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陛下,百姓擁堵獵場四門,為孟氏喊冤!”


    “報——陛下,千萬學子在城中呼告孟家功績為孟氏喊冤!”


    “報——萬民呈血書於祭祀天壇,為孟氏喊冤!”


    三聲急報,接連到來。


    在場的諸國使臣皆是驚愕。


    當年的南華孟氏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每個人心中都清楚,南華之所以屹立不倒,甚至扔中原諸國忌憚,乃是因為有一個孟氏,但誰也沒有想到,六年前,皇甫彧登基的第二年,孟氏就倒下了,雖然那個理由牽強得讓人覺得還不如一個莫須有罪名,但是……


    三聲急報一出,皇甫彧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看向了阮弗,卻隻見阮弗沉靜的麵色,與其他人的驚愕不一樣,阮弗太沉靜。


    而同一時間,看向阮弗的,還有燕璟。


    他眸中玩味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無人看明白的複雜……


    同一時間,原本押送許懷聞出去的趙瑾也匆匆返回,他麵上嚴肅,顯然,華都治安掌握在他手中。他卻不知今日百姓會有這樣的動作。


    “陛下,百姓抵押獵場,若是派兵抵擋,定會造成流血之事,群情激憤,百姓抵抗將會更加勇猛!”趙瑾急聲道。


    這件事,不關在場的諸國使臣什麽事兒,但是,皇甫彧剛剛明顯有軟禁諸國使臣的意思,這會兒,眾人自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據說,孟家當年被定罪的時候,沒有審問,沒有徹查,事發當天,全府血濺府門,最後隻是搜出了一些像模像樣的文書而已。”


    “這麽多年了,一直無人喊冤,怎麽到了這會兒,倒是造成如此大的聲勢?”


    “莫不是其中真的有什麽隱情不成?”


    “一派胡言,孟氏之案已經結案!”即刻有南華臣子反駁道。


    不過顯然諸國使臣並不買賬,“是麽,那如今外邊是怎麽回事?”


    皇甫彧臉色不好,外邊已經紛紛有人回來匯報,說是外邊百姓群情激憤,已經抵擋不住,軍隊試圖阻攔,導致百姓和一些學子受傷,更是惹得百姓更加憤怒,喊冤的聲勢也更加浩大。


    這樣的情況,容不得皇甫彧還繼續呆在行宮之中不出去見人,否則隻會引起百姓更多的暴動。


    當年,孟氏的案子剛剛發生的時候,皇甫彧還能趁亂血洗宮門,讓無數求情喊冤的人的血液染紅了南華皇城前的大雪,但是,現在卻不可以了。


    而此時的獵場外圍,的確是圍聚了上千上萬的百姓,不是幾百個,也不是幾千個,站在獵場的出口,一眼望過去,全都是黑壓壓的人頭,許多百姓跪在宮門前,出口皆是為當年的孟家喊冤的話語,而圍在獵場門前的軍隊經過剛才一陣抵擋傷了百姓之後導致百姓更加憤怒,這時候,也有所忌憚了。


    老百姓是最好馴服的,隻要能給他們需要的東西,但是,老百姓也是最難被馴服的,因為不能給他們需要的東西。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便是如此而來。


    南華孟氏的事情已經過去多年,為何今日還能造成如此大的聲勢,絕非隻是今日而已,隻怕這已經是籌謀許久的事情,卻選擇在今日爆發。


    身後是黑壓壓跪下的百姓,而當先的莫不是風華正茂的學子,便是已經有些名望的讀書人,其中還有一些已過中年的大儒,這些人,有不少都是當年因為孟氏的案子失意離開南華或者隱居江湖的人,如今,卻都紛紛回來了,而更為重要的是,其中還有一些當朝的南華臣子。


    四周遍布士農工商,三教九流之人,皆在其列。


    請命喊冤之音,聲勢頗大,大有掩蓋朝廷軍隊嗬斥的聲音。


    當先的其中一個年輕的讀書人,見著獵場門前被軍隊守住,這般浩大的聲勢竟然沒有出現一個足夠分量的人,竟衝開攔在前麵的護衛的阻擋,站起來,義憤填膺高喊道,“孟氏乃中原望族,自南華立國起便為南華為中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絕非叛國之人,當年之事,實在草率,還請朝廷重新立案,重查當年孟氏之案。”


