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到了過年的時間,朝臣在臘月二十九午時之後,各部的衙門便紛紛關上了,往日裏總是官吏往來的各部衙門也變得冷清了許多。


    大年剛到,原本下雪的天兒在早兩日之前便已經放晴,甚至還出了冬陽,雖然依舊是有些冷,但這天氣看著,卻叫人舒心無比。


    沒有雪也是極好的,至少,北方那邊的災害也能少一些。


    這是阮弗回到永嘉之後過的第三個年,第一年,阮嵩還在,阮府過年的景象卻想不起多少了,第二年,東楚被打下,她回朝,受封禦書房同知,那時候過年,是與玉無玦兩人在這同知府中度過的,當時的同知府還沒有人入住,那時候他說開春之後要在府中中上玉蘭,如今玉蘭已經開了一季,而這第三個年頭,卻有些意外。


    義父義母離開南山,住進了同知府,便是稷歌,也未在桃花林,一眾她生命中占據了重要地位的人,都聚在身邊,這樣的景象,有些不可思議。


    要知道,即便是以前,過年的時候,她也未必就在南山,或許正在這中原大地上的哪一塊土地,在想著什麽,籌謀著什麽,哪裏還記得過年時候的熱鬧,想想這麽多年,她好像也隻與白莫如夫婦過了兩次而已,每一次,皆是尚未過了正月,她便動身離開南山了。


    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有些不孝。


    不過所幸,如今尚有補償的機會。


    朝廷依例休朝到正月十五,這段時間,何況元昌帝還放了阮弗的假,雖然時不時召她進宮,到底不像從前那般。


    一大早的時候,同知府中便熱鬧了起來,盼夏與阮伯張羅著將府中布置得精致,便是冷月熒,也顯得興趣盎然,說這同知府中太缺了年味,定要好好裝飾一番。


    阮弗見此,便也由著他們擺弄了,隻要他們高興便好,今日是大年三十,便是院外都無風,連續了兩日的東陽,讓白日也多了一些暖意。


    但阮弗依舊披著厚重的披風,手中拿著一個暖壺,站在廊下,看著盼夏在院子中指揮其他人掛燈籠,小丫頭自跟在她身邊之後,便也極少過年,尤其還是這樣隻有他們自己人的時候,因此興致格外高昂,阮弗看著看著,便覺得這樣靜好的歲月,若是能一直延續下去,也是不錯的。


    她這麽想著,又想起了玉無玦,不知此時晉王府如何了,不過他是皇家子,今夜還有皇家的宮廷宴會,不過,阮弗想,他定是不喜歡這些宴會的,定然會在宴會上百無聊賴地陪著陛下和各宮宮人看歌舞,聽曲子,必定唇邊還是那樣溫潤淺淡的笑意,但眸中卻是一片冰涼,就像她剛剛認識他的時候那樣,阮弗這麽想著,思緒便又飛遠了,唇邊也不禁化開一抹淡淡的笑意。


    稷歌手中提著一個小酒壇,不知何時出現在阮弗的身邊,倚著柱子,看著阮弗,眸中帶笑,好不灑然。


    被這麽打量著,阮弗自然也看見了他,神色如常地轉頭看了一眼稷歌,微微挑眉。


    稷歌笑了一聲,酒壇子一拋,便定定落在了不遠處的假山上,酒壇子才落下,假山中便一個細小的動靜,胖胖不知從何處突然竄出來,往那酒壇子而去。


    那是從南方運來的桃花釀,自這兩日稷歌拿出來之後,胖胖不知怎麽的,就上了隱似的,偏偏它極有靈性,能找得到,常常出現的時候便是一身的桃花釀的味道。


    阮弗有些無語地瞥了一眼假山上的一酒壇一狐狸,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求一壺桃花釀而不得,他倒好,隨意扔。


    稷歌卻不管,這兩日,逗弄那隻小狐狸,似乎也成為了他的樂趣之一,偏偏胖胖不知在何處與稷歌看對眼了,竟也不排斥他的接觸。


    他笑著看阮弗道,“長清,你變了。”


    語氣還頗有一些欣慰的之意。


    阮弗先是一愣,而後搖頭失笑,“倒是難得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稷歌似是想起了什麽,微微眯眼,道,“兩年前,你剛剛從南方回到永嘉的時候,可曾記得我們在城東外匆匆一見?”


