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甫昭沒有辜負韓逢的期望, 也不枉他無數次的挑撥與暗示,在話術上,嚴甫昭以為自己已登峰造極, 殊不知韓逢才是真正的行家。


    嚴甫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太久, 其實早就憋屈煩悶, 隻要將那一人按下去, 他就能真正的權傾天下,王太後一介女流都能挾天子以令諸侯, 他憑什麽不能?


    嚴甫昭打著歸政於帝和清君側的名號,轟轟烈烈地‘反’了。


    一場小型的政變在夜色中悄然上演。


    “刑部……”嚴甫昭披著大氅,半張臉都隱沒在陰影中,“這一功,我記下了。”


    京城守備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韓逢身後, 連同京郊駐紮的三萬守衛軍,在黑夜中綿延如蛇,一道危險的引線就握在韓逢手中,他微笑了一下,“太師客氣。”


    林奇也立在韓逢身側,韓逢要起事,無論讓林奇安置在哪他都無法放心,最安心的還是讓林奇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好。


    麵前的宮殿莊嚴、森冷, 在夜色中宛若一匹蟄伏的巨獸, 嚴甫昭抬頭仰望, 春日的夜晚,空氣中都散發著淡淡的幽香,這是這座宮殿的味道,混合著熏香與世間名貴的花朵所散發的香氣。


    “扣門——”嚴甫昭陰沉道, “殺!”


    韓逢從容地與京城守備換了個位,兩人交換了眼神,京城守備微一點頭,韓逢已站到了林奇左麵,抬手自然地勾住了林奇的肩膀,低聲道:“跟在我身邊。”


    “嗯。”林奇心裏也很緊張,他當然是相信韓逢,但親身經曆一個王朝的變革也不免讓人感到激動。


    京城守衛軍的力量要遠勝過宮中禁衛,嚴甫昭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殺入了王太後殿內。


    禁衛手中簇擁的火把照亮了禁宮,王太後穿著單薄的衣裙麵色淡然地望向被簇擁著的嚴甫昭,“嚴甫昭,你這是要逼宮?這可是謀逆死罪!”


    嚴甫昭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話,你先後毒殺先帝與幼帝,你這樣的毒婦也配與我談論謀不謀逆?”


    這是在揭王太後的老底了,林奇隻知道王太後的設定是第一大反派,沒想到王太後如此厲害,一弄弄死兩個皇帝,甚至先帝也是死在了她的手上,他聽的吃驚,悄悄攥住了韓逢的手,韓逢也正要攥他的手,兩人手便在官服下扣在了一起。


    韓逢的手是暖的,林奇的心就靜了下來。


    “太師,”麵對毒殺皇帝的指控,王太後依舊從容地微微笑了一下,“你這樣含血噴人,真是叫本宮害怕,韓大人——”


    “臣在。”韓逢朗聲道,與林奇牢牢靠在一起站在宮門處。


    王太後由宮人攙扶著,慵懶道:“嚴太師不僅犯下謀逆大罪,還汙蔑本宮,視為藐視皇室,數罪並處,還不將他拿下。”


    “王屏心,你真是死到臨頭還在糊塗,”嚴甫昭利眸射向韓逢,“妖後就在此處,還不動手!”


    韓逢攥了林奇的手,垂眸道:“將謀逆之人……拿下!”


    “是!”京城守備猛一揮手,金甲包裹的手臂在夜色中頓出一道弧線,守衛軍立即揮刀向一旁嚴甫昭的私兵。


    嚴甫昭手下私兵毫無防備,連聲都沒出地倒了下去,刀刃刺入人體的聲音刺激著林奇的耳膜,他轉身不忍看下去。


    宮變,就會流血。


    而這次,流的是嚴甫昭的血。


    嚴甫昭到死時還不知為何韓逢會反水,倒在宮階之下——死不瞑目。


    王太後仰頭深吸了一口彌漫的血腥味,麵上笑容愈深,也許有的人會害怕這血的味道,但她早就愛上了這個味道,屬於權利的味道。


    “韓逢,你做的很好。”王太後眼眸餘光望向韓逢,“沒有辜負本宮對你的期望。”


    韓逢依舊站著,麵無表情,從始至終他都站在林奇身邊,沒有向嚴甫昭或者王太後那挪動半步。


    “太後……”


    宮門後傳來顫顫巍巍的聲音。


    禁衛軍與守衛軍依次讓開。


    幼帝徐徐走來,在火把光明下,鼓起勇氣望向那個一直壓迫在他頭頂盤旋不去的王太後,“你毒殺先帝,人證物證具全,悉數扣押在了刑部,隻要朕一聲令下,此事昭然於天下,到時你九族不保。”


    在幼帝出現的那一瞬,王太後心中已經了然。


    韓逢……果然是她看中的人,簡直與她一模一樣,像他們這樣的人,怎麽能容忍自己站立的不是權勢的頂端?


