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之後,原本的永嘉城外的天玄軍大營所在地,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


    天氣已經進入了夏日,東宮的兩個孩子,依舊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而自從見過天玄軍的大演之後,玉楚琪小朋友不知是被觸動了什麽,回來之後就堅定地與自己的父王說自己要開始學武了。


    玉無玦驚訝於小家夥的變化,不過倒也沒有阻止小家夥的決心,隻是根據他的成長和身子能夠接受的程度,著人給他準備了一些基本功夫練著,算是打基礎的。


    隻是阮弗有些擔心兒子還很小,太早學功夫會影響身子,但經過大夫和玉無玦的講解之後,知曉所謂的打基礎,隻是一些適當的鍛煉罷了,因此便也放心了,但是,見著每日玉無玦起床上朝的時間,小家夥竟然也那麽堅持而有毅力起來,在院子裏開始紮馬步,也是心疼不已,她暗中觀察了幾日,發現兒子並沒有很大的問題之後,便也鬆了一顆心,隻是在兒子的飲食上更加注意了一些。


    而哥哥這麽早起來做功課,暖兒也是不敢示弱,但聽見院中傳來哥哥起來的聲音之後,小丫頭也張羅著起床的事情,不過她並不學武,而是玉楚琪在院子外邊紮馬步的時候,她便在窗台的另一邊讀書。


    阮兒看著兩個兒女這樣,心疼不已,但也是沒有辦法,最後還是玉楚琪知道妹妹也這麽早起來,好說歹說之後才讓暖兒推遲了一些時候。


    而此時此刻的玉無玦和阮弗都不知道,女兒長大之後,不亞於母親年輕時候的滿腔才情,還有那無人匹敵的靈慧,便是在四歲之時,便開始日日在窗台之下的讀書開始養成的。


    不過此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另一邊,當天玄軍的大軍已經全部消失在永嘉城外的時候,自北方而來的一匹馬兒,也在這初夏的某一日,踏入的永嘉的城門。


    馬上的是一個年輕的俊朗公子,清風朗月,霽月風光,即便他已經在永嘉城中消失五年,但是,隻要看見他,眾人便能立刻想起這位便是那神仙一般的淸王殿下。


    而確然如此,今日正是自玉無寒闊別永嘉五年之後再次回城的日子。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眾隨從,遙遙望見永嘉的城門,玉無寒便勒馬止步了,仰頭看著熟悉的城門,塞外草原的日光,並沒有對他俊朗的麵容產生任何影響,即便早已過了而立之年,但是,他一身朗朗風光,仍舊那般翩然。


    身旁的侍從見著玉無寒停在城門口,道,“闊別五年,王爺終於又回來了。”


    玉無寒笑著搖了搖頭,語氣中多了一些感歎,“是啊,五年了,終於又是回來了,不知永嘉城內發生了何樣的變化,咱們這一路從北方回來,一路上所見,皆是辰國的大變,想來,永嘉城內,更是變化萬千吧。”


    侍從一直跟著玉無寒在外,自是不知道闊別多年的永嘉究竟是何等模樣,因此隻是在一旁沉默著。


    玉無寒眯了眯眼,看著永嘉城門上那熟悉的大字,無聲笑了笑。


    他正要策馬進入城內,城內卻已經響起一聲聲熟悉的腳步聲,玉無痕和玉無凡皆是策馬而來,老遠便聽到了兩人激動的聲音,“三哥,三哥!”


    玉無寒的唇邊升起一抹笑意,打馬上前,玉無凡和玉無痕已經快馬上來,馬頭相撞,玉無凡一手拍在哥哥的肩膀上,聲音難掩激動,“三哥,你可算回來了!”