    隨著他起來高喊,其餘旁邊的一些年輕的學子也紛紛站起來,揚臂高喊,“孟家乃百年望族,兩百年來忠心耿耿,五六代人,皆為南華強國、為中原收複而赴湯蹈火,豈會是反賊?其事必有隱情,當年孟氏為證清白,以身殉國,乃是人間慘劇……”


    當先高呼的人,皆是一些年輕的學子,隨之而來,還有不少人站在高處,一聲一聲地數著這兩百年來,孟家為南華,為中原所做的事情,有理有據,聽得不僅是讀書人,便是百姓的心中,也是一腔熱血。


    這等時候,最能激發百姓的情緒。


    徐子昌已經在華都城中消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但是,一開始,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他此時此刻他再出現,卻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紈絝風流的少年公子,他容色沉穩剛毅,此時此刻,他就站在千萬百姓與學子的中間的一處高台上,對著獵場的大門口高聲道,“兩百年前,前朝大魏昏庸,中原分裂,孟家扶持南華立國,一直以來中心耿耿,孟氏一族先是扶助太祖皇帝定下國基,為南華定國,孟氏男子浴血沙場,往來朝堂,武人戰死,文人鞠躬盡瘁,後輔佐太宗皇帝,奠定南華成為中原第一強國基礎,孟氏兩百年來,出過三位丞相,兩位帝師,兩代皇後,先後輔佐英宗皇帝,仁宗皇帝,昭烈皇帝,忠心耿耿,孟家第十三代族長為南華奔走呼號客死異鄉,第十三代長孫為保聖駕和以身禦敵,第十四代長子在亂軍之中救英宗皇帝於水火,君臣相托……百年以來,為南華強國為恢複中原,孟家嘔心瀝血,其心日月可鑒,功在千秋萬代,絕非叛國之人,當年之事,實在模糊,孟氏大冤,天降暴雪,天理不容,請求陛下重審孟氏冤案,以安忠魂魄,請求陛下重審孟氏冤案,以安忠魂……”


    說到最後,徐子昌的聲音幾乎已經沙啞了。


    但是,這番話,帶上了內力,卻聽得在場的許多讀書人皆是熱淚盈眶。


    曾幾何時,在南華,孟家是他們的精神標杆,那府門出來的男子,治國平天下,做著天下文人一生都在追求的事業。


    便是女子,同樣也是巾幗不讓須眉。


    徐子昌的話,讓在場年過弱冠的男子,心中都想起了當年,當年孟家長孫天下第一公子的無上風姿,想起了孟氏嫡女十歲出閨閣,十二歲便開始名聲大動,以女子之軀,肩負起南華家國重任的巾幗之影,想起了帝師孟堯之德高望重……


    想起了孟氏還在的時候,南華風氣是多麽鮮活,多少失意之人想起了當年如何意氣風發,想起當年多少滿腔熱血,想起當年清晰無比的家國之夢,然而,隨著孟氏沒落,一場大案,一場叛國的罪名,讓一切破碎,南華卻再也不是當時的南華,當時有多得意,如今便有多麽失意,對於世上的讀書人而言,這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滿腔才情,家國大誌,從此盡付詩酒中,唱與東籬黃菊聽,如何甘心?


    徐子昌的一番話,不知激起了多少人心中已經被壓抑多年的情感,不少原本是跪著的學子,紛紛站起來,不斷重複“請求陛下重審孟氏冤案,以安忠魂……”的話。


    許多人的聲音很快就匯成浩大的聲勢,將徐子昌的聲音掩蓋住了。


    擋在獵場門前不讓百姓湧入獵場之中的人,見到這樣的情況,顯然是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為首負責的一位將軍見此,麵生怒氣,看著站在高處引領人們呼喊的徐子昌,直接拿過旁邊一個士兵的弓箭,搭箭拉弓,便直接對著徐子昌射過去。


    徐子昌看見了,但是,他就站在原地,看著那弓箭朝著自己射過來。


    在許多人的視線之中,那弓箭沒入肌肉的聲音早已被下邊的呼喊聲音淹沒了,但是,許多人都看見了,皇室之人拿著弓箭對著徐子昌射了過去,肩頭沒入徐子昌的左肩。


    可是,這樣的情況,不僅沒有起到鎮壓的作用,反而是更加激起了許多人的憤怒,不知是誰在下邊高喊了一句,“皇室要殺人滅口了!”


