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你究竟想要如何?”一進入書房,阮嵩指了一張桌子讓阮弗坐下,便直接開口相問。


    長途奔波,阮弗眉眼裏也有一絲疲憊之色,她鬆鬆地笑了笑,“父親想要我說什麽?”


    阮嵩有些臉色不好,“別跟我裝傻,你今日當街將文大人氣成了這個樣子,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繼續以你孟長清的身份來攪動永嘉城內的大事?”


    “永嘉城內如今有何大事?”阮弗反問道,看著阮嵩不快的神色,她又繼續,“何況,我也想向父親指教指教,今日父親與文大人一道去城門,又是想要置女兒於何地?”


    阮弗的聲音足夠平靜,但卻能輕易將阮嵩的怒火竄起,卻又不能將她如何。


    良久之後,阮嵩才在書桌的椅子上坐下來,歎了一口氣道,“今日局麵已成這個模樣,日後你如何打算?”


    “不管局麵變成了如何模樣,也不管孟長清是何人,阮弗還是阮弗,這一點,不會改變。”阮弗道。


    “你能保證,日後永嘉城內的事情,你都不會插手?”阮嵩有些意外地道。


    阮弗似乎是笑了一聲,抬頭看阮嵩,阮嵩卻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看到初回永嘉時候的那等婉約了,阮弗道,“我何曾說過,我不會插手永嘉城內的事情?”


    “你……”阮嵩一時語噎,順了一口氣之後,才道,“不論如何,不管你是孟長清還是白飲冰,既然是阮家的女兒,日後行事,當以府門為重,我的話,你會明白。”


    阮弗眼眸低垂,“父親想讓我站隊麽?”


    阮嵩道,“如今皇上多子,諸皇子羽翼已經漸漸形成,皇家之內,奪嫡之爭勢在必然,你二妹已經婚配楚王,今年八月便會成婚,無關乎站隊的問題,如今我們阮家與楚王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們隻能選擇輔佐楚王,何況,你既然對天下形勢如此了若指掌,就當知道楚王在諸皇子中的實力,在軍方的支持是最強的。”


    阮嵩一邊沉思一邊道,或許經過了這麽久的時間,由一開始知道阮弗就是孟長清的時候,接受不過來,甚至在知道的那一顆,萬般滋味複雜縈繞在心頭,阮嵩有過擔心,有過後悔有過失望甚至有過狠絕想要在瞬間的以一些手段控製住阮弗,可後來還是什麽都沒有做,如今的他已經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不管當初的決定是如何的,至少,如果可以的話,阮嵩並不希望斷送了這個聰慧的女兒。


    阮弗看了一眼隱藏在阮嵩心中的沉思,幾番相處,她還不了解自己的這個父親麽,她道,“父親想讓我輔佐楚王?”


    阮嵩沉聲點頭,“你也隻有這個選擇。”


    阮弗似乎是笑了笑,“若是我說不願意呢?”


    “不願意?”對於這個答案,阮嵩沒有太多意外,反而像是一個長者對晚輩的開導一般,“弗兒,雖你孟長清的名氣很大,但如今你是阮家的女兒,若你不願意,在家好好做你的大小姐,為父自然是沒有任意異議,外邊任何流言蜚語,為父都可以替你撫平,但是,若你還有別的想法,不論孟長清名氣在如何,你都不會完全得到對方全身心的信任了。”


    頓了頓,阮嵩繼續道,“以你的聰明程度,或許早就發覺了我們阮家與楚王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這是在朝堂立足永遠不能避免的選擇,今日這書房也就我們父女兩個,也不用繞彎子,為父支持楚王,這是朝中已經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今你回來了,接下來,就算朝中那些酸儒不能接受你,可依然阻擋不了有人爭奪你,想要拉你進入陣營中,你若不想隻安安分分做一個大小姐,就不可能獨善其身,否則,你麵對的不是一兩個敵人,而是全部的。而如果你不選擇楚王,便不會再有更好的選擇。”


    阮弗看向阮嵩,眸中劃過一抹來不及被捕捉的神色,“看來,楚王對父親,有異乎尋常的信任。”


    阮嵩眼睛一眯,這個女兒太敏銳,竟然已經在套他的話了。


    “你知道,皇權爭奪,不論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灰飛煙滅的炮灰,既然你經世之才,即便是女子,為父與不想斷送你前程。”


    阮弗輕輕一笑,“多謝父親今日的教誨,隻是女兒這幾年外出,跟在師父身邊,倒也明曉了一個天下讀書人都知曉的道理,為人臣,忠君事。”


    阮嵩臉一沉,被自己的女兒告知如何身為人臣,讓他麵子往哪兒放?


