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將一個本子甩倒阮弗的麵前,“這是我在先人的筆記中找到的高車族一些女子身上的怪病的記載,以及你那位心思深沉的二妹的脈象狀況。”


    阮弗隻是拿起來翻了翻,對於裏麵的記錄並不是很感興趣,“你隻要跟我說結果就是。”


    臨淵笑了一聲,語氣有些奇怪地道,“長清,你這幾年一直為了中原大統做了那麽多的事情,可或許,你並非是中原人呢?”


    阮弗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麵無表情地看著臨淵,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本子,良久之後才開口道,“這麽說,阮姝身上的病症確認是與高車族許多女子身上的怪症是一致的了?”


    臨淵愣了一會兒,才在她這等過分平靜的神色中點頭,也沒有了先前的玩笑,正色道,“準確的說,是與高車族族長一脈中的症狀又**分的吻合,至於剩下的兩分,也沒有別的懷疑可以充數了,其實意思也就是說,要麽她母親是高車族族長一脈的後人,要麽她父親是,或者,雙親都是。”


    阮弗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竟然笑了一聲,“沒想到這辰國的朝堂中竟然埋著這麽一號人物。”她想起今日杭之山說說到的嘉州的事情,杭之山的話,對她來說,固然有可信之處,也有不可信之處。


    但如果此時將這件事聯係起來的話,或許那些曾經讓人困擾覺得很奇怪想不通的東西倒是有些能夠說得通了。


    輕輕摩挲著手中的本子,阮弗眼眸低垂,“其實我先前多少已經猜出了一些,阮嵩與高車族之間有聯係,隻是沒有真正確認,原來他是高車族中少部分的能來到中原的人。”


    臨淵不知她這個時候的心情如何,如果阮嵩是高車族的人,那阮弗作為阮嵩的女兒,自然也是屬於高車族的後裔。


    他有些無法想象,一直以中原為誌的阮弗該如何麵對這樣的現實。


    “長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是中原人,如今你在辰國,甚至在中原所做的這一切,會被當成什麽?”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論是多麽開明的人,都不會真的忽視這句話,尤其還是對阮弗這樣的人,即便此時此刻真的相信阮弗,那麽日後呢?


    臨淵的神色中也多了一些少見的肅然,可阮弗隻是涼涼地看了臨淵一眼,“那又如何,不論我是不是中原人,這具身體裏流淌的是誰的血液,如今,孟長清要做的事情,都不遠不會改變。”


    又是這樣堅忍的話,臨淵靜靜看了阮弗許久,眸色有些複雜,“那麽,晉王呢?你必定猜到阮嵩這層隱秘身份的背後有不同尋常之舉,他日必定會與你衝突,這層身份便不得不揭開,晉王日後將會是何人,你又如何自處?”


    中原多少個朝代以來,從來沒有任何站在高位上的人不是中原人。這早已是共識


    阮弗唇邊升起一抹薄涼的笑意,卻眼眸平靜地看了一眼有些嚴肅的臨淵,“如今你說的這些,為時尚早。”


    臨淵見此,隻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似乎這個話題從未談起過一般,轉口便道,“明日我再給濟王施針,後日一早便替你去刑部瞧瞧。”


    阮弗道了一句多謝,而後不再多言。


    在離開濟王府之前,阮弗去看了青衣,青衣的傷口雖是少的,傷勢有些嚴重,沒有半個月一個月的修養是不能再動武的了因此隻讓她留在臨淵這裏,並沒有將人帶走。


    回到淺雲居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的時候,剛剛回到淺雲居,便聽說了阮嫣今日午後被送到了永嘉城外的一處別院修養。


    這個消息落在阮弗的耳中,她也沒有什麽表示。


    隻是回到淺雲居之後,她便一直待在房中,不知是在做什麽還是想什麽,也不許人去打擾,一直出奇地安靜。


    這一夜,看似很平靜,連阮嵩都未曾與阮弗問些什麽,第二日,阮弗照常起來,在辰時之後便坐上馬車打算進宮一趟。


    辰時二刻,當京畿護衛得知動靜趕到一處距離皇宮還有一刻多鍾距離遠的巷子中的時候,隻看見一輛破裂的馬車停在巷子深處,上邊,清晰可見阮府的標記,以及已經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車夫。