    自然記得,那也是她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與玉無玦正麵相見,阮弗笑著點了點頭。


    稷歌道,“那時候,你心誌堅硬,心中隻有中原,還是那個攪動風雲的孟長清,那時的你,與五六年前的你,並無差別,再次見麵,是在牢峰穀,彼時你心腸冷硬,不惜將自己逼入了絕境,不留餘地,那時我便說,你的心,是冷的……”


    因著回憶了往事,稷歌語氣也帶了一些輕柔,“這些年,每次與你見麵,似乎都是一樣的,但經南華一麵之後,我便知道,孟長清,也是有了生命之人,有血有肉,不再隻是那個在暗處攪弄風雲的人了。”他頓了頓道,語氣欣然道,“長清,見到你如此,我很高興。”


    阮弗覺得今日的稷歌,似乎有些不太對勁的多愁善感,他雖是極少這樣,但每次如此跟她說話的時候,便如同一個兄長一般,讓她感到安心。


    阮弗微微低頭,抿唇一笑,她變了麽,興許吧,至少多思多慮,常常被玉無玦說起,但她還是轉頭,語氣真誠道,“稷歌,這些年,多謝你。”


    稷歌挑了挑眉,“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阮弗倒也不在乎,目光注視不遠處假山上的胖胖,那一壇桃花釀已經倒下,正往外咕嚕咕嚕地留著酒水,胖胖正不亦樂乎地飲著,阮弗聲音如同遠方來的風一般,帶著一股悠遠的意味,道,“當初在牢峰穀,你便說,希望我活得並不那麽清醒,如今你既說我變了,相比便不是你口中的那般清醒了,隻是,稷歌,倘若你欣慰於我的變化,自己又為何還陷在往事之中?”


    稷歌聞言,唇角的神情一僵。


    但他很快就恢複過來,笑道,“長清一雙眼睛,依舊是毒得很啊。”可他也隻是這麽說而已,便對著阮弗擺擺手,轉身往廊簷另一處而去,“與你在一道,我注定是說不過你,罷了罷了……”


    隻阮弗看著稷歌離去的背影,在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晚間用過年夜飯之後,同知府中的許多人便圍聚在暖廳中守歲了,桌上瓜果全都備齊了,許是第一次這麽多人過年,盼夏早早便打聽好了一般府邸人家過年的時候需要的東西,小丫頭年夜飯都沒有好好用,一放下碗筷就忙著吩咐府中的人布置守歲的時候需用的東西。


    雖然白日裏有冬陽,但是天一暗下來之後,冬夜的寒冷就越發明顯了,暖廳裏擺著好幾張椅子,中間還放著一個足夠大的火盆,火盆的一角正在砰砰砰地煮著熱茶,點心和茶水的香味氤氳了整整一處暖廳,稷歌還不忘放兩壇桃花釀在一旁溫著,空氣中彌漫的淡淡酒香,讓人覺得舒服至極。


    胖胖今日喝了一壺稷歌的桃花釀,此時正窩在阮弗的懷中閉目,慵懶得很,加上盼夏還不忘給它套上了一件鮮紅色的小衣,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若是平日,胖胖必定是不讓盼夏這麽折騰,可今日一壺桃花釀下來,也懶得動作了。


    盼夏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與冷月熒說著從南方回到永嘉之後的這兩三年的時間,包括阮弗所經曆的事兒,說起先前阮府中的一切,冷月熒便與她一道義憤填膺還不忘在旁邊數落阮弗給從不與他們說起這些事兒,阮弗隻是淡淡而笑,與冷月熒討好一兩聲,說起這兩三年阮弗的豐功偉績,冷月熒的麵上又多了更多的驕傲,又忍不住與白莫如對比,證明自己的徒兒比他那個名動天下的晉王可是有本事多了,白莫如倒也不反駁她,隻是看她的神色,也如同融了暖光一般。