    如此一來,原先跪在地上的百姓,紛紛站起來,人群往前推搡著,大有衝開護衛,衝破獵場大門的意味。


    那原本射出了箭羽的將軍見此更是臉色蒼白,而站在高處的徐子昌,在此情況之下,竟然直接折斷了沒入自己肩頭的那箭羽,當場撕下裏衣的袖子,咬牙忍著肩頭的疼痛便以自己身上的血在那白色裏衣上寫下一個鮮紅的大字——冤,高舉起來,再次高呼“請求陛下重審孟氏冤案,以安忠魂……”


    鮮紅而醒目的大字,當即刺激了許多人,許多文人紛紛效仿,當即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咬破手指,就在素布上書寫呈冤大字,一邊請求陛下重審孟氏冤案,以安忠魂……為孟氏伸冤,一邊作勢要衝破獵場護衛的阻擋。


    守著獵場的護衛,見到這個架勢,早就心驚膽戰。


    這些要麽是普通的老百姓,要麽是南華的許多文人學子,他們幾乎所有人都是尋常人,不懂武,甚至稱得上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是,一個個看起來文弱的身軀,就是擁有讓哪怕是身懷武藝的他們都害怕的那種骨氣,他們的文人骨氣,可以為了一個氣節而絕食身亡以表心意,可以為了某一種精神的追求而不畏生死,造成哪怕是千萬武夫也不能阻擋的力量……


    “快,快進入獵場稟告!”那守門的將軍驚慌道。


    有人已經匆匆往獵場中而去,人群中的一個角落,文昌侯看著站在高處的兒子,微微搖了搖頭,他知道,以徐子昌的能力,自然是能夠避開那一直箭羽的,但是,他沒有避開,反倒是迎了上去,不過也是為了造成更大的聲勢罷了。


    今日是事情,已經沒有退路,這麽久的籌謀,等待了六年之後的呈冤,勢必要一擊即破,孟氏的案子,必須要重新翻案。


    而另一邊,外圍的百姓之中,也有不少聞聲趕過來的南華權貴之子,那些有不少人,往日裏都是徐子昌的狐朋狗友之輩,多與徐子昌流連在煙花之地,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不見徐子昌,甚至文昌侯府也不見客,眾人心中雖是覺得奇怪卻也未曾多想,然而,再見徐子昌的時候,誰人也沒有沒有想到,竟然會是在這樣的局麵之下。


    那個站在高台上,再也沒有了往日裏的紈絝風流樣的少年,那個平日與他們在采環閣左擁右抱,紙醉金迷,留下多少青樓薄幸之名的人,如今,卻讓他們感到非常的陌生。


    “那個……還是徐子昌麽?”其中一人抓著另一人的胳膊,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另外的幾人皆是搖了搖頭,他們都太年輕,當年孟氏的案子發生的時候,都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哪裏明白當年的事情究竟如何,他們雖是紈絝之人,但是孟氏長孫第一公子的名號在他們心中一直是值得敬重的,便是那風華獵獵的孟氏嫡女,曾經也是多少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少年眼中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但是,在許多少年人的眼中,卻依舊記得那一年暴雪紛飛的冬日,孟氏的案子發生之後家中的父兄長輩將他們都帶進了書房,千叮萬囑,日後再也不可提及孟氏的事情……


    徐子昌站在高處,冷眼看著轉身進入獵場之中的人,聲勢如此浩大,他知道,皇甫彧是一定要出來的,隻要皇甫彧出來就好……


    中箭了的肩膀,疼痛難忍,讓他產生一股暈厥的感覺,但卻並不是不能忍。


    徐子昌忽然感覺到腳下被人扯住了,低頭便見以前與自己混跡在煙花之地的那些權貴公子。


    其中一人怒聲道,“徐子昌,你在做什麽,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徐子昌皺了皺眉,“孟氏大冤,今日我們要讓陛下重審當年案子,我徐子昌二十年未成一事,若要破舊而立,便從今日開始!”