    玉無痕也道,“是啊,三哥回來也不先提前說一聲,我們好去城外迎接,要不是今日去東宮從四哥那兒得知,還不知道今日就是三哥回城的日子。”


    玉無寒雖是在外,但是與玉無玦等人的聯係從未少過,自然也知道永嘉城內形勢的變化,也知道東宮有主之事。


    玉無寒笑了笑,“不過是回到自小生長的地方,何須你們去迎接。”看了看兩人的身後,玉無寒道,“四弟呢?”


    正說著,城門另一處,玉無玦與阮弗攜手而來,見到玉無寒,兩人笑道,“三哥。”


    四年不見阮弗,但阮弗風華依舊,隻是做了母親的人,身上更多了許多溫柔之色,而玉無玦不見太多變化,卻隱隱可感覺到人變得更多了成熟和溫潤之色。


    玉無寒翻身下馬,朝著兩人走過去,“四弟,弟妹。”


    玉無玦淡淡點頭,唇邊也升起一抹笑意,“三哥一路辛苦了。”


    玉無寒笑道,“你也與我說這些話,怎麽不帶小侄子和小侄女過來?”


    阮弗笑道,“這會兒他們還在做功課呢,三哥若是想見,見過父皇之後,一道去東宮見見便是,兩個孩子得知自己有這麽一位從未見過麵卻年年禮物不少的伯伯,都期待不已呢。”


    玉無寒很是爽快地答應下來,兄弟幾人也並不再城門口多留,而後便直接入宮去見元昌帝了。


    離京四年,雖是時時都有消息傳回來,但是,玉無寒這一次去見元昌帝,還是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見過了元昌帝之後,玉無寒邊和玉無凡一道去見惠妃了。


    玉無凡與青衣的賜婚聖旨已經被賜下,婚禮就在下個月,惠妃對於玉無凡已是很放心,隻是兒子當年因事離開永嘉,前去草原,這一去便是四年五,期間多年未見,她最多的掛念便也是這個在外的兒子了,如今兒子終於回來,惠妃心情難掩激動。再想起兒子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如今玉楚琪已經四歲,舞陽更是已經要長成一個大姑娘了,不由得也更加焦心了。


    “兒臣見過母妃,兒臣不孝,五年未曾在母妃跟前盡孝。”玉無寒一進入毓秀宮,見到惠妃,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對著惠妃磕了三個頭。


    兒子能回來,已經圓了最大的期盼,惠妃哪裏還能讓兒子如此,趕緊將玉無寒拉起來,紅著眼睛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的兒……”


    玉無寒輕輕拍打這惠妃的肩膀,以作安慰,卻有些無奈地看向一旁的玉無凡,玉無凡倒是一點也不擔心,笑著聳了聳肩,表示誰把母妃惹成這個樣子的誰負責。


    玉無寒搖了搖頭,隻好好言勸慰惠妃,直道自己在外一切都好,何況一切皆是公務,也不曾遇到過什麽危險之事,說得惠妃漸漸鎮定了下來之後,才放心下來。


    惠妃也不多問別的事情,想著兒子才剛剛回來,餘事隻留待日後再說,隻留下兩兄弟用過膳之後,再細細詢問了一些玉無寒一路上回來的情況,而後便放兄弟兩人離開了。


    不過玉無寒卻並沒有馬上離開皇宮,而是轉道去了東宮。


    一進入東宮,東宮門內,便跑出一個身著錦袍的小身影,看著玉無寒和玉無凡一道進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玉無寒看著小小的人兒,那模樣與玉無玦七八分相似的樣子,笑了笑,朝著小人兒招手,“這就是琪兒了吧?”


    玉楚琪眨了眨眼睛,看向旁邊的玉無凡,“六叔……”


    玉無凡笑道,“琪兒猜猜,這是誰?”


