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府,玉無央站在書房的窗前,看起來有些閑情逸致地看著院子裏已經冒出了新綠的枝條,唇角微微勾著一些笑意。


    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灰衣的男子,正在神色謙恭地與他說話。


    灰衣男子聲音有些克製的微小,顯然匯報的是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事情。


    但玉無央卻始終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來打斷這人的話,倒是神色平靜地聽著,良久之後,書房的這一處才恢複了安靜,玉無央卻擺了擺手,“你下去吧,多盯著點兒。”


    “是。”灰衣的男子並沒有任何猶疑便退出了書房。


    唯有玉無央仍舊站在原地,抬手,將放在手中捏了許久的信件抬起,又重新看了一眼。


    那是來自北方的玉無驚的信件。


    七日之前,他剛剛用飛鴿發出了一封信封,如今才堪堪過了七日,便收到了信件,不過這信件的內容,並非是答複他傳過去的那封信,但所提醒的東西,卻與他要問詢的東西並無太多的差別,顯然,或許永嘉生變的時候,在他還沒有辦法將消息傳出去的時候,玉無驚已經有了暗中獲取消息的渠道。


    他就知道,自己的皇兄,不會十年邊關,隻在戰場上部署和收獲而已。


    --


    過了四月,白莫如夫婦便也要離開永嘉了,雖然說冷月熒如今的身子已經調理得比當年好了許多,但是,外邊終究是比不上她已經居住了二十年的南山那般養人,阮弗的大婚之事落定,白莫如便也打點著回南山的事情了。


    如此一來,阮弗自然是舍不得,這幾個月與義父義母相處的時間,可謂是是比前幾年的許多時候都要長許多,可即便是時間要長許多,卻仍舊因為她這段時間依舊很忙而沒有太多的時間來陪伴白莫如夫婦。


    這會兒,臨近送別的時刻,更是多了許多不舍。


    四月,天氣已經暖和,城外漫山遍野皆是綠意,春陽也暖融融的。


    白莫如夫婦便是這一日要離開永嘉回南山的,阮弗與玉無玦自然是要來送行。


    阮弗是不舍的,馬車裏,從永嘉城中出來,如今已經離開永嘉城門十裏之遠了,不過她仍舊與冷月熒坐在馬車之中。


    平日裏,她並不是話多的人,可這會兒,因著這一份離愁別緒,卻一路上都在叮囑冷月熒回到南山之後還要時刻注意調理身子,這般不放心的樣子,倒是讓冷月熒也多了一些傷感。


    “好了,阿弗,這些事情娘心裏都知道,你也別擔心。”歎了一口氣,她道,“天下無不散隻宴席,何況,日後,我們又不是不能見麵了。”


    這會兒,反倒是冷月熒反過來安慰她了,甚至還打趣道,“你以前是個話少了,如今這個樣子,倒是讓娘有些不適應了。”


    阮弗噗嗤一笑,因著冷月熒這句話而消淡了一些離別的情緒,道,“也罷,即便女兒再擔心這些,也總沒有義父來得仔細。”


    冷月熒笑著搖了搖頭,“你呀!”


    語氣裏也多了一些無奈,不過時隔兩年之後再見到的這個比當年的冷清多了幾分溫柔的女兒,她的心裏是欣慰的。


    阮弗隻是笑笑,冷月熒卻已經對這馬車外邊道,“就送到這兒吧。”


    馬車果然應聲停下,外邊,玉無玦自然是坐在馬上一路同行的,自然也聽了阮弗一路的絮絮叨叨,這會兒也是有些無奈。


    冷月熒和白莫如雙雙下了馬車,阮弗也跟著下來,冷月熒道,“就送到這兒吧,再送下去,便要離開永嘉地界了。”


    白莫如臉上也多了幾分緩和的笑意,因為今日的離開,昨日,玉無玦幾乎與白莫如和阮弗在同知府的書房中呆了一個下午,該說的事情自然也已經說完了,這會兒,也不過是一兩句送行的話。