    “你瘋了不成,誰道孟氏有冤?就算孟氏的案子有冤情,難道你能逼著陛下推翻了當年的結論不成?”


    “孟氏之案,本就是冤案,我今日的目的,就是要推翻當年的結論!成與不成,我徐子昌都做了!孟氏世代忠良,蒙此大冤,若不申訴,天理何在!若是天道不開,不過是我徐子昌命濺當場!你們為保家族能置身事外,我徐子昌不能!”


    說罷,他不再理會底下的幾人,可底下的人,聽到他這番話,畢竟也是少年兒郎,心中血性仍在,怎麽能如此被貶低,當家也是義憤填膺,“徐子昌,枉我們多年稱兄道友,你小瞧我!”。


    說罷,幾人爬上高台,站在徐子昌的身邊,似乎是賭氣一般,就在高台上與周圍的百姓一喝學子一起高喊“請求陛下重申孟氏冤案,以安忠魂。”


    皇甫彧正從獵場中匆匆趕來,還沒有到達獵場門口,便見那被派回去通知的人急聲道,“陛下,百姓衝動,還請陛下留在獵場,以免被百姓誤傷!”


    可這等情況哪裏還能容許皇甫彧待在獵場之中,外邊,那一聲一聲請求陛下重審孟氏冤案的聲音,已經一聲一聲的傳入他的耳朵,每一聲,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


    皇甫彧連看一眼那匯報的士兵都不看,腳步不停地往外走,他臉色暗沉,跟在他身邊的趙瑾,也是神色嚴肅。


    原先在獵場中的諸國使臣,也跟著出來了,外邊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皇甫彧顯然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精力再去阻攔那些使臣,而外邊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他再阻攔這些人,這時候也沒有用了。


    看著皇甫彧匆匆而去,走在後邊的阮弗,轉頭與玉無玦對視了一眼。


    自打有人進來匯報說百姓和許多學子攔在獵場之外請命之後,她便沒有再說話。


    於寬大的袖子中,玉無玦無聲握了握阮弗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冰涼無比,隻覺得更加心疼了。


    這一日,他的阮兒已經等待了太久了。


    ……


    ……


    在百姓的激憤之中,獵場的大門轟然被打開,皇甫彧穿戴皇帝的袍服,在趙瑾和諸多禦林軍的護衛之下,出現在百姓的麵前。


    皇甫彧的出現,就像是一個信號一樣,讓原本許多吵吵嚷嚷的百姓和學子,紛紛停了下來。


    但是,安靜隻是短暫的,立刻有人反映過來,尤其是為首的青年學子,“請陛下重審孟氏冤案,以安忠魂!”


    “孟氏的案子,當年已經清楚,乃是叛國之罪,孟氏無冤,何來重審冤案之說!”皇甫彧本身就是有些武功底子的,這帶著沉怒的聲音,可以讓在場的許多人聽得到。


    但是,皇甫彧的話並沒有讓這些請命的人定下來,其中一個年輕的學子高聲道,“孟氏的案子,疑點重重,孟氏忠心耿耿,何來叛國之罪,當年孟氏案發,上下皆無審查,孟氏全家便血踐府門以死明誌,未曾審查,何從立案!”


    這話一出來,後邊便跟著許多人,紛紛胡勇,“未曾審查,何從立案?未曾審查,何從立案……”


    皇甫彧眉頭深皺,而皇甫彧的出現,也讓皇室的護衛更加有底氣了,見著眾人這般無視皇權,逼迫皇甫彧,紛紛手中執尖刀,“放肆,還不退下!”


    可刀尖嚇不到這些情緒激動的人,許多人依舊紛紛高喊,孟氏蒙冤,請求徹查,未曾立案,請求重審之類的話。


    文昌侯已經站在皇甫彧前邊的不遠處。


    皇甫彧見此,怒聲道,“文昌侯,你今日是要帶領南華學子和百姓造反麽?”


    文昌侯正義凜然,“陛下,孟氏案子疑點重重,當年未曾立案,以孟氏全家葬身血海而定罪,今日,臣請求陛下重審孟氏冤案,還世間公道,莫要寒了中原學子的心!”