    玉楚琪不曾見過玉無寒,雖是每年都收到玉無寒從外邊送回來的禮物,但這會兒還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他眉頭有些糾結,後邊,帶著暖兒出來的阮弗見此笑了笑,道,“琪兒,暖兒,還不快見過淸王伯伯。”


    玉楚琪眼前一亮,原來這就是父王和母妃口中所說的淸王伯伯啊。


    他拉著暖兒的手上前,對著玉無寒恭恭敬敬的行禮,“琪兒見過淸王伯伯。”


    暖兒也是一副端莊的模樣,“暖兒見過淸王伯伯。”


    玉無寒見著兩個孩子,小模小樣,但舉止之中,卻已經有了一些玉無玦和阮弗的模樣,蹲下身子與兩個孩子一樣的高度,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頂,笑道,“真是兩個好孩子,你們還知道淸王伯伯的啊。”


    玉楚琪當先道,“琪兒當然知道淸王伯伯,淸王伯伯每年都給琪兒和暖兒帶回好多好玩的禮物,琪兒都記得呢。”


    玉無寒失笑,從身上扯下一塊玉佩,交到玉楚琪的手中,又拿出一顆杯口大的夜明珠交到暖兒的手中,“淸王伯伯回來得匆忙,沒有給你們帶什麽禮物,這兩個,先拿著玩,過幾天,再給你們帶更好的來。”


    玉楚琪和暖兒對視一眼,笑眯眯接過,脆聲與淸王道了謝。


    阮弗走上前去,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笑道,“三哥每年給兩個孩子不知帶了多少禮物回來,他們還小,正是玩鬧的時候,不必如此破費。”


    玉無寒站起來,搖頭笑道,“如此可不一樣,畢竟是第一次見到兩個孩子,豈能兩手空空而來。”


    阮弗笑著搖了搖頭,道,“無玦已經在書房等待了,我先帶兩個孩子回院子,三哥先進去吧。”


    玉無寒點了點頭,看了兩個孩子之後,便與往東宮的書房而去了。


    東宮的書房裏,玉無寒坐下之後,兩兄弟沉默了許久,玉無寒才開口說話,搖頭失笑道,“幾年不回永嘉,變化竟如此之大,這幾年,四弟功不可沒。”


    玉無玦道,“畢竟四五年了,若是當真沒有一點變化,辰國大概也隻能如此了。”


    玉無寒笑一聲,沒有在閑話別的,而是與玉無玦說了一些這幾年在外的事情。


    阮弗帶著兩個孩子回了院子,再往書房而來的時候,兩人該說的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阮弗坐在玉無玦的身邊,與玉無寒閑話了一番之後,神色微微遲疑,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


    玉無寒看出阮弗神色的異樣,笑道,“弟妹現下做了母親,可不像以前那般直接了,可是有什麽話想要說?”


    阮弗聞言,微微一愣,繼而笑了一聲道,“三哥,草原那邊的事情……”


    玉無寒道,“一個月前,落霞公主成婚,而在此之前,草原王的身子已經非常不好,加上如今各個部落對落霞公主皆是認可,上百個部落在都她的掌控之中,草原的農牧商業發展皆是出乎意料的好,落霞公主更是得了民心,相信再過不久,辰國便會收到草原那邊傳來落霞公主的好消息。”


    阮弗點了點頭,道,“隻是,三哥和落霞公主……”


    玉無寒聞言笑了笑,神色倒是一派坦然,“弟妹以為我和落霞公主?”


    阮弗點點頭,神色有一些尷尬。


    玉無寒笑著搖了搖頭,“四弟和弟妹多慮了,我和落霞公主隻是好朋友罷了,何況當年你們都知道,我去草原,並非是因為落霞公主,這幾年辰國在草原的事情雖都是我處理,與落霞公主接洽也比較多,但並非是你們想的那樣。”


    阮弗有些疑惑地看著玉無寒,雖然玉無寒說得坦然,但是,以一個女子的感覺,她覺得事情並非玉無寒所言的如此。


    玉無寒卻不欲多做解釋了,阮弗見他不欲多說的樣子,自然也是不再多問,玉無寒再與兩人說了一陣話之後,便離開了東宮。


    玉無玦和阮弗送著玉無寒離開的時候,阮弗看著沉沉的黑夜,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玉無玦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等事情,最是不由人的,別想太多了,三哥有三哥自己的選擇,如今落霞公主已經成婚了,你也別想太多了。”


