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勒王子的婚禮,汪古部落那邊也帶了人來參加,玉無玦自然也來了,雖然其他的草原人不知道這位風姿卓然的翩翩公子是誰,但是多勒是知道的,當即也多了一些慎重,部落首領之子的婚禮,篝火宴會舉辦了三日三夜,不過阮弗自然是不會連著三日三夜都參加的,隻出了出席第一日迎娶古倫公主的婚禮之後,後邊的熱鬧就不怎麽參與了,畢竟,不論是她還是玉無玦,都不是熱衷這樣的熱鬧的人。


    篝火宴會那邊的熱鬧,還在傳過來,載歌載舞的樂音,各式各樣的草原樂器彈撥吹拉出來的喜慶樂曲隔著一段長長的距離不甚清楚地傳進了阮弗的耳中,阮弗所在的這個地方,卻是遠離了宴會輝煌的所在,也遠離了熱鬧的所在,周圍都是一片靜悄悄與漆黑,可她似乎能將自己融入黑暗一般,或者說根本就不在意周圍的黑暗。


    隨手扯了一片草葉,阮弗放在嘴邊,熟練地吹奏了一段並不知名的樂曲,那本應是歡快的,可在這空闊漆黑的草原黑夜上,卻帶上了一股淡淡的悲涼。


    隻是吹了一小段,阮弗便再也吹不下去了,不知因何,嗤笑了一聲,微微搖頭,就像前一刻,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玉無玦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安安靜靜的身影將自己落於黑暗之中,帶著一股自發生成的遠離塵世的清冷與決然,也帶著有他能夠理解的孤寂。可偏偏,她才是在塵世中遍布足記的人。


    阮弗聽到背後輕微的響動,並沒有回頭,因為,好像她已經對玉無玦的任何聲音都感到熟悉了,熟悉到不用去認真分辨,隻要聽見,就能自發知道是他來了,連帶著一起過來的,還有一絲一縷,清幽淺淡的玉蘭的幽香,一不小心,就能讓她升起一抹小小的恍惚。


    可她還是回頭了,對著玉無玦淺笑道,“王爺。”


    玉無玦走過去,任由胖胖從衣袖中竄出來跳到阮弗的懷中,阮弗也自然而然地接過,“王爺怎麽來了這裏?”


    “阮大小姐又為何獨自坐在這一處?”


    阮弗不語,複又抬頭望向空中的星光,這一夜的星空,比那一晚他們在沈家夫婦的木屋上所見的還有燦爛,也還要開闊得多,漫漫星河,似乎從草原的一頭,降落在了草原的另一頭,似夢似幻。


    阮弗不語,玉無玦也不語,隻是沉默在兩個人之間似乎並不能生成任何尷尬,反倒是有一股無言的默契以及淡淡的融合之意,便是向來有些鬧騰的胖胖,也顯得安分了許多。


    然而,安靜的氛圍並不能維持多久,一道聲音在阮弗的背後響起來,跟隨而來參加多勒部落王子婚禮的,是汪古部落的戴雅公主,“晉王殿下,不知這位姑娘是何人?”


    聽到戴雅的聲音,玉無玦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快,眉頭皺了幾分,阮弗有些不解地看向玉無玦,看到他這副神色便大概明白了究竟是這麽回事,眼中也升起一抹興味。


    玉無玦見此,眼眸深處升起一層淺淺的無奈,戴雅卻是不管玉無玦有沒有回應,已經走上前來,打量了一番阮弗,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出阮弗是草原女子裝扮的中原姑娘,這一路上來的時候,作為汪古部落的公主,戴雅自然知道了多勒部落中多了一位據說很是神秘的中原女子,在看此時阮弗站在玉無玦的身旁,當即也明白了恐怕就是這個人了。


    戴雅看了看阮弗,“我是汪古部落的公主,不知姑娘是何人。”


    戴雅聲音裏帶來的敵意,阮弗自然是聽見了,不過今日她沒有心情陪著戴雅周旋,隻看向玉無玦,道,“原來是戴雅公主,想必公主是來找王爺的,我先告辭。”


    說罷正要抬步離開,可戴雅卻是不放過,伸手攔住阮弗的去路,“等等,你到底是誰?”


    阮弗一個手腳不及,又被戴雅擋住了去路,邁出去的腳步一頓,身形一個趔趄,玉無玦眼中閃過一抹暗芒,伸手扶住阮弗,看向戴雅,唇邊勾起一抹冷笑,“公主這是何意?”


    “晉王殿下……我……我隻是想知道這位姑娘是誰。”


    “本王的人,公主想要如何?”


    “我……”戴雅一時說不上話來,看著玉無玦冰冷的神色,像是突破了什麽一般,“晉王殿下拒絕戴雅的原因,是因為她麽?”


    阮弗掙開了玉無玦的手掌,有些奇怪地看了戴雅一眼,又看向玉無玦,眼神很明白:這位公主,病的不輕吧。


    玉無玦冷笑了一聲,並不說話,不過看起來溫煦如玉的晉王殿下冷笑的聲音,在這黑夜之反是升起了一抹寒冷的意味,讓戴雅難得升起的底氣,不知不覺降落了下去,隻恨恨看了一眼玉無玦,又瞪了阮弗一眼,跑開了。


    阮弗再次輕歎了一聲,說實話,真是極少見到晉王殿下如此生氣的樣子,但是……


    阮弗轉頭,麵無表情的看向玉無玦,“王爺,我不是你的人。”


    玉無玦身上的冷然早已收斂,“阮兒,莫非是忘記了,不管是夫妻還是兄妹,你都與本王關係密切。”


    阮弗眯了眯眼睛,冷笑一聲,“王爺說笑了。”


    “是麽?”黑夜之中玉無玦定定看著阮弗,聲音幽幽,聽不出是什麽情緒,隻能看見一道深邃的目光,比那星空還要令人費解,隻聽得玉無玦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除非,阮兒不是阮兒。”


    阮弗抿唇,不動聲色推開一步,“阮弗不知王爺這話是何意?”