    南華之中,還是有一些臣子是皇甫彧的心腹大臣,見此,也從皇甫彧的後邊站出來,“孟氏的案子已經落定,孟家自知無言麵對聖上,畏罪自殺,證據皆在,文昌侯今日帶領眾人逼迫陛下,乃是十惡不赦之罪!”


    “眾民聽命,而等若再無理喧嘩,乃與孟氏同罪,誅滅九族!”


    這話原本是震懾作用,但是,這臣子一出口,便見百姓中間不知何處扔了一隻鞋子過來,就打在他的臉上。


    那人根本躲避不及,就生生受下了!


    “大膽,大膽!”那人反應過來,怒聲道。


    “愚蠢!”燕璟站在皇甫彧身後的不遠處,與諸國使臣看著這一場鬧劇,見到那站出來替皇甫彧說話的人,冷笑一聲道。


    阮弗抬眼,淡淡看了一眼燕璟,視線重新回到那些老百姓與文人的身上。


    那些撕下的布帛,染血的大字,一個個鮮明不已的冤字。


    讓她眼眶升起酸澀之意。


    這一場,其實是她利用了百姓和南華學子對孟氏的心意來逼迫皇甫彧重審孟家的案子,她要這麽大的聲勢,就是要讓孟家的清名,流遍南華,傳遍中原,乃至這神州大地,可是……她還是沒有想到,原來,原來竟然有這麽多人,哪怕時隔多年,哪怕孟家早已成為一代人的記憶而已,還有這麽多人的心中,記著孟家。


    而孟氏,究竟何德何能?


    能得此百姓擁護,祖父,父親,還有哥哥,你們若是在天有靈,可曾看見,孟氏不負天下,天下人同樣未曾辜負孟氏。


    就在她心念之間,文昌侯已經高聲道,“孟氏忠心耿耿,未曾做過一分對不起南華的事情,孟氏世代忠良,為南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孟家幾代人,輔佐江山社稷,成就南華盛世,帝師孟堯的清名,更是天下皆知,如何叛國謀逆,當年之案,理應重審!”


    “文昌侯,你徐家乃文人世家,文人世家便是教你徐家來忤逆君上麽?”


    “正因為徐家乃是文人世家,所以,徐家不能眼見孟氏蒙冤而無聲無息置身事外不求公理,先帝封我文昌侯,乃是勉勵我等為南華文人樹立標杆,孟氏蒙冤,乃是天下讀書人的大恥,忠心被汙,奸佞逍遙法外,天理何在!”


    隨著文昌侯一句話出來,後邊的人也紛紛高呼。


    趙瑾始終站在皇甫彧的身邊,隻是讓皇甫彧不收到任何人的攻擊,但是,他也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除了臉色嚴肅一些,暗沉一些,好似對這件事沒有反應一般。


    皇甫彧這時候卻也顧不上趙瑾在想著什麽,怒聲道,“既然說孟氏乃是冤案,可有證據?”


    證據?


    在場的許多人,尤其是百姓,除了心中因為孟氏的清名以及當年模模糊糊不為外人道的神秘事件之外,何來證據。


    而大多數地讀書人,是因為相信孟氏。


    眾人自然是拿不出來,何況就算是有證據也不是今日能出現的這些人能拿出來的。


    皇甫彧見此,沉聲道,“孟氏案子已經結案,今日爾等被人利用逼迫於朕,全部退去,朕可不追究!”


    可皇甫彧這麽說,依舊沒有能讓眾人退下,反而是引發了另一陣高呼的聲音。


    就在這個混亂的時候,人群的後邊,忽然響起了一個清冷的女聲,“證據在此!”


    隨著聲音出現,眾人隻見半空中飛出一個人影,那人影一出現,皇甫彧身邊的人便戒嚴,紛紛警惕,作勢要射殺那人。


    “慢著!”趙瑾突然開口道,皇甫彧猛地看向趙瑾,趙瑾垂首道,小聲道,“陛下,不能在惹怒百姓。”


    而不過眨眼的時間,空中之人已經落地。


    來人正是青衣,而她手中正提著一個人,儼然正是前些日子鬧騰了許久的曹家被殺案的主角——曹方。


    青衣落地,站在皇甫彧兩丈開外的距離,“草民穆卿衣請求陛下重審孟氏冤案,證據已經帶到!”