    阮弗失笑,“大概是與落霞公主是好友,三哥又是我們親近的人,又因著那一層關係,讓我總是忍不住多了一些期待吧,你放心,我不會想太多,如今落霞公主已經成婚,我也隻盼著她一切都好了。”


    玉無玦點了點頭,攬著阮弗朝著院子走回去。


    另一邊,玉無寒回到了淸王府,五年未曾在府中,但是淸王府卻一切變化都沒有,花草樹木還是當年的花草樹木,裏邊伺候的下人,除卻因為歲月增添了一些痕跡之外,仍舊是當年的模樣。


    淸王府的人早就得了玉無寒今日回來的消息,何況也都時時刻刻準備好了等著主子回來,如今一見到玉無寒踏進府門,淸王府的管事便眼中一陣熱淚,“王爺,總算是回來了。”


    玉無寒笑意清淺,看著有些激動的管事道,“這幾年,辛苦你們了。”


    管事的忙道不敢,有些擔憂地問道,“王爺可還會再出去?”


    玉無寒搖了搖頭,“此次回來,若非是奉命行事,當是不會再出去了。”


    管事的這才放心下來,麵上重新升起笑意,“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王爺出去這幾年,耽誤了不少時間,如今終於回來了,也可以把終身大事解決解決了,讓咱們淸王府看起來沒有那麽冷清。”


    玉無寒隻是微微一笑,並不多說什麽。


    深夜,淸王府中的下人們再次聽到了一陣熟悉的旋律,自從王爺離開永嘉之後,這淸王府中再也沒有傳出過琴弦之音,如今終於再次聽到,隻是,他們都不是聞音知雅樂的人,並不能明白,闊別多年之後,那琴音裏多出來的淡淡的悵然與迷茫,那是清風朗月的淸王殿下的琴音裏未曾出現過的東西。


    琴音停下,玉無寒站起來,望著西方的一輪彎月,即便是一整日的舟車勞頓之後,他仍舊是沒有困乏之意,即便是渾身都是疲累之感,他仍舊是不想睡覺,隻是,在這樣的夜深人靜地時刻,總是容易讓思緒飛泛。


    將近五年的草原生活,並不像他與惠妃說得那般簡單和輕鬆,不知多少勢力想要對他下手,最危險的一次是一年多前,他被人暗殺,暗殺者用了草原上的劇毒,他連接昏迷了一個月,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幾乎都是在發燒中度過的,那是最危險的一次,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距離刺殺那一日兩個月之後,是在草原王的王庭之中。


    想著想著,玉無寒便陷入了草原幾年生活留下的回憶之中。


    回憶免不得與人事相關,在草原這麽多年,最大的人事,便是落霞公主了吧。


    玉無寒不得不承認,對於落霞公主,他有一種難言的複雜情緒,隨著時間的變化,那樣的複雜情緒,也越發不在控製之內,初見之時的憐惜,永嘉城中再見的意外,以及那個女子濃烈的愛意,再到草原相處的上千個日月裏的相知……念及過往,玉無寒輕歎了一口氣。不得不說,即便是在草原的危險重重之中,他卻也難得找到一種放舟五湖的愜意之情,直到,他覺得一切都在變得順其自然的時候,一切卻又都戛然而止。


    輕輕歎了一口氣,玉無寒不再做他想,轉身朝著內室走去了。


    而另一邊的深夜,草原上,王庭的一處華麗的大帳之中,同樣的深夜,一個美麗的女子也是靜靜坐在窗前,看著西方天空的一輪彎月,隻是,她看起來雖是年輕貌美,但神色卻有一些消瘦,而若是此時此刻,有人能夠看到她的模樣,定然不是震驚於她美麗的容顏,而是那一頭銀絲白發,與年齡和美麗的容顏極為違和的一頭銀發。