    “都別送了,這一路已是安排好了。”白莫如道。


    比起阮弗的不舍,玉無玦不會,倒是拿出了一個方形的盒子交給白莫如,那盒子是金黃鑲邊的,道,“父皇給你的。”


    白莫如也不問是什麽,直接收過了玉無玦遞過來的東西,就放在了馬車中,淡淡道,“就送到這兒吧。”


    “阮弗抓著冷月熒的手,依舊叮囑道,“爹娘,一路平安。”


    而後才看向另一邊的稷歌,神色有些鄭重,“稷歌,這一路上,有勞你了。”


    稷歌還沒有離開永嘉,白莫如雖然已經不再理會朝事,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這世上便沒有打白莫如夫婦主意的人,這一路上,是稷歌和桃花林的人,以及玉無玦暗中安排的一些人一路護送兩人回南山的。


    稷歌聞言,灑然一笑,“長清,放心,有我在,誰人也不能如何。”


    阮弗對稷歌自然是放心的,聞言也隻是感激地點頭。


    倒是稷歌看著她地樣子,笑道,“你若是不放心,與白老頭一道回南山便是了,晉王總不會攔著你不是?”


    言罷,玉無玦便轉眼淡淡看了一眼稷歌,稷歌倒是坦然得很,勾唇笑著看玉無玦。


    阮弗歎了一口氣,道,“眼下並非我離開永嘉的好時候。”


    聽她這般鄭重認真的語氣,稷歌看著玉無玦也不由得樂了,他還是了解長清的,即便是如今新婚燕爾,她依舊可以因事而放下新婚的丈夫,他就好看玉無玦憋屈。如此,果然看到玉無玦眸中升了一些無奈,對阮弗道,“不用擔心,這一路上我都安排好了。”


    阮弗也隻好點頭,又重複與冷月熒說了一兩句先前的叮囑之後,冷月熒與白莫如便鑽進了馬車,車夫揚鞭,馬車便往南而去了。


    稷歌坐在馬上道,“長清,再會了!下次我再來永嘉,你可得好好招待我。”


    阮弗笑道,“一定。”


    稷歌朗然一笑,打著馬兒也離開了,唯有阮弗站在原地,看著絕塵而去的一小列隊伍,輕輕歎了一口氣。


    玉無玦走上前去,攬住她,“這麽不舍麽?”


    這酸酸的語氣,阮弗輕歎了一聲,用手戳了戳他的胸膛,道,“這個醋,你也要吃麽?”


    玉無玦輕哼一聲,意思不言而喻。


    阮弗卻輕歎了一口氣,靠在他胸膛,道,“無玦,若是沒有義父義母,可能便不會有今日的我,當年,那個身子孱弱的阮弗,或許也活不到今日了。我很感激,他們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之外,對我,最沒有任何私心的人。”


    玉無玦因為她的這句話,心中一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知道……”


    知道你所珍惜的那些人,對你而言必定是重要至極。


    在他缺失的那五年裏,是那些她用心對待地人,幫她在這艱難的世道上活了下來。


    兩人再回到晉王府的時候,晉王府的管家便告知就在他們送白莫如夫婦離開這這段時間,臨淵上門來告辭。


    阮弗聽了,有一些怔然,臨淵的到來,是因為高車族的蠱毒之事,還因為她的大婚之禮,隻是……這段時間,一直不見臨淵有說要離開,反而是在永嘉中尋找一些珍貴的藥材,不想這會兒竟這般告辭了。


    剛剛送走了白莫如夫婦和稷歌,這會兒臨淵也以這樣的方式告別,她有些悵然。


    玉無玦見此,在心中輕歎了一口氣道,“臨淵是個拘不住的人,大概也隻是不想與你辭行。”


    阮弗搖頭笑了笑,“臨淵的確是個不喜歡告辭的。”她想起上一次臨淵來了永嘉,與阮明軒離開的時候,最後也是坐在馬車中,一路未曾下車與他告辭,好像,每一次與臨淵相見,永遠都是這般沒有告辭的時候。


    搖了搖頭,她道,“臨淵可有留下什麽話兒?”