    這是皇甫彧第一次見這位在前些日子,剛剛擠掉商家,掌握了中原商路的穆家家主,此時,見她一身青衣,堅毅剛烈站在眼前,卻讓人不敢忽視。


    青衣一手抓著曹方,並沒有給皇甫彧開口問話的機會,直接道,“穆家曾是商戶之家,曾受南華孟之恩而感恩於孟家,孟家冤案發生之後,我穆家慘遭滿門屠戮,屠戮之人,乃是當朝丞相許懷聞,當年孟家之事,乃是許懷聞一手策劃!孟氏大冤,請陛下徹查!證人曹方在此!”


    皇甫彧見到曹方的時候,臉色更加暗沉,曹方與當年的孟家的案子有關,這時候的皇甫彧才後悔將為何不在一開始的時候便將曹方滅口。


    而青衣的話,更是讓身後的許多人感到驚詫,驚詫過後便是壓不下的憤怒。


    青衣已經提著曹方上前,怒聲道,“當年孟家的案子如何,你說!”


    曹方猛搖頭,他的前麵就是皇甫彧,後邊就是憤怒不已的百姓,這樣的陣仗,讓他如何不害怕。


    “大膽妖女,聖上麵前,豈容你妖言惑眾!”有皇甫彧的心腹之臣見此,大喊道。


    青衣冷眼掃了一眼那開口說話之人,“孟氏被冤,我穆家因此含冤多年,當年許懷聞本就是栽贓陷害,孟氏青白,我穆家今日,就是要替孟氏伸冤,誰阻攔我,誰便死!”


    這等狂妄之言,聽得那大臣怒得胸口起伏,手指指著青衣,已經發顫,“你,你……你,你簡直是大膽!來人,快將這妖女抓起來,抓起來!”


    青衣哪裏害怕,她一手提著曹方的衣領,怒視著前邊的南華臣子以及皇甫彧道,“孟氏蒙冤,文人恥辱,奸臣當道,天道不在,國將不國!”


    “你……你……你簡直是妖言惑眾!”


    青衣抓著曹方的脖子道,“說,當年孟家的案子,究竟如何,你說給天下人聽!”


    曹方看她隨時隨地能將自己掐死的樣子,又想起了先前被那男子帶走的時候,受到的廢人的折磨,再看這時候身後的許多憤怒的百姓,頓覺天昏地暗,道,“我說,我說……”


    他被青衣抓著,但幾乎是哭著開口道,“六,六年年前冬月,丞相,許,許懷聞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糾集朝中大臣一起舉報帝師孟堯聯合安夏,具有叛國之心,陛下下令搜查孟家,許懷聞在搜查之時趁亂將經過偽造處理的信件放入孟府之中構成孟家與安夏聯合的叛國罪證並扣押與軟禁孟府之人,證據不充分,孟家請求麵見聖上,但許懷聞以聖上不願相見為由駁斥孟家麵聖的請求,孟家據理力爭,許懷聞以此為由道孟家知罪反抗而將孟家上下全部殺害於府中,枉稱孟家自知罪孽深重,無顏麵聖,畏罪自殺……”


    曹方的話一說完,站在玉無玦身邊的阮弗便身子微顫抖,她原本被玉無玦握著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反握住了玉無玦的手,那力道很大,大得她手上的指甲已經陷入玉無玦的皮肉之中,可玉無玦卻完全放鬆的自己身上的力氣,讓她這無意識的行動之中,也不會因為他下意識的反應而傷了自己。


    如今從別人的口中聽到當年的事情,她的心中該是何等的不好受。


    他知道,此時此刻,就是將世上最好的一切拿到她的眼前,也是於事無補。


    可曹方的話還沒有完,他知道,自己前麵這話一出口,便沒有回頭的餘地了,“當年我是與許懷聞一起完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舉報孟家叛國的,參與此事的,還有朝中幾人,皆是現下許懷聞的心腹大臣,許家旁支,當年我受惠於許家而參與此事,在昭武二年十一月初於許家密室秘密商議此事,但一個月前,幸存的穆家後人找上門問我當年孟家案子之事,許懷聞得知之後分明讓我離開華都躲避卻在我離開華都當夜,派人追殺我全家,我一家老小皆是在許懷聞的屠刀之下……”