    她靜靜站在窗前,哪怕仍舊是少女的容顏,但卻再也沒有了少女的靈動與飛揚。


    忽然,她的身後走來一個人,手中拿著一件披風,動作輕柔地披在了她的肩上,開口的是草原話,“公主,深夜天氣寒冷,不要著涼了。”


    這女子,正是如今已將草原大局掌握在手中的落霞公主,她聽到聲音,轉回頭,微微揚唇道,“烏力罕,謝謝你。”


    被稱作烏力罕的人,正是已經與落霞公主成婚一個月的草原公主的王夫,聽到落霞公主這樣客氣的語氣,隻是搖頭笑了笑。


    烏力罕看起來牛高馬大,眼窩深邃,是一副標準的草原人的長相,但是,他看起來雖是威猛了一些,見著落霞公主朝著自己笑起來,麵上卻是升起一抹略微憨傻的笑意,兩個酒窩映現在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真誠了許多。


    落霞公主見此,笑了笑,“你怎麽還不休息?”


    烏力罕道,“公主可是有什麽煩心的事情睡不著麽?”


    落霞公主搖了搖頭,“沒什麽,隻是想著過了一個月的時間,辰國的使臣,也應該回到中原了吧。”


    烏力罕沒有去過中原,因此不能回答落霞公主的問題,神色中出現了一些為難,落霞公主當然明白這一點,因此笑道,“算了,你也不懂中原距這裏有多遠,或許很多很多年之後,我們會去一趟中原,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在中原有一個很好的朋友……”


    烏力罕卻忽然扯住了落霞公主的手腕,有些執拗地看著落霞公主。


    落霞公主見此,看著烏力罕,輕歎了一口氣,聲音卻多了些疲憊,“烏力罕,你放心,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烏力罕眼中的擔心卻更甚了,拉扯著落霞公主的手往回走,而後在帳內翻了一會兒之後,才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藥丸放在落霞公主的手心,落霞公主見此,唇角扯起一抹笑意,“是我今夜忘記吃藥了。”


    說罷,便直接將放在手心的藥丸放入了口中,烏力罕見此方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落霞公主卻看了看自己的一頭銀白的長發,“染發的藥快要用完了,你要記得提醒我叫大夫繼續研製出來,這一頭白發,看著可真是礙眼。”


    烏力罕卻用力地搖了搖頭,肯定地道,“公主很美。”


    落霞公主笑了笑,“謝謝。”


    烏力罕見她眉目之中憂愁減少了不少,這才放心了一些,落霞公主見此,輕歎了一口氣,聲音變得小了一些,“烏力罕,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再一些時間之後,很多事情都會過去的,我們一起把草原建成最美麗的家。”


    烏力罕用力地點頭,蹲在落霞公主的麵前,雙手握住落霞公主的手,原本高大的男子,說話的時候聲音竟然輕柔了不少,“公主,烏力罕既然發誓了這輩子要好好保護公主,就會一直陪在公主的身邊,不管公主曾經認識誰,記憶裏有過誰,烏力罕不在意,在烏力罕的心中,公主是草原上最美麗的公主,是烏力罕心中的太陽,烏力罕永遠是公主最忠誠的護衛。”


    落霞公主微微一笑,再仰起頭的時候,眼中所有的落寞與歉然都消失不見了,隻是微微笑著,隻是那微笑,是草原上最美的微笑,卻再也不是多年前,那般肆意明豔的笑容了。


    夜漸深了,草原王帳中的燈火也漸漸熄滅,落霞公主望著窗外那一輪漸漸西沉的彎月,記憶漸漸回到一年多前,也是在王庭的深夜之中,如今夜一般的夜色,受傷的玉無寒危在旦夕,那是她第一次感受死亡距離玉無寒那麽近,近到讓她顫抖和害怕。