    但看著阮弗,阮嵩還是眯眼道,“你的意思是,你誰也不幫?”


    阮弗不置可否,微微搖了搖頭,“父親,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切勿操之過急。”


    “小小年紀,你懂什麽?”阮嵩冷哼道。


    阮弗有些似笑非笑地看著阮嵩,這等神色,全然是一個政客在麵對另一個政客的態度,阮嵩今日雖然沒有說什麽,隻是這書房裏的一番話,卻早已將父女之間的界限劃分清楚了,索性阮弗也從來不抱希望,良久之後,在阮嵩漸漸沉下地眸色中,阮弗才笑了一聲,“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阮弗眸色沉了沉,看阮弗,“你說。”


    可語氣裏卻多了一些警惕。


    阮弗輕笑了一聲,可聲音裏卻沒有笑意,“不論是在朝中還是在民間,晉王的聲望遠遠高於楚王,辰國朝堂之中誰不知道陛下有意無意偏袒晉王,晉王遲早會成為諸君已經是大多數人心中的共識,我很好奇,父親,到底為什麽棄晉王而選楚王。”


    阮嵩瞳孔一縮,聲音微沉,“朝堂關係豈是你想得如此簡答?”


    阮弗也不在意,隻是唇角勾了勾,倒是視線掃向了阮嵩桌上的一隻竹木製成的竹筒,上邊雕刻了一些陌生的花紋,阮弗不由得怔了一下,對陌生而有趣的東西,她曆來都留了一份心思。


    倒是阮嵩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沉了沉眸,開口道,“今日的話你再好好想想,既然你並非一般的閨中女兒,日後我不會將你當成什麽都不懂的丫頭。”


    阮嵩的開口將阮弗的視線轉回來,她雖是點了點頭,但卻沒有給阮嵩任何希望,“我的話,也希望父親也考慮考慮吧。”


    “你!”阮嵩站起來,有些怒氣。


    可他看著阮弗平靜的神色,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更多指責他的話,“弗兒,想必你對皇室的諸位皇子也有了了解,你當知道他們的手段。”


    阮弗笑了笑,“那麽,當麵臨那樣的選擇的時候,父親會如何選擇?”


    阮嵩抿唇,在阮弗的視線中,良久給不出答案,阮弗似乎也不在意,隻道,“多謝父親今日的教誨,但是,從小到大,我所走的路,所做的每一個選擇,從來都是出於自己。”


    所以,阮嵩即便是父親,也從來都是無權幹涉。


    “若是無事,女兒先告退了。”說著,阮弗已經轉身。


    在阮弗即將踏出書房的門口的時候,阮嵩突然叫住了她,“弗兒,那些年,你是如何過來的?”


    其實他相問的是,那些年,阮弗是如何從一個膽小怕事的小孩長成了天下聞名的孟長清。


    阮弗的腳步頓了頓,她回頭,“父親,絕望會讓人改變。”


    這句話,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五年前,已經默默葬身在南方的那個脆弱的小女孩。


    隻有阮嵩,看著阮弗離去的背影,眼中升起一抹複雜,他雙手撐在書桌上,眼中似乎又一些隱忍之色,可最後還是漸漸的消散了。


    阮弗已經回府的消息,自然是府中的人都知道了,因此,她才剛剛出了阮嵩的書房不久,便見冬日還有簌簌冷風的花園裏,阮嫣身上披著厚重的狐毛披風在她回院子的路上等著她。


    見到阮弗出現,阮嫣也站了起來朝阮弗走過來,“大姐。”


    阮弗點了點頭,算是打了一聲招呼,“二妹。”


    “大姐姐總算回來了,嫣兒身子不便,未能出府迎接,還望大姐姐見諒。”阮嫣道。


    “不必了,既然身子不好,便好好在府中帶著,你我也沒有到需要你出府迎接我的地步。”阮弗淡淡道。


    她說話如此直接,讓阮嫣愣了一小會,見阮弗沒有要多說的意思,隻好道,“大姐姐舟車勞頓,嫣兒便不留了。”說罷,她已經側身讓道。


    阮弗點了點頭,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眼便繼續往淺雲居的方向而去。


    唯有阮嫣,依舊停在原地,看著阮弗的背影,似乎陷入了沉思一般。


    冬日的冷風,於她而言,猶似沒有,如今隔了三個月不見,再見阮弗,她隱隱覺得有些什麽東西不一樣了,不知是因為知道她就是名動天下的孟長清了,還真的是因為這段時間讓阮弗有了一些什麽變化。