    ---


    “小姐,你先吃點東西吧。”


    丫鬟有些遲疑地把膳食放在阮弗麵前的桌子上,自從阮弗被帶進這個院子之後,雖然是不怎麽說話,也沒有對她們如何,可是,對於這個沉默而不知深淺的女子,丫鬟總是能夠感受到一股來自內心的敬畏。


    這會兒她們奉命將膳食拿來給阮弗,其實心中還是多少有些忐忑的。


    阮弗聞言,隻道,“放著吧。”


    她說是放著,可丫鬟們知道她不會用多少。


    遲疑了一會兒,其中一個丫鬟道,“主子吩咐了奴婢,一定要請小姐吃下東西方能離開。”


    阮弗終於神色頗有趣味的轉回頭看著麵前的兩個丫鬟,她沒有說什麽,繼而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而後在丫鬟的視線中拿起了筷子。


    丫鬟見狀,終於鬆了一口氣,可阮弗卻隻夾了菜放在唇邊,輕輕嗅了一口,唇邊生起一抹笑意,倒是沒有說什麽。


    那一口氣之後卻遲遲不入口,卻看得丫鬟忐忑不安的。


    “去告訴你們主子,遲早都是要見麵,不必這般遮遮掩掩,我也不想跟他繼續磨嘰下去,就算我還有耐心,隻怕有些人的身子已經等不及我這一身的血液了。”她聲音平靜,說完之後便將筷子上的菜放入了口中,臉上並沒有什麽異樣。


    丫鬟聽了,額上卻冒出了冷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阮弗不在意地一笑,並沒有再多說,因為她知道,自己這句話,或許不用這兩個丫鬟傳達,下一刻,或許已經能傳到阮嵩的耳中了。


    果不其然,日落西山的時候,一直守衛森嚴的院子,終於有人出現了,阮弗也終於被帶離了這個呆了許久的院子。


    西邊的天空,隻剩下一抹如血一般的紅色,整個院子裏都有了一些昏暗,五月份的天兒,在太陽落下的時候,也漸漸失了溫度,讓人覺得有些涼意。


    阮弗喝了一盞茶之後,方才聽到這個寂靜的院子裏響起一陣腳步聲,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轉頭看向出現在門口的人,唇邊升起一抹笑意,“父親終於肯出現了。”


    阮嵩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安然若素的阮弗,良久之後才跨步進來,略過阮弗的麵前,而後坐在主位上,看著阮弗神色自若的樣子,沉聲道,“你一早便知道是我著人帶你來這裏的?”


    阮弗也不打算含糊,“杭之山被盼夏帶走了,父親是知道的,但是你卻沒有問我什麽,更沒有任何動作,我想,自從我回到永嘉之後,父親觀察了這麽久,終於也該確認了我不是自己人,所以,也該到了做出選擇的時候。”阮弗道。


    阮嵩靜靜看著他,若是細看,便不能忽略他眸中的不快,他一直都知道阮弗很聰明,卻不知道為何她能這麽快發現這一切。


    是從誰的口中知道的,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便已經有了懷疑?


    似乎知道阮嵩在想什麽一般,阮弗輕撫手中的茶杯,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道理,父親應該比我更明白不是麽?”