    如果一頭黑發,草原王庭唯一的玉芝花和此後歲月裏的病痛纏身能夠換回那個高塵無華的男子,那麽,她自是在所不辭。而從此以後,他泛舟五湖,遠離一切人事陰謀詭計,而她,守著廣闊草原,守護一片祥和安平。


    她知道,那也是玉無寒希望的安寧與平靜。


    一個月之後,永嘉城內,又是一件大喜之事。如今已經成為中原第一商戶的穆家家主與辰國濟王殿下的大婚之禮將要舉行。


    莫說玉無凡對於這場婚事已是多年的期待,對於青衣更是珍惜與嗬護非常,若非是有皇室之內的規製,隻怕他還想著以比之當年玉無玦迎娶阮弗更為盛大的婚禮來舉辦自己的婚禮。


    不過即便不能,這一場婚禮,也是熱鬧非常。


    且不說這是濟王殿下的婚禮,更是穆家家主的婚禮,玉無凡這邊,是滿朝文武的賓客,而青衣那邊,是許許多多具有不淺的交情的商號,而穆家下轄的商戶們更是樂意看到穆家家主和皇室的聯姻,從此穆家的一切便與皇室掛鉤,做起許多事情來都會方便許多,也會獲得更大的支持,因此,給青衣的添禮和創造的排場更是巨大。


    青衣是從穆家嫁入濟王府的,而眾人皆知,穆家家主與當朝太子妃交情甚是篤定,而這一次送嫁的事宜,是由太子妃親自主持的,如此眾人也知道了,在穆家背後真正撐腰的是太子和太子妃,各界皆是給了極大的麵子。


    阮弗一早便來了穆府做準備,瞧著青衣一身紅衣,妝容完整,隻等待時辰一到便能被扶著上花轎了,忍不住讚歎一聲道,“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四年過去,盼夏的性子也變得沉穩了許多,瞧著青衣的模樣也笑道,“青衣姐姐今日可真美。”


    青衣被兩人看得麵上一熱,不過心中卻增添了許多感激,“若非是太子妃,也不會有青衣的今日,青衣感激不盡。”


    阮弗笑著搖了搖頭,“我隻是在一開始拉了你一把,能有今日的成就,是你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你最大的功臣,是自己……”


    青衣微微動容,阮弗笑道,“好了,別說這些話了,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日後還要叫我一聲四嫂呢。”


    這話說得青衣微微臉紅,隻垂了垂頭,沒有再說什麽。


    阮弗微微一笑,外邊已經傳來時辰到了,濟王殿下來迎接新娘的聲音,阮弗替青衣找出蓋頭蓋在了頭上,而後便扶著她出門了。


    這一場盛大的婚禮,順順利利地完成了,然而,當朝中許多人還沉浸在濟王大婚的喜悅之中的時候,一封密信,正從北方,悄然傳入永嘉城中。


    昨日在青衣的婚禮上阮弗心情很好,多喝了幾杯,回來之後,被玉無玦纏了一個晚上,早上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的時候。


    今日朝中休沐,因此玉無玦不用去上朝,她醒來的時候,玉無玦正靠坐在床頭,頭發半披未束,身上隻著一件薄薄的中衣,手中拿著一本書在翻閱著,見到阮弗醒過來,他微微側頭,便見阮弗露出的半截肩膀上,一些曖昧而熟悉的痕跡。


    他眼神微黯,“醒了?”


    阮弗輕唔了一聲,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頭,“什麽時辰了?”


    玉無玦笑,“辰時了,可還要在休息一會?”


    阮弗聞言瞪了他一眼,心中埋怨他昨夜不知節製,玉無玦倒是很受用,又低下身子與她耳鬢廝磨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外邊傳來傳來無棋的聲音。


    “何事?”


