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華都。


    因為辰國的大軍已經逼近虞城,與華都僅僅是一城之隔,雖然如今匯聚了南華剩餘的所有兵力在虞城對麵布局,但,心中有數的人都明白,這隻是最後的掙紮罷了,趙瑾遠在北方,形勢危急,圍困不下,這將近半年的時間,連消息都沒有辦法傳回來,但是,卻也沒有傳出趙瑾覆滅的消息,誰也不知道辰國在打什麽主意。


    但是,南華的朝堂之上,卻是人人自危。


    皇甫彧已經連續好幾日都不能睡一個好覺了,情緒也是焦躁無比。


    朝中文臣不知如何,武將也大多數都被派出去了。


    前方的狀況傳回朝中,皇甫彧在禦書房中,幾乎將禦書房中能夠雜碎的東西,全部雜碎了。


    “玉無玦,阮弗!”


    捏著手中的消息,他雙目赤紅。


    底下正在等待的大臣戰戰兢兢跪在地上,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皇甫彧怒道,“辰國的大軍都打道虞城了,你們說,該怎麽辦?”


    皇甫彧雙目赤紅地盯著弟底下跪拜的大臣,似乎要是得不到答案,就要將人給殺了似的。


    旁邊的章公公,眼觀鼻鼻觀心地看著這一切,竟如同一個木偶人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底下的大臣終於顫顫巍巍地道,“陛下,陛下……不若,不若與辰國議和吧……”


    皇甫彧冷笑一聲,“議和,愛卿是在說笑麽,這時候了還議什麽和?”


    原先說話的那個大臣見此,忙道,“微臣不敢,微臣絕無戲言之意,隻是,隻是,如今辰國大軍已經打到虞城,百萬大軍在虞城圍成大勢,絕非,絕非是南華現有的軍隊能夠對付的啊,皇上……為江山社稷著想,臣……”


    那大臣的話還沒有說完,皇甫彧手中硯台便砸了過去,“滾!”


    硯台砸中了那大臣的額頭,登時鮮血如注。


    兩眼一翻,那大臣就此暈了過去。


    其餘的大臣見此,都再不敢出聲。


    但皇甫彧卻陷入了某種暴躁的情緒一般,“滾!,都滾開!”


    大臣忙腳步匆匆地退出了禦書房。


    禦書房之中,隻剩下皇甫彧一人,章公公打了一個手勢,原本在禦書房伺候的太監和宮人,全部都退了出去。


    章公公這才走上前,站在皇甫彧的身後,輕聲道,“陛下……”


    皇甫彧卻頹然坐在了地上,神色灰暗,麵色蠟黃。


    與幾年前諸國會盟的時候,那個看起來還是年輕的皇帝相比,如今的皇甫彧,多年時光,好似將所有痕跡都刻印在了他的臉上。


    赤黃的臉色,凹陷的眼球,清瘦的顴骨,實在很難讓人想象,不過幾年的時間,當辰國在蒸蒸日上,南華在努力維持現狀的時候,這個曾經盛極一時的帝國的皇帝,竟然變成了這樣的情態。


    皇甫彧頹然坐在大殿中的台階上,抬手掩蓋住疲憊的麵容,“你說……朕是不是真的錯了……”


    章公公蹲下身,將皇甫彧扶起來,“陛下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為了皇甫家的江山,何錯之有?”


    皇甫彧在章公公的攙扶下,艱難的站起來,聲音依舊帶著無法掩飾的頹敗和灰喪,“若是朕沒有錯的話,為何,為何孟氏一族去了之後,南華便江河日下了……”


    章公公忙道,“陛下慎言……”


    “嗬嗬……嗬嗬……”皇甫彧扶著旁邊的柱子站起來,笑聲淒惻,“慎言……朕慎言還有什麽用呢?你聽見了麽,阮弗啊,阮弗對南華的大將了如指掌啊,了如指掌,那些大將,有多少,曾經出自孟氏門下,上天……這是來懲罰朕的啊……”


    章公公終於不敢言語了,隻能看著皇甫彧慢慢踱出了禦書房,往後宮的方向而去。


    後宮之中,這兩年新建了一處宮殿,是在十年前被大火焚毀的宮殿上建立起來的。


    宮殿建立起來之後,誰也不能住進去,但章公公是皇甫彧身邊的人,自然知道這宮殿建起,是為了何人,因此,每次也隻是默默隨著皇甫彧去那宮殿,卻是每次都守在殿外,不曾知道,皇甫彧進入宮殿之後,到底是要做什麽。