    阮嵩臉色並不太好,即便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兒甚至比許多精通謀略的男子都要出色,可如今被她這麽冷靜地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也讓他心中升起一些惱火,因此,他的語氣並不好,“弗兒,在你從東楚回到永嘉的第一日,我便與你說過,你若安安分分做你的大小姐便不會有今日的事情,可你太過冥頑不靈。”


    “若我真的答應了你,你就不會拿我去與阮嫣換血麽?”阮弗突然道。


    在阮嵩的神色未曾變化之前,她繼續道,“公羊先生重新回到了永嘉,阮嫣的身子,也調理到了能夠換血的時候了吧,父親對阮嫣如此看重如此寄予厚望,又怎麽會真的舍棄阮嫣?”她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我也是直到了近日方才想明白,自從嘉州的假幣案交給刑部複審之後,你便放了一個破綻來讓我鑽進去,銀監被害,銅礦消失,銀錢不知所蹤,你也知道晉王一定會關心這件事,隻要留下破綻,就會還會有人去查,所以,你在嘉州到底還留下了多少黑手?杭鴻天在刑部大牢中被害,恐怕也是你授意而為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逼出你本來就知道的杭之山的行蹤,這是其一,其二便是知道我必定會對這件事上心,必定會派親近之人去防守,所以,毫無意外的,盼夏被我調離了。在你前往嘉州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了濟王暗中奉命前往嘉州,並且發現了你在嘉州沒有掃幹淨的尾巴但是至今仍舊沒有引起警覺,所以,對濟王下手是經你授意之後的事情,父親,你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圍繞假幣案子的每一個人都成為你手中的棋子,而你的目的很簡單,嘉州的銅礦、銀錢、那些卷入了假幣案的商戶,從一開始就是你設計卷入的,目的,自然是為了今日他們鋃鐺入獄之後,你從中獲利。”


    阮弗聲音清晰,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道後來,已經漸漸犀利,看著阮嵩,一句一句地道。


    阮嵩臉色陰沉,“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父親指的是什麽,是嘉州的假幣案,還是高車族的事情?”阮弗說得輕鬆。


    可阮嵩聽罷,卻是眼睛一眯,有些警惕地看著阮弗。


    任由阮嵩打量的雙眼放在自己身上,良久之後,她才又聽到阮嵩帶了那股熟悉的複雜神色的聲音,“弗兒,過剛易折,慧極必傷。”


    阮弗不在意一笑,那雙看向阮嵩的眼睛,卻透著一股讓已經年近不惑的阮嵩感到一些壓迫,“那麽,這二十多年來,父親在永嘉或者說是在辰國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阮弗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阮嵩自然也就沒有再掩藏下去的必要了,何況,如果說在還沒有來見阮弗之前阮嵩還有一些猶豫的話,如今知道了阮弗知道這些消息,自然是已經沒有了任何猶豫和顧慮。


    這個聰明的女兒,從來都不能成為他的左右手,反而是最大的威脅。


    眯了眯眼睛,阮嵩道,“如今這地方也隻有我們父女兩人,既然你已經猜到了這個份上,我便不怕告訴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高車族。”


    父女?阮弗聽著這兩個字,覺得有些諷刺,不管是她還是阮嵩,都早已將這兩字視若無睹,不論是誰提起,都顯得諷刺。


    可自從從臨淵口中得知阮嫣的病之後,阮弗再將回到永嘉之後所有發生的事情捋了一遍,心中已經有了一些答案,她聲音微冷,“高車族成了今日這等境況,是曆史的必然,無論你如今再做多少努力,都不可能讓一個小小的高車崛起甚至統治中原。”


    阮嵩聽罷,死死看著阮弗,在阮弗清冷的神色中竟然哈哈大笑,“真不愧是我阮嵩的女兒。”罷了,阮嵩神色似乎有些激動,“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可能?”


    阮弗搖了搖頭,看著阮嵩如何看著一個瘋子一樣,“高車分裂在東北深山霧嶂之中,早已不成體係,你若是想要恢複高車族,簡直是癡人說夢。”


    阮嵩臉色陰沉,“癡人說夢?哼!高車憋屈了百年,隻能在深山野嶂中度日,食不果腹,若無可以引領他們進入中原盛地的人,才是真的滅絕,何況,我們高車一族崇仰天神,醫蠱無人可比,如何不能進入中原發揚光大?”