    稷歌倒是不怎麽說話,隻是倚在一邊的椅子上,饒有興趣地聽著盼夏與冷月熒的話,手中拿著一隻酒杯,蕭疏軒舉,隻是偶爾插一兩句話,倒都是打趣的多,弄得盼夏臉紅了許多次。


    暖廳裏正是氣氛融洽的時候,玉無玦與玉無痕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暖廳的門口。


    一眾在暖廳中坐著的人,紛紛停下,皆是抬頭看向玉無玦和玉無痕,臉上有詫異,有不解又有疑惑。


    玉無痕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同知府,雖然此時同知府中多了幾個人,但都是他認識的人,當即倒也不見外,比玉無玦還要先一步開口,笑眯眯道,“今夜同知府好熱鬧呀,看來,本皇子是來對了。”


    說罷,他便當先擠到了稷歌的旁邊,鼻子深深嗅了一口,眼尖地發現了火盆旁邊溫著的桃花釀,眼前一亮道,“這便是桃花釀!”


    說罷,便一手抓過去,提起一壇,倒是愛不釋手的樣子。


    眾人隻是默默看著玉無痕,玉無玦已經漫步走到阮弗身邊,自己從旁邊拿了一張椅子在阮弗的旁邊坐下。


    稷歌笑道,“據說年夜之時,皇室會有宮宴,如是沒有記錯的話,此時晉王殿下當是在宮中陪著陛下守歲,怎的竟然出現在了同知府中,這可不是晉王府上啊。”


    玉無痕聞言,詫異道,“你們不知道麽,今夜亥時城中會放煙火,是父皇的旨意,希望萬民慶年,尾北方災民祈禱,宮宴便早早結束了。”


    稷歌一哽,看了一眼玉無痕像是看傻子一樣。


    玉無玦挑眉看向稷歌,“稷歌公子來了永嘉之後,桃花林的消息也滯後了。”


    這人如此損了,稷歌神色很快恢複,隻輕笑一聲,“不過區區放煙火的消息,桃花林自是不屑知道,本公子若是真要查,連晉王殿下今夜在宮中吃了什麽菜都能查得出來。”


    這話原本是大不敬,不過玉無玦聽了,也隻是挑眉而已,“是麽,可惜,本王今夜並未用菜。”


    宮宴之上,即便是皇室內部的皇家宮宴,雖然與平常的君臣之間的宮宴不太一樣,但是,確實是吃不上什麽東西。


    稷歌聞言,隻是輕哼了一聲,倒也不繼續跟著玉無玦糾纏了。


    倒也冷月熒皺眉道,“你怎麽過來了?”


    “自然是守歲。”玉無玦勾唇道。


    冷月熒一哽,依舊皺眉地看了一眼玉無玦,本想說他這麽些年,大概年年都是如此,未曾與元昌帝守過歲,但見他麵上的神色,終究是沒有說什麽。


    阮弗見此,隻是轉頭看他,“可要在府中用一些東西?”


    他的到來,阮弗倒是一點也不意外,想到他剛才說的話,首先便問他是否再用些東西填填肚子,玉無玦搖了搖頭,“不必,也並不餓著,陪你坐坐。”


    她這麽說,阮弗也不勸著,而是直接道,“去看看廚房的餃子好了沒有,若是好了,便趁熱拿上來吧。”


    她這麽吩咐,盼夏便即刻站起來,笑眯眯應了一聲,一溜煙便往廚房而去了。


    過年吃餃子,是辰國的習俗,不過,這餃子,在辰國過年的習俗裏並不是隨時食用的,民間取了吉祥如意的說法,在子時之後才開始吃,慢慢食用,從年尾吃到年頭,意味著新舊相交,大吉大利。