    阮嫣唇角閃過一層自嘲,這幾個月,因為與楚王訂婚,她幾次出入齊妃的雍和宮,可齊妃暗中多次向她問詢關於阮弗的一切,卻讓她心中感到酸澀無比,還有……父親的態度,這段時間的變化,她同樣能夠敏感的感知道。


    如果從來不知道希望升起之後卻又再次陷入絕望的滋味是如何的,這幾個月,阮洋已經領會了透徹,可是即便如此,她依舊想要抓住活下去的最後希望。


    “姐姐,人家如今可不僅僅是咱們相府的大小姐,還是名士孟長清了,怎麽會看得起咱們?”阮姝不知何時已經出現,站在一邊,語氣陰陽怪氣地道。


    阮嫣回頭一笑,“三妹,大姐姐終究是咱們的姐妹,這樣的話,日後可不要再說了。”


    阮姝冷哼一聲,看著阮嫣純和的麵色,良久之後,才道,“我不喜歡阮弗便是不喜歡,學不來姐姐分明不喜還要裝出一副姐妹和善的樣子,讓人覺得惡心。”


    阮嫣的麵色倏地一變,阮姝隻是丟下了這句話之後便又轉身離開。


    隻有阮嫣一個人,臉色黑沉地留在原地。


    ——


    “阮大小姐,請跟老奴進來。”安成微微躬身,對著阮弗道。


    阮弗已經在禦書房外等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昨夜又下起了小雪,將整個皇宮染得一片白茫茫,她身上雖然已經足夠暖和,但是這禦書房四麵通風,站久了,也的確有些覺得腳底生涼。


    不過有什麽辦法,阮弗微微挑了挑眉,畢竟自己“欺君”再先,皇帝陛下,怎麽著也要威壓一番。


    “有勞公公了。”阮弗笑道,說罷,便跟著安成進入了禦書房中。


    安成隻淡淡點頭,上一次見到阮弗,還是在招賢館的時候了,不過那時候那個年輕的公子身上,可一點也看不到如今這個少女的影子,看阮弗分明是被元昌帝晾在禦書房外邊,可此時麵上從容不變,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讚歎,不愧是孟長清啊。


    雖是休朝了,不過元昌帝看起來,可一點也不閑,禦書房的禦案上擺了一推奏折,她進去的時候,元昌帝也沒有抬眼看她,依舊拿著朱筆在折子上圈點,動作倒也快,還時不時將折子拿起來,人往後靠了了靠,似乎因為看久了折子視力不足引起的。


    阮弗垂眸上前,“臣女阮弗,見過陛下。”


    元昌帝輕唔了一聲,雙眼依舊沒有離開折子,手中的筆也沒有停下來。


    奈何阮弗隻得一直以屈膝行禮的動作蹲在禦案的下首。


    如此看得安成心中又是有些微小的擔憂,晉王殿下多有維護眼前這人的意思,而元昌帝顯然是特別想要晾一晾眼前這人,萬一若是到時候晉王知道了,從而引起父子兩人的一些不越快,豈非是得不償失?


    安成想了想,看阮弗神色雖是沒有什麽倨傲不滿,還是輕咳了一聲,“陛下,阮大小姐來了。”


    元昌帝從奏折裏邊抬起頭來,涼涼地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安成,看得安成又是一怵。


    這時候元昌帝才丟下手中的折子,看向下邊依舊在屈膝行禮的阮弗,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起來吧。”


    “多謝陛下。”


    元昌帝神色上看不出是什麽情緒,又是打量了一番阮弗之後才開口道,“阮弗,你可知罪?”


    阮弗站直了身子,雖是沒有迎視正在無限製想要散發自己威壓的元昌帝,卻也能明顯地感受到一種微妙的氣氛,她抿了抿春,良久之後才道,“請陛下贖臣女遲鈍,不知臣女有何罪要認?”


    元昌帝冷哼了一聲,看向底下那個不卑不亢的女子,沒好氣地道,“你以白飲冰之名欺君,如今永嘉城內誰人不知,白飲冰就是孟長清,孟長清就是你阮弗。如今你還想抵賴不成?”