    阮嵩一甩衣袖,深色激憤。


    阮弗眯了眯眼,腦中閃過一絲明朗,卻是不動聲色。


    “嘉州是你為高車留下的資本。”這是一個肯定的句子。


    阮嵩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嘉州的價值已經用完了,現下,假幣案一出,從此以後,嘉州富足之像便會隨著各大商戶的衰落而徹底衰落,直到不會有任何人再想起。”


    看著阮弗沉默,阮嵩繼續道,“晉王與淸王久不在永嘉,想必是在嘉州,弗兒,你是不是想說,如今即便你不在外邊,可晉王在嘉州,嘉州的事情遲早會查清楚。那麽,你可曾想過,我為何百密一疏,讓濟王有所覺察而不自知?”


    阮弗猛地抬頭看向阮嵩,神色多了一些駭人的清冷,“父親真是下了一首好棋,從一開始你就不打算真的掃完嘉州留下的攤子,目的就是為了讓晉王離開永嘉。”甚至,玉無凡那一路的追殺,都隻是在製造一個假象罷了!


    可是,他就不怕還留在嘉州的人會成為他的後腿麽?


    阮嵩輕嗤笑一聲,“弗兒,論心智,這世上的確是難有人與你相比,可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因為年輕,有些事情,便不會想得到。


    壓下心頭的情緒,阮弗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平靜了許多,“既然如此,嘉州銀錢銅礦又被你收在了何處?”


    阮嵩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執拗,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想著從我口中知道這些消息。”


    “既然已經開誠公布了,父親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嗬!”阮嵩嗤笑了一聲,你如今雖然在我手上,可我卻不知道你安排在外的究竟有哪些人手,弗兒,告訴我,杭之山在何處?”


    阮弗定定看了阮嵩一會兒,最後終於笑了一聲,“你把我帶來這裏,卻遲遲沒有動作,想必是因為杭之山吧?”


    阮嵩也不否認,隻是有些臉色陰沉地看著阮弗。


    “既然是後手,父親覺得我會說出來?”


    阮嵩臉色更加陰沉,“弗兒,留著杭之山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難道不是我交出了杭之山父親就會立刻毫無顧忌地著人來取我的血?”阮弗冷笑道。


    “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剛好,我也想看看父親有多大的能耐從我手中拿人。”


    這話太有挑釁的意味,阮嵩眼中陡然升起怒氣,看向阮弗的眼神,幾乎是忍不住掐死她一般。


    這等凶狠的眼神,阮弗自然領會出來了,可她毫無畏懼,反倒是平靜如斯地看著阮嵩。


    阮嵩眼中雖是怒火叢生,可是,看著阮弗沉靜的神色,他竟然慢慢地就平靜了下來,眯了眯眼,“你在拖延時間。”


    阮弗神色不變,隻是嗤笑了一聲。


    阮嵩似乎是笑了一聲,“弗兒,你又如何如此,莫說如今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離開,便是你離開了出去了又如何,嘉州假幣想要水落石出,隻能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又何必如此執著,一旦我是高車人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又還會信你幾分?別忘了,你身上流的是高車人的血液。”


    頓了頓阮嵩看著阮弗繼續道,“恐怕你還不知道吧,當年冷皇後的事情,便與高車族有關,高車,是陛下的一個忌諱,誰也不能犯禁,即便你如今受到陛下的重用,一旦陛下知道之後,隻會更加惱怒於你,這些年,你的心血便會全部付諸東流。”


    何況,高車與中原是異類,有人什麽人能真的接受他們?


    冰涼涼的聲音,阮嵩的話,一句一句衝擊著阮弗的耳朵。


    她不確信這些是不是真的,但是,這些卻是她從前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而她也不知道,隱隱約約早已感覺到的將近二十年前的皇後的事情,義父的離京背後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壓下心頭升起的那一抹異樣的感覺,阮弗道,“那又如何?”


    她今日肯讓阮嵩將自己帶來這兒,就沒有想過能安然無恙的出去,但是,她也不是沒有準備,她要給外邊留出更多的時間。


    看著阮嵩沉眸,阮弗再次重複了一遍,“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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