    這一次,章公公跟在皇甫彧的身後,也在那新建的宮殿前停了下來,宮殿的大門上,書就兩個大字——懷宮。


    章公公沒有進去,照例停在了宮殿外。


    宮殿之內,沒有伺候的人,皇甫彧一步一步走進去,便見宮殿內殿的牆上,畫著一副女子的肖像,婉麗聰慧,還是少女模樣。


    肖像的前邊,有一方坐墊。


    皇甫彧坐在了坐墊上,淒惻笑了一聲,“孟阮……孟阮……你去了,南華也要隨著你去了……也是,南華強盛,本就是孟氏造就的,如今沒了孟氏,朕也守不住的……守不住的……”


    喃喃的低語,如同醉語,似乎是平靜的,又似乎帶著某種怨憤……


    南華皇宮的另一處宮殿。


    徐貴妃的宮殿之中,宮女進來,在徐貴妃的耳邊說了一兩句什麽話,而後便退開了。


    徐貴妃輕聲道,“陛下又生了大氣?罷了,今夜做好準備,陛下隻怕是要來本宮這休息了……”


    宮人恭恭敬敬地應下。


    徐貴妃的臉上,容色依舊那麽淺淡站在窗前,看著高牆宮殿裏灑進來的陽光,慢慢抬頭,宮中驕陽,被重重屋簷擋住了,她移動了腳步,便見屋簷一角,刺目的陽光刺進眼中。


    徐貴妃眯了眯眼睛,抬手擋住了那刺眼的陽光,輕輕歎了一口氣,聲音帶了一些自嘲,“在陰暗之地呆久了,連陽光都怕了。”


    另一邊,南華文昌侯府,徐子昌腳步匆匆進入了父親的書房,“父親!”


    文昌湖雙鬢的白發越發明顯了,見到兒子鄭重的臉色,神色卻依舊那般清淡,“什麽事,急色匆匆的。”


    徐子昌被父親說得有些赧意,停了腳步,正色道,“辰國大軍已經攻至虞城,父親知道此事了麽?”


    文昌侯悠然喝了一杯茶,神色不見波瀾,看了一眼眉頭微皺的兒子道,“陛下是守不住南華的。”


    “父親!”


    文昌侯抬了抬手安撫了一下兒子,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讓徐子昌坐下,而後才開口,“從當年諸國會盟之後,我便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日,陛下生性多疑,剛愎自用,有雄主之心,卻無雄主之能,這一點,為父以為,你很早就應該看得明白了。”


    “父親,我……”徐子昌頓了頓,最後隻得輕歎了一口氣,“我明白的。”


    文昌侯也是幽幽歎了一口氣,“昌兒,你要記住我的話,徐氏,是中原的徐氏,並非南華的徐氏,天下大爭,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但守的也是天地生民,你知道為何辰國大軍停駐虞城而不繼續乘勝南下麽?”


    徐子昌眉目凝重,“願聽父親指點。”


    文昌侯搖了搖頭道,“辰國,是在逼陛下自行降國啊……”


    比起戰死,降國的帝王,才是千史詬病的。


    徐子昌聞言一震,卻聽得外邊傳來小廝通報的聲音,“侯爺,陛下傳旨召見。”


    徐子昌聞言趕忙站起來,“父親,這是……”


    文昌侯卻站了起來,笑了一聲,“陛下終於來了聖旨傳召我這把老骨頭了。”


    “父親早就知道陛下會傳召您?”


    文昌侯道,“眼下,隻有咱們文昌侯府還有那些用處了,戰事失利的消息傳出來之後,陛下的行為舉止,早已讓朝中的文臣武將心寒不已,而陛下,一直都覺得,徐家的存在,是為何皇室。”


    “父親,你不能進宮!”徐子昌忽然道。


    文昌侯悠然一笑,“昌兒,我是要進宮的,這麽多年了,徐氏是不能再這般碌碌無為下去了。”


    說罷啊,文昌侯不再多言,站起來,整了整衣冠,就此走出了書房。


    虞城郊外的大山之上,阮弗與玉無玦站在高山之上,可以將底下廣袤的虞城土地盡收眼底。


    辰國的大營,坐落有致,以將帳為中心,百萬大軍形成八陣圖圍合之勢,從高處遠遠看過去,竟有種吞並日月,容納江河的威猛之勢。


    阮弗見著這般景象,忽然笑了笑,“不過半年的時間,南華半壁江山便塌陷,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動作會如此之快。”


    玉無玦緊了緊她的手,道,“南華,畢竟不比以前了,這些年,皇甫彧大概也真的不再那麽年輕了。”