    曹方斷斷續續地說著,一會兒說起以前,一會兒說起現在,可即便如此,眾人卻依舊聽得明白。


    “孟氏被許懷聞以畏罪之名屠殺在府中之後,許懷聞仍舊不放心,在孟氏案子落定之後,繼續派人追殺與孟氏關係密切之人,以期斬草除根。”


    曹方的話還沒有說完,後邊的文人百姓便是一陣嘩然,眾人紛紛爆發出激烈的聲音。


    誰也沒有想到,當年孟氏案子的內情竟然是如此。


    完全沒有征兆的陷害,完全不需要證據的質控,堂堂帝師之家,文人之首,中原望族,竟然被一個居心叵測的人,以一些根本就不能成事的紙張,甚至那紙張還是假的定了叛國之罪。


    真是可笑之極,更加可笑的事情是,這件事,竟然就如此定下來了。


    導致一個帝師之家就此落敗,導致中原望族就此消失,導致孟氏為此含冤六年之久!


    “此乃天理難容,天下奇冤啊!”


    “孟氏之案,合該徹查,還其清明,回歸公道!”


    “區區曹方之言,如何能信?此乃誣陷!曹方,你可是受道威脅出言?”皇甫彧的心腹大臣怒聲道。


    曹方隻能搖頭,他也是被逼無奈,可是,若是不說,他知道,自己會死得更慘,先前,在他被逼著將當年孟家的事情告知穆卿衣的時候,他便嚐試過一次死亡的滋味,那滋味,他是不想再來第二遍了。


    “是否誣陷,一查方知!”文昌侯硬聲道,“曹方之言,是否可信,一查便知,此等冤案,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乃是人間慘案,若是不查,如何定真偽,如何反沉冤?曹方並非癲狂之人,所言清清楚楚,孟氏冤案,合該重查!如此駭人聽聞之事,若無昭昭真相,如何安定朝局,如何安定民心?”


    文昌侯帶頭的一句話,讓背後原本還在因此和憤怒而議論而斥責的許多人也紛紛反應過來,皆是高呼讓皇甫彧重新審查孟氏冤案。


    除了文昌侯,還有許多年輕的學子,以及看起來已經中年的一些並不在朝野之中的儒者,這些人,不是在民間有聲望之人,便是某一些著名的書院的院長,紛紛站出來,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儒者,已經花發須白,他是如今華都官學長鴻書院的院長,具有極大的聲望,承擔著為朝廷培養人才的重任,便是皇甫彧都要叫他一聲老師,“陛下,孟家的案子,分明離奇,如今又有當年之人出來質控,其中隱情,有人聽之,誰人不疑?且不說孟氏清名不會叛國,便是指控叛國之罪,以孟家對南華的忠心耿耿和鞠躬盡瘁,也當有一個嚴格審理的過程,如今,群情激奮,萬民請命,天下皆信孟氏清白,又有人站出來認罪,陛下何不順應民心,徹查當年之事,以保民心,穩固社稷!”


    皇甫彧臉色暗沉,可老先生的話一說完,旁邊又出現了三個也是須發斑白的老臣,“陛下,民心呼應,奸人認罪,孟氏之案,還需立案重審啊!”


    皇甫彧唇角肌肉顫抖不已,看著跪在自己麵前地三個老臣,“太傅,連你們……你們也要朕立案重查?”


