好意,我並不需要,但還是謝謝。”


    張曼淑對林奇舉了舉茶杯,她是真心的感謝林奇,不為別的,隻為林奇的‘沒有變’。


    林奇以為她擔心錢少,於是補充道:“不不,我這麽些年也攢了一筆還算豐厚的財產,真的不少,如果你想換個環境,你可以拿著這筆錢出國。”


    張曼淑垂下臉,嘴角若有若無地笑容,她覺得她已聽不下去了,再聽下去,她大概就要哭了。


    “我有錢的,”張曼淑輕聲道,“有很多很多錢。”


    她不缺錢,她隻是……不想變。


    像陷入網中的獵物,她還有餘力掙紮,但掙紮與不掙紮的區別又在哪?這個世界上能令她留戀的東西實在不多了,她如今就隻是活著,等待自己被那張網完全吞噬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或許就會覺得解脫了。


    張曼淑告別了林奇,回到自己的那棟小洋樓,而正巧有輛汽車過來,汽車上下來個衣著考究的男人,戴著一頂紳士帽,對迎麵走來的張曼淑摟著重重地親在她臉頰上。


    林奇看不清張曼淑的表情,心裏很難過。


    虞潭秋回來的時候,天色還不算太晚,夕陽餘照,勾勒出花園裏一個單薄的暗色身影,滿園的春色隨便一叢都能壓倒這個身影,可在虞潭秋的眼裏,就是那一點灰,濃了他整個夢。


    虞潭秋想上去抱他,腳步撒著歡——沒撒動,屁股疼。


    一瘸一拐地過去,滿腔的柔情變酸了,虞潭秋雙手輕輕落在林奇的肩膀上,落下胳膊像個小少女一般勾住了林奇的脖子,“在家想我了嗎?”


    林奇被他肉麻得一哆嗦,很煞風景道:“今天張小姐來過了。”


    虞潭秋沉了臉,差點忘了,要攆走那個張曼淑。


    “張小姐……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林奇摩挲了一下冰涼的茶杯,“就像你我一樣。”


    虞潭秋靜默了,忽地低頭在林奇嘴唇重重一碾,“不一樣,我們是一對,不孤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工具人的自我修養[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凍感超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凍感超人並收藏工具人的自我修養[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