    阮弗聽著玉無玦這麽說,無聲笑了一聲。


    她伸手指了指前方,山河與天相接,遠遠的還能看見與辰國大軍對陣的南華的士兵,旌旗飄搖,軍營座座,“這是南華的最後一道防線了,越過了這道防線,華都便在掌握之中,而對麵的大營之中,七名南華的老將,十幾名年輕的將領,從我們的軍隊南下開始,從北方節節敗退下來,年輕的將領且不說,七名老將,其中有四名出自孟家,是我祖父的學生。”


    玉無玦輕歎了一口氣,抽出手,將她指向前方的手指握在手心,輕聲道,“這一次,我們越過去。”


    阮弗微微搖頭道,“南華若是亡了,他們必定也會隨著南華而去,這一路行軍打仗而來,我所生的最大感觸……無玦,你知道是什麽麽?”


    玉無玦低頭看她。


    阮弗緩緩說道,“最大的感觸,便是,一個國家,皇室式微,本身便已經意味著一場悲劇,誠如南華,因為孟氏的存在,南華形成了多少代的依賴,不可否認,必定不僅僅是在皇甫彧這一代想要將孟家置於死地,但當孟家不再的時候,南華便也沒有了能力保護自己了。對於一個國家而言,如孟氏這般的存在其實也是一個國家的悲劇,也是孟氏本身的悲劇。”


    玉無玦皺了皺眉,有些不讚成,“阮兒,國無悲喜,隻有掌政者本身才有悲喜,生不逢時,非人之過,乃天下之過也。”


    阮弗眸色微微動容,抬頭去看玉無玦。


    卻見他眉目微沉,眸中帶著一股堅定之色。


    阮弗有些愣愣地看著他。


    玉無句卻攬了攬她的肩膀,“起風了,下山吧。”


    阮弗點了點頭,唇角漸漸漫開一抹笑意。


    辰國的百萬大軍,依舊駐紮在虞城與南華大軍遙遙相對。


    辰國大軍駐紮虞城之後,雙方的戰事,表麵上看起來是緩和了下來,但是,事實上並非如此,雙方依舊有交戰,南華的大軍,在幾名老將的帶領之下,堅守著最後一道防線,但是奈何不經辰國的多方騷擾。


    南華心中已經明白,那所謂還能堅守的最後一道防線,不過是辰國的一場戲罷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南華卻知道,這條最後的防線,現下,不能守,也要守住!


    然而,這一場戲,諸多人猜測不一,卻不知,其實隻是一個男人為自己的妻子做的一場保留罷了。


    每一日,雪片一般的消息,都從虞城對麵的南華軍營之中傳回華都,華都漸漸人心不安,皇甫彧暴躁的情緒也讓南華朝中許多大臣感到不安,至此,華都中的許多學子,朝中諸多大人對於皇甫彧越發感到心寒。


    百姓不安,軍心難定。


    與辰國大軍對峙不到一個月之後,虞城對麵的南華大軍,在多方壓力之下,漸漸顯示崩潰之意。


    而東部戰線,南華節節敗退,水軍上岸之後,幾乎全軍覆沒的下場也成為了壓倒虞城對麵的南華大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將領接連損失,七名老將,一個月之內,連續損失三名,消息傳回華都,皇甫彧終於病倒在床。


    皇甫彧第三次召見文昌侯之後,文昌侯終於在某一日清晨,駕著一輛平實的馬車,離開了華都。


    而此時此刻,虞城,華都近在眼前,正是士氣高漲的時候,玉無凡也終於帶著元昌帝的封賞聖旨到達軍中。


    一番大肆封賞之後,辰國軍中士氣更為高漲,而這邊的熱鬧,也傳到了對麵的南華大軍的軍營之中,如此更是讓南華的將士憤懣不已,偏偏又不能如何。


    一番封賞之後,眼見玉無凡仍舊風塵仆仆的樣子,阮弗道,“六弟一路辛苦了,先隨我們入府休息一番,今日這般驚喜,今夜軍中是要慶賀一番了。”


    玉無凡咧嘴笑了笑,“還沒有恭喜四哥和四嫂一路旗開得勝呢。”


    阮弗笑道,“也得感謝四弟在朝中調度得當,讓將士從未缺糧。”


    玉無凡摸了摸鼻子,隨著阮弗和玉無玦等人回了虞城暫居的府邸,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一般,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件給阮弗,不料,他還沒有開口說什麽,阮弗也還沒有接過,便被旁邊伸出的一隻手直接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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