    王太後將目光射向陰影,韓逢高大的身影旁站著略矮一些的身影,二人密不可分,宛若連枝。


    宮變以太後幽禁、還政於帝為結局,韓逢如前世一般被皇帝封為太師,可他心中所追求的早已與前世不同,果斷向皇帝請辭,皇帝拗不過他,封了他為太傅,名義上的帝師。


    王玄真發覺自己被韓逢騙了,帶著自己的人殺向了韓府,卻是撲了個空。


    春日正好,亭角雀鳥爭鳴,韓逢躺在林奇的大腿上捧了一本詩集讀,邊讀邊點評,“酸,迂,俗不可耐。”


    林奇失笑,“我父親的遺作就這樣不入太傅你的眼?”


    韓逢話音頓住,半晌才緩緩道:“原來是禦史大人的詩,是我膚淺了,不懂欣賞。”


    林奇噗嗤笑了一下,韓逢如今位列太傅,係統判定他已經完成權傾朝野,並且黑化值也在緩步下降中,具體表現在在林府多吃一天軟飯,就降那麽一點,現在也就隻剩下那麽一點點,說不定還不如係統現在判定的林奇的黑化值高。


    “今日午膳,你自己看著辦吧,”林奇從韓逢手裏抽回了詩集,嘩啦翻了幾頁,挑眉道,“林府沒有你的飯食。”


    “子非,”韓逢抱住他的腰身,輕聲撒嬌,“我錯了,我有眼不識泰山,”他抬起眼,扇了一下短而密的睫毛,“泰山大人地下有靈,也必定不忍心他的賢婿忍饑挨餓。”


    這一語雙關的‘泰山’令林奇麵上笑容擴大,輕刮了一下韓逢的鼻子,低頭在韓逢唇上咬了一下,“油嘴滑舌。”


    韓逢趁機按住了他的頸子,伸了舌頭,毫不猶豫地踐行了林奇對他的評價。


    兩人正在笑鬧,外頭傳來了不輕的動靜,似乎有人闖入了林府,林奇忙拍了韓逢的肩與他分開。


    韓逢也坐起了身,肅了臉孔,他已猜到是誰來了。


    王玄真、嚴甫昭、王太後,甚至當今幼帝,韓逢個個都騙了個遍,借力打力,眾橫聯合從中斡旋,除了對林奇,他對任何人都從未說過一句實話。


    “韓逢,你曾答應過我什麽?!”


    看到王玄真時,林奇很是訝異。


    王玄真……一下老了許多,烏黑的兩鬢驟然染了霜,原本光滑白皙的肌膚也悄然生了皺紋,他像一朵開到窮途末路的花終於迎來了花敗的時候。


    “國舅,”韓逢仍這樣喚他,因他對林奇懷有善意,韓逢待他還有幾分客氣,“我雖未讓你親手泄憤,但我也算不得食言,若你想知道,我可以送你入宮問一問王太後。”


    幽閉的宮殿與往昔似乎並未有任何區別,野草從宮牆角落肆意生長,王屏心坐在宮階上靜靜看著,春日暖洋洋的照在她背上,她慢慢陷入了回憶中。


    皇帝寵幸了她的弟弟。


    她心想: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天子的愛是雷霆之於凡人,有誰能抗拒?況且,她能舍得自己的身子,王玄真憑什麽舍不得?


    她沒想到……她真的沒想到……


    王屏心伸手輕碰了一下草尖,忽地用力攥了,挫骨揚灰也從來其實並不能解恨,這樣的春日裏,她依舊覺得冷。


    “姐姐。”


    王屏心恍然間似乎聽到了王玄真的聲音,她以為是自己又一次的幻覺,偏著頭沒有理會。


    她好像是真的老了,不僅開始心軟,也開始犯糊塗。


    “你後悔嗎?”


    一麵宮牆,王玄真靠在上頭,他隻想聽一句。


    ——“不悔。”


    女子冷淡的聲音傳來,王玄真的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他的姐姐……最愛的永遠都是權勢,從來都是他奢望了……


    錢不換上前扶住癱軟的王玄真,王玄真用力推開了他的手,“我知道,你是她的人。”


    錢不換眼睛驟然睜大,伸出的雙手僵在原地。


    “如果你不是她的人,”王玄真扭過臉,滿臉淚痕中神情狠厲,“你以為你憑什麽在我身邊能待那麽久。”


    錢不換腳步釘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王玄真一步步走遠。


    王玄真腳步踉蹌,恍然大悟,他的一生除了父母親,從來就沒有從任何人手上獲得過愛,永遠地交織在權利與欲望的漩渦中,不得超生。


    那麽……也該是時候了。


    宮裏起了一把火,原來是種金花茶的地界,才燒過,剛翻了土,又是燒得幹淨,幸而幼帝仁慈,不曾責怪。


    “權利,比世間任何的東西都要可怕,”韓逢撫了林奇的長發,燭火閃動在林奇清秀白皙的麵上,映出林奇澄澈的目光,韓逢低頭親了林奇的臉,“我隻想陪伴在你身邊,看人間美景,求一生偕老。”


    “嗯,”林奇扭過臉,抬手描摹韓逢的輪廓,慢悠悠道,“說再多的好話,也別指望明日的早膳有你的一份。”


    ——“所以我就說權利真是最可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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