    “陛下,臣女鬥膽,所為不知者無罪,當臣女還是白飲冰的時候,陛下也未曾以天子身份示人,倘若如此便是欺君,臣女與無話可說了。”


    元昌帝聽罷,似乎是愣了一會兒,才明曉自己被這女娃娃擺了一道,他先提出了當日招賢館內相見的所謂欺君,如今她這麽說,倒是合情合理,反倒是他這個皇帝“弄錯了”。


    愣了好一會兒之後,元昌帝才嚴肅道,“大膽,竟敢駁朕?”


    這一聲大膽不可謂不包含氣勢,便是安成的心中都咯噔了一下,禦書房外也有了一些微小的動靜。


    阮弗卻是無言,隻靜靜垂首立在大殿中,似乎對元昌帝的怒火完全不害怕一般。


    元昌帝一聲怒斥出來之後,觀察了阮弗還一會兒,卻見她依舊神色從容,也不由得敗下陣來了,都說薑還是老的辣,這遊走在中原諸國中的女子,倒是比他的好幾個兒子都出色了。


    如此,在一瞬間的時間,元昌帝由不得不對某個已然成為阮弗義父的老友感到一絲微妙的嫉妒了。


    輕咳了一聲,元昌帝擺擺手,“罷了罷了,丫頭,你也別給朕裝出這副老成淡定的模樣。”


    安成鬆了一口氣,阮弗淡淡道,“回陛下,臣女一切如常。”


    元昌帝輕哼一聲,已經走下了禦案,“跟朕來,被晾在外邊半個時辰,若你回去跟那老頭子告狀,朕還得頭疼!”


    阮弗隻好跟上去,倒是覺得元昌帝的確如義父口中所言的差不多,不過即便如此,到底君臣有別,有些事情,卻也不能做得過了,何況義父是義父,而她是她。


    跟在元昌帝後邊幾步遠,阮弗忙道,“臣女不敢。”


    “不敢,你孟長清還有什麽不敢做的事情,從你回永嘉也將近一年了,朕可不信,你回來之前,白莫如未叫你來見朕。”元昌帝轉頭瞥了一眼阮弗,在禦書房旁邊的暖閣裏的榻上坐下來,暖閣內已經生氣了熊熊炭火,一片溫暖。


    元昌帝指了指對麵的軟塌,示意阮弗坐下,阮弗自知這位子非同尋常,自是不能坐下,何況不論她是誰,都還沒有與天子同坐的資格。


    隻是笑容可掬地謝過元昌帝,依舊站在原地。


    元昌帝又是打量了她一眼,而後才示意安成拿一張凳子過來給阮弗,阮弗這才就著安成拿過來的凳子坐下。


    元昌帝才又繼續開口道,“說吧,為何如此久了,還不來見朕,當真要朕著人抬著嬌子去請你你才來見朕不成?”


    阮弗輕咳一聲,道,“不知陛下可還記得二十年前,義父離開永嘉的時候與陛下立下的賭約。”


    經過阮弗這麽一提醒,某些已經陳舊如老酒的舊事,才又重新回到了腦海之中,在心中,翻騰起一片巨浪。


    那時候的白莫如和他,都還意氣風發,即便發生了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卻也從來沒有影響到兩人之間的交情。


    那份全然的信任,並沒有因為皇權而侵蝕掉。


    元昌帝曾經也想過,是不是因為時間太短,皇權尚未侵蝕那份情義,或是莫如心中太過洞悉千古帝王之道,未到激流已經退出。


    白莫如離開永嘉的那一日,正是狂風大作的時候,那時候離別已然是注定,再無改變的可能,他還記得,白莫如離開之前,與他立下一個賭約,有朝一日,他白莫如會還就辰國一個天下奇才,不過到時候,單看身為皇帝的他是否能觀才察才。


    於當時而言,那是一個默契的賭約。


    元昌帝想起往事,心中升起一抹悵然之意,竟不覺在阮弗的麵前輕輕歎了一口氣。


    而後他微微搖了搖頭,“確然是有此事,世事滄桑,白雲蒼狗之變幻,倒是朕竟然將許多事情已經忘記了。”


    元昌帝的聲音,到底帶了一抹什麽樣的情緒,阮弗說不出,除了惋惜、可惜,似乎中間還包含中一股至少在如今的阮弗看來,還不清楚的東西。


    也隻是一聲歎息而已,元昌帝看著阮弗,“莫如讓你帶了何物給朕。”