    無棋有些無辜,太子和太子妃這等時候還沒有起來,分明是不適合打擾的時候,隻是……他們一大早便收到了來自北方的加急信件,但凡是標注了加急的信件,太子說過一定在第一時間交到他的手上。


    因此無棋手中拿著一封信封,盡量平靜地道,“太子,北方急件。”


    阮弗微微一愣,玉無玦微微抿唇,“拿來!”


    窗戶無風自動,無棋手中的信件,隨著玉無玦的聲音落下,已經消失在手中,玉無玦指尖夾住,見著上邊標注的來自北燕的消息,並且是火漆密封,皺了皺眉,忙打開來看。


    信件才剛剛打開,他掃了一眼之後,便皺起了眉頭,阮弗見此,接過來一看,這一看之下,她的神色,也幾乎與玉無玦一個樣,嚴肅之中,透著一股凝重。


    “我們得盡快進宮去見父皇。”阮弗道。


    玉無玦點了點頭,難得的休沐時間,兩人也沒有了那些閑情逸趣,起來洗漱一番,匆匆用過早膳之後,便進宮去見元昌帝了。


    禦書房之中,元昌帝將那一分來自北方的信件看完之後,輕笑了一聲,那一聲,是來自帝王多年威壓形成的自信與大氣。


    “北燕和南華兩國聯軍,欲在八月十五向中原進軍,沉寂了五年,這中原終於又是一場難免的混戰了。”


    頓了頓,元昌帝繼續道,“若是北燕和南華雙方聯軍,兵馬加起來會有多少?”


    玉無玦幾乎是不用思考,“北燕有一百萬的可用兵馬,若是戰事需要征兵的話,至少還能增加五十萬,而南華地廣人多,人口比北燕多出將近一半,本身已經有至少一百二十萬兵馬,戰時征兵,同樣至少能臨時再增加六七十萬的兵馬,兩國聯軍,真正絕對之時,甚至可達到兩百萬多兵馬。”


    阮弗想了想,卻接口道,“隻是,南華雖是有一百二十萬的兵馬,真正可用的,並不到一百二十萬。”


    “哦?”元昌帝饒有興趣地看著阮弗,阮弗神色坦然,道,“這幾年,皇甫彧地野心雖是從未消失過,不過,在訓練兵馬之事上,看起來卻並未達到他心中的預想,加上曾經發生過一些動搖人心的事情,寒了不少士兵的心,因此,南華的一部分兵馬,雖是存在,但並不太成器。”


    元昌帝點了點頭,“這四年,辰國也做了不少準備,雖說這個時候收到兩國聯軍的消息,朕看,你們心中早已有了想法。”


    玉無玦平靜道,“雖說是兩國聯軍,實則或許可以稱三國聯軍,北燕、南華以及必定會插手此事的南梁,其餘各國情況,雖是不明,但是,據多年觀察,可以肯定的是,不論是南華還是北燕,必定也曾經與他們尋求過聯盟。如今,西越已經在夏侯殊的掌握之中,而西越這兩年已經有漸漸退出中原紛爭的意圖,我們自可放心,至於吳國,南華曾經派人前往吳國遊說,邀請吳國一道加入兩國聯軍,吳國拒絕了,吳國早先便表達過隻想守護嶺南血脈,既然如此,紛亂之時,父皇也該派人前去吳國一趟了。”


    元昌帝沉思著點頭,玉無玦繼續道,語氣幽幽,“此次出兵,北燕和南華家加起來的兵馬,最多也隻是百萬兵馬,大爭尚未開始,有些底牌,還是當好好藏著的。”


    阮弗在玉無玦說這句話的時候,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見玉無玦眼中帶著一層幽光,明明滅滅,無法分辨。


    但她卻知道,麵對將起的大亂,他是從容的。


    將自孟謙手中傳來的消息告訴了元昌帝之後,接下來,元昌帝也召見了朝中的幾位心腹大臣,並且在這休沐的日子裏,也同樣傳召了幾位朝中的大將,這一連續召見的日子,維持了三日的時間。