    玉無玦聞言,倒也不說什麽,隻是看阮弗的眸中,多了更多暖意。


    聽到阮弗這麽吩咐,稷歌不禁笑了一聲,“長清,你這規矩破壞得可有些不太好啊。”


    阮弗倒是不覺得什麽,便是白莫如也是在一旁搖頭失笑。


    盼夏曉得阮弗的心思,廚房的餃子本就沒有完全做好,隻是做了食材的準備而已,她一進去廚房便吩咐廚娘趕緊先包了一頓餃子,下鍋煮好了便著人提去花廳,因此,這一去,便是兩刻鍾之後方才回來,回來的時候身後便跟著兩個廚房的丫鬟端了吃食在身後。


    眾人見此,隻是笑了笑,倒也沒有真的計較民間的風俗非要等到子時才開始食用,餃子一上桌,便紛紛往桌邊而去,因著是臨時煮出來的一鍋,倒也不多,每個人碗中隻有七八個,這餃子並非是辰國的做法,那廚娘是南方之人,不論是食材還是餃子麵,都做的恰到好處,用一桌子的人,紛紛讚不絕口,哪裏夠食用。


    玉無玦在宮宴上並未進食,原本的確也不覺得餓,隻是,看著這一桌子的溫馨,當真才覺得肚子的確是餓了。玉無痕從小打大,過年都是在宮中度過的,宮中何曾有過一般人家這樣的風俗,因此也是第一次過,那一小碗餃子,沒幾口便都用完了,再看的時候,大碗中已經沒有了餃子,便也吵嚷嚷著自來熟地與盼夏往廚房而去。


    阮弗也不阻止,幹脆便吩咐了阮伯讓府中的人紛紛去廚房那邊吃餃子,如此,府中又是一陣熱鬧,比往日的冷清與安靜,更多了一些味道。


    玉無玦前麵的碗已經空了,他隻是靠在椅子上,看著又端上桌子的餃子,倒也沒有再動筷了,隻是放在桌子下邊的手,暖融融的,握著阮弗的手,在這般熱鬧的場景之中,無人知曉他心中感動。


    他要如何感謝她的阮兒?她將這人世的溫暖帶到了他的身邊,那一條漫漫孤寂的長路上,他以為,此生隻有刀光劍影,風雪交加,陰謀詭計,即便登上人間的巔峰,俯視這天下,從此也為不識真正的人間煙火的滋味。可如今,眼前的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證明了,這半生歲月,分明在讓他真切地感受著自母後薨逝之後未曾感受到的溫暖。


    若時光在這一刻靜止,若這一刻的溫馨靜好永存,若阮兒此時麵上的溫暖再不碎裂,他想他願為此,刀山火海不懼,劈天斬地不悔。


    可城中煙火未放,去了廚房的玉無痕尚未歸來,便是阮弗碗中,都還有兩個未動的餃子,原本應該與府中一眾人在吃餃子守歲的阮伯,卻領著一人匆匆進入了同知府,往暖廳這邊而來。


    來人神色恭謹,見到玉無玦在阮弗這裏,好像鬆了一口氣一般,“見過晉王殿下,見過阮同知。”


    阮弗皺了皺眉,並不確定這人是誰,玉無玦抿了抿唇,道,“你是三哥的人?”


    來人還跪在地上,“殿下好眼力,小人正是。”說罷他便拿著一個刻著“清”字地牌子出來,“淸王殿下派小人來通知阮同知,宣王在殿下麵前,舉發左相乃乃高車人血脈之事。”


    他語素有些快,語氣也很嚴肅,在場的人聞言,皆是看向阮弗。


    他一說完,玉無玦的眉頭便狠狠一皺,阮弗的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許多,兩人對視了一眼,玉無玦道,“我先進宮。”


    他還沒有邁步出去,外邊又有人匆匆進來,這一次,是無棋,無棋的神色也是頗為嚴肅,道,“王爺,陛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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