    阮弗不意外於元昌帝有此一問,隻是從袖中拿出了一個被上好的綢緞包裹的東西,雙手俸給元昌帝。


    元昌帝伸手,頓了頓,才果斷得從阮弗的手上接過去,卻也未曾猶豫,就直接當著阮弗的麵將那綢緞打開,拿出了一塊純白的,雕刻著麒麟的玉佩。


    元昌帝對著玉佩看了許久,後又是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一次,是顯而易見的悵然。


    他將玉佩收起來,看了一眼阮弗道,“這些年,孟長清的名氣也已經傳遍了各國,朕看你隔三差五又出現在中原或者南部的哪個角落舞弄風雲,想來,在南山上的時間也不多。”


    阮弗點了點頭,眼中也閃過一層可惜,“確然不多,但也並不算少了。”


    “與朕說說,那兩夫妻,在南山上如何了。”


    有些意元昌帝會問她這個,不過既然皇帝問起了,阮弗自然是要說,當即便把自己所知的在白莫如與冷月熒夫婦在南山上的生活與元昌帝說了一些。


    這一說,便是小半個時辰,幾乎已近午時。


    聽罷之後,元昌帝心中倒是升起一抹對於往事的懷念,似乎是笑了一聲,“那老頭子,沒想到,最後,還是比朕活得逍遙快活一些。”


    元昌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的黯然,阮弗覺察出來,不過這種時候她自然不會去接一個皇帝對於她未知的往事的感歎。


    “你義母的身子如何了?”元昌帝又問道。


    “南山風水氣候極好,很適宜義母養身子,如今已算是大好,最多也可以離開南山一個月,不過還是不能長時間離開。”阮弗道。


    元昌帝點了點頭,“好了就好,如此,她也算是放心了一些。”


    阮弗聽不出那個她到底是哪個,隻道,“有義父在,義母自當無事。”


    元昌帝看了一眼阮弗,好像突然一般就回憶起了往事,“當年,朕也曾與皇後約定過,南山風水寶地,等朝中大事了了,也要帶皇後去一趟南山,卻沒想到,皇後終究是等不到朕朝中之事了了的時候。”


    麵對突然沉浸與往事懷念之中的皇帝,阮弗靜默不言,元昌帝語氣中,還是帶著一些悲傷的,讓這個皇帝,看起來,沒有那麽冰冷,也多了一些極少在皇帝身上看得到的情義。


    若是對過去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元昌帝與故皇後的深情當年可以傳為一段佳話。


    元昌帝從來都是陰晴不定,即便朝中許多老狐狸,如今卻也未必敢說自己已經摸透了元昌帝的脾氣,所以他很快就看著眉目平靜,不會多一言也不會少一言的阮弗道,“既然回永嘉了,你又如何打算?”


    阮弗輕輕扯唇,“為義父未完的遺憾。”


    “雖說你是孟長清,可世人眼中的孟長清,是一個男子,如今,你已是女子之身,即便是孟長清,也抵不過流言。”元昌帝皺眉道。


    並非他不信任阮弗的能力,而是,有一些能力跟某些天生就存在的東西,並不能相輔相成。


    “陛下,臣女既然已經回到辰國,便不會永遠隻以孟長清的身份示人,何況,這個身份,在頻繁出現的時候,與他相關的聯係就會越來越多,與其日後再被發現了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不如從一開始開始,就讓應該明白的人明白。”阮弗道。


    元昌帝聽此,雖仍舊是皺眉,但還是點了點頭,“你說的也並沒錯。”而後又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阮弗,“聽說你昨日一回來,便把文良哲給當街氣病了。”


    阮弗神色自然,“是麽,怎麽臣女聽說是因為文大人年紀大了,受不了城門口風寒引起了,若真是臣女的原因,臣女倒是道親自登門謝罪了。”


    元昌帝朗盛一笑,隻因阮弗雖是如此說,可語氣裏全然沒有歉意,對於阮弗當街將當朝大學時氣病了的舉動,元昌帝似乎也隻是一提,並沒有深究的打算,而是沉聲道,“你心中有數就好,如今朝中局勢依舊複雜,雖然經過了此番整頓,卻依舊留了些風氣。”


    阮弗沒有接話,倒是元昌帝開口了,“雖然你是阮嵩的女兒,甚至,與外邊有些朕還不知道的聯係,但是,既然莫如放心你,你也的確是個有本事的,朕願意相信你,你能為辰國做的,便去做。”