    管家將一個盒子和一封未封口的信拿出來,“這是臨淵公子留下的,說是要給王爺和王妃。”


    未封口的信是給玉無玦的,玉無玦挑了挑眉,倒是接過了,直接打開來看,阮弗倒也不湊上去,直接打開了臨淵留下來的盒子,不過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阮弗一打開,便見裏邊放了一隻手釧,她皺了皺眉,拿起來看了一眼玉無玦,眸中卻有一些疑惑。


    玉無玦卻已經將手中的信件放下,輕歎了一口氣,看著那一串雕琢的完好的手釧,從阮弗的手中接過來,輕歎了一口氣,他的確不想將這東西放在阮兒的身上,但卻知道這東西對阮兒很好,他唇邊升起一抹淺淡得讓人覺察不到的苦澀,道,“大婚的禮物,與先前他給你的那一隻手鐲的功效一樣,不過,這個,任何蠱蟲都能防著,待在你身上,我也放心些。”


    阮弗一怔,而後才點頭,的確是想起這事,大婚的時候臨淵似假非假地說大婚的禮物他還沒有準備好,等他離開的時候再給阮弗,不過後來他還是送了阮弗一堆藥王穀這世上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珍貴藥丸,她便也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這會兒倒是想起來了,也笑道,“原來如此。”


    她這般坦然,玉無玦隻無奈一笑,她雖是是聰明之人,但臨淵太懂得掩藏心思,所以即便她再聰明,也對這些隱藏得太深的心思覺察不了,何況,她從來隻認為自己與臨淵之間是君子之交……不過如此也好。


    阮弗卻對已經被玉無玦放下的信件有些好奇,“臨淵還說了什麽?”


    玉無玦不動聲色地將信件疊好,瞥了她一眼,道,“也沒什麽,隻告訴我這手釧的作用,以及一些高車族的事情,另外還有這兩年當如何看好你,調好你的身子。”


    阮弗微囧,輕哦了一聲,玉無玦倒也沒說什麽了。


    ---


    送走了白莫如夫婦,稷歌和臨淵也紛紛離開,阮弗這些年經曆的分別何其多,往常並不覺得如何,那些對冷月熒的不舍消散了之後她便又恢複如初了,何況她本身就不是一個沉溺在這些情緒之中的人。


    玉無臨逼宮的事情,相關的人也都承受了彼此應當承受的後果,也就是在這等時候,北方霍木林部落南下侵擾的戰事,也漸漸平息下來。


    禦書房之中,阮弗與玉無玦應召來見元昌帝,元昌帝將一封折子交到放到兩人跟前,“這是從北方傳回來的消息,你們也看看吧。”


    玉無玦接過來,直接翻開來看,阮弗就坐在他旁邊,側目便能看到折子上寫的是什麽,這折子是逸王從北方傳回來的,今日剛剛到到,裏邊詳細寫了一些北方與霍木林的戰況,霍木林已經退兵,戰事已經消停,折子自然是班師回朝的請求,但其中更為重要的一個信息是,提到了本次霍木林退兵的一個原因還是因為草原部落沒落了幾十年的酋長一部,插手了這件事。


    草原雖然有上百多個部落,但是,草原並非是從一開始便這般分散的,早在以前,草原一百多個部落還以草原酋長部落為首,所謂酋長部落,便如同中央王朝一般,其餘草原部落都以酋長為首,聽從酋長的安排,每年向酋長進獻歲禮,但是自從五十多年前酋長部落衰弱之後,草原便成為了這般七零八落,以大大小小十幾個大部落為首,四周圍聚,不將酋長部落放在眼中的樣子了。


    而玉無修傳回來的折子中卻是提到,本次酋長部落直接在霍木林騷擾他們的時候從側麵出擊,一舉對霍木林出手,霍木林內部危機,自然隻能對外撤兵,而在此之前,酋長部落那邊,卻已經有人暗中與玉無修聯係過了,希望可以雙方聯手,玉無修的目的是擊退霍木林部落,而草原酋長那邊,是想要借機融了霍木林的勢力,雙方各取所需,玉無修經過權衡之後,便果斷與草原酋長聯手了,畢竟,就算是聯手,最後也是他們草原自己內部的事情。