    這三個老臣,是他的太傅,可以說,與皇甫彧的關係匪淺,自皇甫彧坐上皇位之後,太傅便退居朝後,極少接觸朝堂,可是,卻在這個時候,不惜年邁,也要站出來,與他這個皇帝對抗,要求他徹查當年孟家的案子。


    “陛下,孟氏冤案,分明已是大冤,當年陛下錯信許懷聞之言,在許懷聞沒有提供證據的前提下,便著人搜查孟府,事後不立案,不徹查,證據不充分便定下孟氏叛國之罪已是大錯,如今曹方出來認罪,群民百姓為孟氏申冤,陛下當順應民心,徹查此案,此乃明君之舉!”開口說話的是從人群中出來的一個人,他看起來已是你年過不惑之人,卻精神矍鑠,這個人,正是如今南華禦史之首。


    作為禦史,是有權力監督皇帝的言行的,而南華的監察機製在當年孟氏的改革之下,明顯比如今的辰國更完善多了。


    這禦史,已在朝中多年,性情剛烈,敢想敢言,但是皇甫彧卻一直不能奈之如何。


    “禦史之言,是在指責朕乃是昏君麽?”皇甫彧怒道。


    老禦史毫不退讓,句句相逼,“陛下,經由曹方揭發,孟家之案,還有何人認為其中並無隱情,陛下心中既知道,為何不願立案重審?”


    “你們這是在逼迫朕!”皇甫彧看著自己的太傅,朝中的禦史,以及文昌侯,怒聲道。


    那老禦史本既是剛烈之人,聞言道,“老臣不敢逼迫陛下,但孟氏蒙冤,孟氏清白若不能重見天日,天理何在,公道何在,老臣願以命相求,請陛下立案重查孟氏冤案!”


    說罷,他竟然在話落之際,直直撞向皇甫彧身邊的一個護衛,那護衛手中拿著刀,以為這禦史是要對皇甫彧行不利之事,哪裏知道這老禦史竟直接對著他舉起的刀就撞擊了過來!


    血濺當場,眾人驚呼。


    就在那一瞬間的時間,阮弗手掌一緊,玉無玦發覺的時候,本想暗中出手,卻已經來不及,而抓著曹方的青衣,也對著剛烈的禦史老臣的動作阻擋不了。


    那士兵下意識抽出長劍,禦史緩緩倒下,但還是忘不了,“請……請陛下……立案……”


    他話都沒有說完,便已經倒在了地上。


    文昌侯好一會兒反應過來,趕忙上前,卻見老禦史已經沒了氣息。


    文昌侯眼眶微紅,撲通一聲便跪下,“微臣願以命請求陛下立案,重審孟氏冤案!”


    而三位老太傅見此,同樣也是跪下,聲音悲嗆,“老臣願以命請求陛下立案,重審孟氏冤案!”


    身後的文人學子和百姓們,更是被禦史以死相諫的舉動給驚住,不少人皆是熱淚盈眶,已經站起來的人,也紛紛跪下,一時之間,似乎所有人都隻會說一句話,“願以命請求陛下立案,重審孟氏冤案!”


    阮弗看著這樣的場麵,雙拳緊緊握住,她看著那倒下的禦史,看著濺落在地的鮮血,看著跪在皇甫彧麵前的那麽多人,一顆心,仿佛被許多鋼絲絞著一般,萬民請命,老臣死諫,以命相求,孟氏何德何能?


    她閉了閉眼,將眼中的酸澀逼回,卻不能邁出一個腳步,也發不出一個聲音。


    皇甫彧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頭,他幾乎是猛地回頭看向了未發一言,神情冷淡的阮弗,在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他似乎看到了六年前大雪紛飛的夜晚,匍匐在地上的那個驕傲的女子。


    阮弗這一次,是坦然看著皇甫彧,神色冷靜極了。


    皇甫彧再回頭看著跪在麵前的人,百姓,文人,學子,朝臣,什麽樣的人沒有,那些曾經失意離開華都的人卻都選擇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皇甫彧知道,背後推著自己的那隻手,來自哪裏了。


    可即便知道了,卻依舊不能斬斷那隻手,隻能被推著往前而去,不能自己。


    說到底,孟氏的案子,與老百姓有什麽關係,時隔多年,即便是翻案了,這些學子有還能如何?


    可是現在,沒有人喊冤了,前邊是一片寂靜,可這寂靜卻是一場沉默的爆發與較量,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卻都那麽堅決,皇甫彧知道,不論自己沉默多久,都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


    他突然抬了抬手,嘲諷一笑,孟阮,即便你死了,朕還是輸給了孟家!


    他道,“孟氏之案,內含冤情,朕順應民意,重新立案審查……”


    聲音帶著無力,也帶著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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