    元昌帝這話並不嚴厲,但是阮弗心中卻明白,即便元昌帝說相信自己了,卻也並非完全相信,隻認真道,“臣女明白。”


    元昌帝點了點頭,笑著看阮弗道,“丫頭,不必擔心,也不必緊張,朕又不會將你如何。”


    阮弗默默無聲地看了一眼元昌帝,元昌帝語氣也輕鬆,可他說的話,卻未能讓阮弗覺得輕鬆,“既是莫如培養出來的弟子,就會知道二十年前,莫如為何會離開辰國,當年辰國尚未大穩定,改革失敗,引起的後果你也知道,那個時候時機不成熟,如今,這件事已然在做,你如今回來,便從這件事開始,朕不管你是否是誰的女兒。”說罷,元昌帝又睨了一眼阮弗,“你若選了這條路,便注定要與一些人站在對立麵上。”


    阮弗心中有些無奈,皇帝陛下這話說得倒是理所當然,即便她與阮嵩之間沒有多少父女情分。


    最後唇角升起一抹苦笑,心中有了一些了然,元昌帝其實許多事情都知道,可他也是一個皇帝,而讓她來開始這件事,或許還別有一番用心吧。


    她沒有猶豫,也沒有拒絕,“臣女明白了。”


    “明白就好。”元昌帝悠然道,“安成,棋局擺上來,當年與莫如沒有下完的棋,如今由你接著吧。”


    “陛下,臣女棋藝不精。”阮弗道,這的確也是大實話,至少,比起義父,她是真的不太精。


    元昌帝冷哼一聲,“敗了朕也不會將你砍頭了,隨便下下。”


    還能說什麽,阮弗隻好笑容可掬地接受了。


    玉無玦請見的時候,已經是阮弗與元昌帝在棋盤上平靜廝殺的時候,聽到外邊玉無玦求見的請求,一向都恨不得讓這個嫡子多來見自己的元昌帝瞥了一眼阮弗之後,不在意地道,“這大過年的,他不好好呆在自己府上等著百官賀歲,來見朕做什麽?”


    說罷,又落下一顆棋子。


    阮弗靜靜在一邊,隻能當做什麽也不知道。


    可元昌帝這話,安成卻是回答不上來,元昌帝道,“叫他無事便回去,朕忙著,沒空見他。”


    安成隻好悻悻出去傳旨,不過很快他就回來了,“陛下晉王殿下說,歲末賀壽,是理所當然,既然陛下在忙,殿下便在殿外等候。”


    元昌帝沒理會,繼續與阮弗下棋,然後落下兩個棋子之後,突然沒好氣地道,“叫他滾進來!”


    阮弗默默看著這一切,倒是覺得,玉無玦與元昌帝其實或許並不是特別像,反倒是逸王更像元昌帝一些。


    玉無玦進來了,一進入暖閣便看到了正在與元昌帝對弈的阮弗,眸中劃過一抹什麽神色,阮弗也起身正常地行了一禮,“見過王爺。”


    元昌帝看了看兩人,才對著阮弗道,“丫頭,寧陽也在宮中,她也念叨你了許久,你去見見吧。”


    阮弗還能說什麽,玉無玦隻輕輕點了點頭,眼中劃過一抹柔意,阮弗隻好告退,由安成帶著離開了禦書房。


    暖閣裏邊,又隻剩下了父子兩人,元昌帝睨了一眼玉無玦,他昨日才見過玉無玦,這些年來,他何曾能在連續兩日的時間之內見到他,這禦書房又何曾得他晉王殿下頻繁踏足,隻是指了指阮弗先前的位置,“那丫頭走了,她的子,你來執。”


    “是。”玉無玦走上前去,在阮弗先前的位子上坐下來。


    “朕又不會將人如何了,你這是做什麽,連朕都不信了?”


    “兒臣不敢。”淡淡的聲音。


    又落了兩子之後,元昌帝歎了一聲,“玦兒,那丫頭不適合你。”


    玉無玦捏著棋子的手一頓,那一顆棋子沒有落在棋盤上,他抬頭,看了看神色嚴肅的元昌帝,慢慢將棋子放回了棋盒中,開口的聲音,沒有什麽情緒,“為何?”