    在此自後,元昌帝發下密旨,命令自永嘉城中如同雪片一般發往辰國各地,在辰國各地早已等到了許久的各處兵馬,也在炎炎夏日即將到來的時候暗中調度。


    大亂將起,但是,永嘉城中的繁華依舊,誰也不知,平靜的生活,在距離永嘉千裏之外的地方,正被悄悄地打碎。


    玉無玦和阮弗在得到孟謙的消息的時候,也忙碌了起來,而朝臣也發現了,院閣的林墨和李秀兩位大人,已經許久沒有在朝堂上出現,不過大家都默契地沒有提及這件事情,依舊如常地過著日子。


    而也無人知道,在初夏悄悄進入盛夏的時間裏,林墨和劉秀兩人,已經悄然往南方而去。


    時節端午,皇室聚宴,阮弗和玉無玦帶著兩個孩子進宮參加宴會,端午的宴會是一般家宴,都是現如今皇室的成員,不過比往年不一樣的是,今年的宴會上,多了兩個人,正是已經在府中被幽禁了五年之久的楚王玉無驚。


    這些年來,玉無驚的消息,幾乎已經消失在了永嘉,人們似乎也漸漸淡忘了這個人,而因為玉無驚的表現,今年年初的時候,元昌帝已經放了玉無驚自由,隻是玉無驚仍舊沒有出城的權利罷了。


    林晚也跟隨玉無驚出席,全程的宴會之上,她隻安安靜靜坐在玉無驚的身邊,雖然元昌帝允許玉無驚出府了,但是,這還是五年之後的現在,阮弗等人第一次見到玉無驚。


    他變得更加沉默了,歲月在玉無驚和林晚的身上都留下了一些痕跡。


    宴席之上,林晚隔著半個大殿的距離,與阮弗相視一眼,麵上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阮弗見此,也回以淡淡一笑。


    倒是玉楚琪和暖兒未曾見過這兩個人,有些好奇地看向阮弗,“母妃,那個是誰呀?”


    阮弗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那位是你們的楚王伯伯和楚王妃伯母。”


    玉楚琪眨眼看阮弗,又往玉無驚和林晚那邊看了看,心中雖然有很多的疑問,比如為什麽明明有這麽一個伯伯,為何他都已經四歲多了還是第一次看見。


    不過現下並非是問這麽多問題的時候,他便也忍住不問了。


    倒是玉無驚隔著半個大殿的距離,往阮弗這邊看過來,雖然早就知道阮弗和玉無玦有了兩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們,兩個孩子都還小,但卻已經能看出他們與阮弗和玉無玦尤為相似,尤其是暖兒,小小年紀,舉手投足之間,已經有了母親的那一股靈慧和風姿,讓人看了,便覺得喜愛不已,玉楚琪雖是看著頑皮了一些,但眉眼之間,與玉無玦幾無二致的模樣,還是讓人生了羨慕。


    再看阮弗,溫婉依舊,而她在宴會上為兩個孩子準備吃食,時不時笑著與孩子們說一兩句什麽話,那種溫暖的氣質,便如同春風一般迎麵撲來。


    玉無驚知道,那是一個真正的慈愛的母親才會有的溫暖。


    那一種源自骨子裏的溫暖,如風撲來,讓他心中狠狠一顫,即便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再見這樣的場景,再生這樣的感受的時候,玉無驚知道,自己仍舊逃不開那種致命的感覺。


    他忽然狠狠地眨了眨眼睛,旁邊的林晚注意道玉無驚微小的變化,擔憂道,“王爺?”


    玉無驚猛然驚醒過來,定了定神,麵對林晚詢問的雙眸,淡淡道,“沒事”


    林晚見此,點了點頭,玉無驚再轉頭回來的時候,隻見坐在阮弗旁邊的玉無玦正含笑著看正在說話的妻子和孩子,而當他在轉過頭來迎上他的視線的時候,眸中已經沒有了笑意,隻剩下一片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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