    看完了逸王傳回來的折子之後,玉無玦與阮弗對視一眼,眉目皆是有些凝重,草原酋長部落興起的事情,他們自然是知道的,那是草原人的事情,玉無玦與阮弗對草原也有打算,即便並非是讓他們納入中原卻是時刻關注,因此,酋長部落中多了一位據說是智勇無雙,大智大勇的落霞公主,也早有耳聞。


    “酋長部落如此,看來是計劃不小啊。”阮弗道。


    玉無玦點頭,“草原已經七零八落了這麽多年,這些年來,大大小小部落都不將酋長部落看在眼裏,如今酋長部落勢力突然橫空出世,這一年來,也是大舉收服周邊的大小部落,如今草原中部已經是酋長部落的天下,勢力也引起了大大小小各個部落的忌憚。比起西部,他們或許更想先對東部出手。”


    元昌帝斂眉點了點頭,道,“說得不錯。”


    說罷,他又拿出一張折子給兩人,道,“這是昨日剛到的,草原那邊發來的國書。”


    玉無玦才剛剛接過,元昌帝便已經直接開口與兩人說道,“草原打算國訪。”


    所謂國訪,便是除卻一國的重大節日重大事件需要使臣拜訪,比如說是新帝登基、皇帝大婚、國壽或者戰後協商或者再前段時間的諸國聯盟之外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互相訪問之舉,而且一般情況下的國訪,也是和平之舉,多有聯合的意思。


    玉無玦很快便看完了草原遞交的國書,交給了一旁的阮弗,道,“父皇意下如何?”


    元昌帝道,“朕倒想看看,這位能將周邊部落修理得這般服服帖帖的新冒上來的落霞公主,到底是何人物。”


    玉無玦一派閑適,道,“既然如此,那便看看。”


    就這麽兩三句話的時間,阮弗也放下了折子,笑道,“我對那位落霞公主,倒也是好奇得很。”


    元昌帝道,“如此便讓靳雲等人從西越回來的時候在北部停留一段時間,等著一道護送他們入永嘉。”


    玉無玦點頭應下。


    兩人並沒有在宮中多留,元昌帝與兩人說了這件事之後,便又將玉無玦和阮弗打發出宮了,而前往北方讓玉無修和玉無驚回朝的消息也以加急的旨意送了出去,七日之後,北方收到來自朝中的旨意,玉無修和玉無驚正式班師回朝。


    北方原先就是有邊境駐軍的,玉無修帶去的也隻有三萬兵馬而已,但這三萬兵馬最後卻沒有跟著回來,而是留在了北方,班師回朝的,隻有玉無修玉無驚等人,以及一批百人左右的護送隊伍。


    因此,不出半個月的時間,玉無修與玉無驚便風塵仆仆回到了永嘉。


    兩人一回來,首要的事情自然便是進宮與元昌帝匯報北方的情況,剛剛到達宮門便見從裏邊出來的阮弗和玉無玦。


    玉無修和玉無鏡已經下馬,在宮門口見到阮弗和玉無玦,也是有些意外,不過,逸王看了一眼已經換了一身婦人裝扮的阮弗,首先對著兩人笑道,“恭喜兩位,本王這聲遲了一月的恭喜,不知還可還能湊效?”


    阮弗低眉一笑,倒是不客氣應下了,“自是不遲,多謝大皇兄。”


    說罷,也朝著玉無驚點頭示意,“二皇兄。”


    玉無驚沉眸看了她與玉無玦交握地雙手一眼,很快移開視線,嗯了一聲。


    玉無玦對於玉無修的調侃倒是沒什麽,淡淡道,“父皇還在等你們。”


    玉無修倒是好笑了,“成婚了還是這般脾氣,也不知弟妹如何受得了你。”


    這話自然引來玉無玦一句刀眼,“與你何關。”


    玉無修聳聳肩,不再多言,擺手道,“罷了,我先進宮覲見父皇。”


    說罷,拍了一記玉無驚的肩膀,兩人便一道進了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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