    ——


    阮弗被安成帶出了禦書房之後便直接往禦書房後邊的宮殿去了,今日是三十,晚間皇家會有皇室內的宴會,寧陽長公主自然是一早就已經回宮了。


    不過還沒有到達寧陽長公主的宮殿,便已經看到了晉安郡主,見到阮弗,晉安郡主還有一些意外,不過更帶了一些激動,“阿弗!”


    阮弗一笑,“晉安。”


    晉安群主已經揮揮手,對著安成道,“安成公公回去吧,阿弗這裏有我就夠了。”


    安成自然也不推辭,“如此就有勞郡主了。”說罷,對阮弗點了點頭便又離開了。


    待到隻有兩人的時候,晉安郡主臉上的笑意更大了一些,“許久不見,阿弗,當初你無緣無故不見了,後來又聽說一些消息,真讓我們擔心了好一陣,我娘差些要請起陛下派人查探你的消息了。”


    阮弗聽及晉安提及這件事,隻好道,“事出突然,實在抱歉。”


    晉安郡主這時候才從見到好友的喜悅之中反應過來,反倒是臉上升起了一些訕然,“瞧我,都忘記了,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阮弗歎了一口氣,苦笑道,“難道就因為阮弗背後多了一些別的東西,晉安與我就生分了麽?”


    這話裏邊,玩笑的成分更大一些,晉安郡主原先在心中升起了那一抹小小的悵然,很快就消失,握著阮弗的手道,“可不是嗎,想我晉安何德何能,能與天下名士孟長清成為手帕之交呢,這世上,大概也就獨此一份了。”


    阮弗也笑道,“畢竟你是晉安郡主。”


    晉安郡主爽快一笑,“管你是孟長清還是阮弗還是那個白飲冰,總之,今後你就隻是本郡主的朋友了。管你嫌棄也好,不嫌棄也好,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了。”


    阮弗語氣有些為難,“如此,我也隻好勉為其難做你的朋友了。”


    說著,兩人相視一笑,卻是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晉安笑道,“走吧,自打大皇兄與大皇嫂回來之後,舞陽聽出了原來那個秘密的孟哥哥就是阿弗姑姑,可疑惑了好久,非要吵著見你呢,這時候,小丫頭還難得與皇嫂生氣不讓她去見你吧,今日見到你,必定會開心得到不行。”


    想起舞陽,阮弗也笑了笑,與晉安郡主一道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待到阮弗與晉安離開之後,花園旁邊的一座假山,方才走出了一個衣著華貴少婦,年已過三十,卻未到四十,保養得宜的麵容,讓她看起來依舊很年輕,而一身華貴的宮裝,更讓她看起來雍容異常。


    宮女見她無聲看著阮弗與晉安離開的方向看了許久,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咱們還去拜訪長公主呢?”


    妃子勾唇一笑,“回吧,長公主這時候,顧忌已經無暇見本宮了。”


    “是……”


    說罷,一行人又轉頭,往原路而回了。


    看到舞陽一臉糾結地看著自己,好像有什麽很為難時似的,阮弗不免覺得好笑。


    晉安郡主都忍不住掩唇笑道,“舞陽不認識阿弗姑姑了麽?”


    “母妃說,阿弗姑姑是孟哥哥,可孟哥哥明明是哥哥,怎麽會是阿弗姑姑呢?”雖是年紀還小,不過舞陽一開口,便顯得有些沉思和語氣老成。


    阮弗忍不住彎腰捏了捏舞陽的臉蛋,“孟哥哥就是阿弗姑姑……”


    阮弗話還沒有說完,正想說一些什麽來讓舞陽明白為什麽阿弗姑姑和孟哥哥就是同一個人,卻見舞陽雙唇一撇,小臉一皺,然後就在一瞬間的時間,整個人就放聲哭了起來。


    突然的狀況倒是把阮弗給嚇了一跳,晉安郡主也是一愣,而後馬上反應過來,“舞陽,這是怎麽了。”


    “嗚嗚……阿弗姑姑……阿弗姑姑騙人。”舞陽一邊哭一邊哽咽道,這一放聲大哭,倒是把周圍的宮女都吸引了過來,畢竟舞陽郡主雖然鬧騰了一些,可也從未像現在這樣。


    晉安郡主與還有有些不知所措中的阮弗相視一笑,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想來是委屈了這樣小丫頭了,隻好揮退因為舞陽的哭聲而上來的宮女,“這裏沒事了,郡主有我在就行。”


    舞陽還在抗議,“嗚嗚……阿弗姑姑騙舞陽,舞陽不……不喜歡阿弗姑姑了……”


    阮弗隻好無奈苦笑,她哄孩子的經曆,實在是沒有多少,長這麽大,也隻有對舞陽而已,不過晉安郡主卻是樂了,將舞陽抱起來,笑道,“我的小祖宗,怎麽那麽委屈啊?”


    舞陽中放聲哭了一會兒,聲音漸小漸哽咽了,撇過臉去趴在晉安郡主的肩膀上,大有不再看阮弗的意思。


    晉安郡主與阮弗一笑,佯裝道,“對,我們不喜歡阿弗姑姑了,不要阿弗姑姑了。”


    舞陽聽到晉安郡主如此說,腦袋一動,似乎有些動搖。


    阮弗笑著接口道,“是阿弗姑姑不對,阿弗姑姑就去向陛下請罪,惹了舞陽不高興,要被罰的。”


    一聽到阮弗這麽說,舞陽當即就把臉從晉安郡主的肩膀上轉過來,雖然雙眼還是紅彤彤的,但已經沒有了淚水,“不要皇爺爺罰阿弗姑姑。”


    “可是阿弗姑姑騙了舞陽呢?舞陽都不喜歡阿弗姑姑了。”阮弗忍笑道。


    舞陽臉再次皺成一團,小聲道,“舞陽沒有不喜歡阿弗姑姑,舞陽在生氣。”


    “這樣啊……”阮弗眨了眨眼,“讓這麽可愛的舞陽生氣,那也是阿弗姑姑不對。”


    舞陽撇撇嘴,“舞陽不生阿弗姑姑的氣,阿弗姑姑不要去找皇爺爺,皇爺爺會打人。”


    阮弗沉下臉,似乎是要考慮,舞陽見此,伸手朝阮弗過去,“阿弗姑姑,抱……”


    軟綿綿的聲音加上哭泣過後的一絲哽咽,聽得阮弗心都要化了,隻好伸手將舞陽從晉安郡主的手上抱過來,舞陽便立刻摟住了阮弗的脖子,還發出了嘻嘻的笑聲。


    這陰晴變化也太明顯了,兩人都不由得紛紛搖頭,不過卻也都知道這小丫頭先前那話,大概也隻是因為知道自己記掛了那麽久的孟哥哥其實就是早就已經認識了的阿弗姑姑引起的委屈罷了。


    不過舞陽打量了阮弗許久之火,才道,“阿弗姑姑長得一點也不想孟哥哥,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


    末了,似乎又在自言自語,“不過,阿弗姑姑和孟哥哥都一樣好看。”


    阮弗隻好無奈一笑,舞陽不明白事情始末,但終究還是接受了,兩個少女,一個小孩,又繼續在花園裏邊笑鬧了起來。


    玉無驚今日一早就進宮見齊妃了,出宮的時候奉了齊妃的命來拜見長公主的時候,聽聞阮弗也來了宮中,此時正在花園裏,長公主擔心舞陽出宮殿太久,便叫他出來的時候交代晉安郡主帶舞陽回到宮殿。


    他踏入花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阮弗抱著舞陽,一大一小兩人在說鬧的時候。


    此時此刻的阮弗,與他在戰場上見到的那個殺伐果斷,聰慧果決,冷靜自持,敏銳洞悉的女子是不一樣的,離開了戰場,她身上似乎帶上了一層柔和婉約的模樣。


    此時此刻的玉無驚還來不及想那是什麽東西,直到很多年之後,當他感受到冰天雪地裏的寒意森森的時候,方才明白,那是一生都未曾感受到過的稱為溫暖的東西,不,或者說,是曾經有過,卻被他忽視了。


    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樣的感受,他已經跨步往前,宮女見到他,都紛紛行禮,“楚王殿下。”


    晉安郡主聽到聲音,也站起來,“二皇兄。”


    並不如見到玉無玦與玉無凡玉無痕等人時候的親切。


    阮弗也行了一禮,“見過楚王殿下。”


    倒是舞陽,笑嘻嘻的叫了一聲二叔。


    玉無驚淡淡點頭,視線在阮弗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開口道對晉安郡主道,“姑姑說外邊風寒,讓你把舞陽帶回內殿。”


    晉安郡主一愣,而後反應過來,“瞧我,都要忘記了,多謝二皇兄。”


    玉無驚淡淡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嗯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舞陽與阮弗一道往內殿的方向而去,隻不知,玉無驚卻在兩人轉身離開之後,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又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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