    玉無玦唇角的笑意一直溫煦,抬手輕輕拿走阮弗肩頭的一根青草,微微低頭,看著阮弗,黑夜之中,女子臉上略帶倔意的神色,清晰可見,“沒什麽,隻是近日,我在汪古部落看了幾本誌怪的雜書,聽聞了一些草原上前世今生的輪回之談,覺得有些有趣罷了。”


    阮弗麵上不懂聲色,實則內心卻是不知為何升起一抹毫無緣由的恐慌……


    正在此時,另一邊傳來了多了王子愉快的笑聲,“原來兩位在這裏。”


    阮弗轉過頭去,便看到多勒王子攜帶一身紅衣的古倫公主走了過來,阮弗沒來由覺得心中放鬆了幾分,退開了一步,“多勒王子,王妃。”


    多勒王子對著阮弗一笑,古倫公主的笑意裏也多了一些感激,兩個紅妝的新婚夫婦對視了一眼,皆是對阮弗與玉無玦道,“我們多謝晉王殿下和姑娘。”


    玉無玦點頭,“王子客氣了。”


    阮弗見此,隻道,“想必王子與王爺有事相談,我先告辭。”


    說罷,也不等玉無玦有沒有同意便抬步離開了,待走了幾步之後才發覺胖胖還在自己懷中,阮弗的腳步隻是頓了一瞬,便又繼續離開了。


    古倫公主有些好奇地看著阮弗離開的方向,抬眼看向玉無玦,用草原話問道,“那位是晉王妃麽?”


    多勒卻是捏了一把古倫公主的手,示意她不要亂問,古倫公主雖是不解,但還是沒有在繼續問,玉無玦將視線從阮弗身上賺回來,淡淡點頭,對著多勒王子道,“恭喜王子了……”


    多勒王子的大婚之後,後續的事情也商定好了,阮弗與玉無玦自然不會在草原多做停留,多勒王子的大婚過後,兩人就決定離開草原,回中原了。


    自從那一晚玉無玦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兩人之間,似乎反倒是沒有了來時的輕鬆自在,阮弗知道,玉無玦有些懷疑,她以為自己可以理所當然地對待這種無端的懷疑,畢竟,阮府的大小姐由一個懵懂無知孤單瘦弱生活艱難的被拋棄的嫡女僅僅是在五年的時間就長成了如今這個模樣,的確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她明白,玉無玦的懷疑,並不是在這裏,或許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覺得阮弗的變化匪夷所思,但卻不是沒有可能的,隻是……玉無玦的懷疑直擊她的內心,或許別人隻會問,阮弗會什麽變成了這樣,可玉無玦會想,阮弗是誰……


    一時之間心思有些紛亂,直到準備策馬決定離開之前,阮弗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策馬的方向調了一個頭,往草原之上的另一處而去,玉無玦見此,蹙了蹙眉頭,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阮弗有些急切地衝進一個破舊的帳篷,入眼之處,卻不再是前不久見到的那個老人,隻剩下一具安詳的軀體,不知已經躺在床榻上多久了。


    阮弗衝入帳篷的腳一頓,可很快就疾步往床帳而去了,床榻上的老人早已沒有了生機,阮弗見此,身子一軟,直直倒在了地上。


    一行清淚,無聲滑落。


    玉無玦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心中一動,立刻便明白了這個老人是什麽人,隻是……就算是這樣一個老人,能讓阮弗變成這樣麽?


    玉無玦輕聲走上去,站在阮弗的身後,“阮兒。”


    阮弗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是一片清明,“王爺,我想晚一日回去。”


    玉無玦伸向她肩頭的手終究沒有伸出去,“好……”


    ——


    看到關外兩匹馬兒往往回飛奔,玉無痕的心情顯得很是激動,關於玉無玦秘密前往草原,他是為數不多知道的其中一個人,自打那一日的祁城之戰之後,直到今日,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見過玉無玦了,一向對玉無玦有些孺慕之情的十二皇子,看到飛奔而來的身影的時候便即刻翻身上馬,往玉無玦的方向而去了。


    逸王妃看著跑出去的馬兒,唇角升起一抹無奈的微笑,兩個方向的快馬,不多時便碰上了,玉無痕經過了兩個多月戰場磨練的稚嫩臉龐,也多了一些剛毅,見到玉無玦,趕緊停了馬兒,愉快地叫喚道,“四哥!”


    玉無玦勒住了韁繩,淡淡瞥了一眼看起來似乎沒有在永嘉的時候那麽稚嫩了的弟弟,道,“不好好呆在關內,你跑來做什麽?”


    一臉委屈的十二皇子原本以為自己親自來接會得到四哥一個好臉色,沒想到……


    阮弗坐在馬上,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兄弟兩,玉無痕自然也看見了阮弗,此時此刻,兩人還穿著草原人的服飾沒有來得及換下,玉無痕瞪大了眼睛,雙手顫抖地指著阮弗,“你你你……你!”


    阮弗淡淡一笑,“十二皇子。”


    玉無玦微微皺眉,馬鞭子抽過去,玉無痕即刻收回了指著阮弗的手,眨眼道,“阮大小姐,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阮弗輕咳了一聲,抬手道,“十二皇子,在下白飲冰。”


    玉無痕再次瞪大了眼睛,阮弗卻不欲多說,隻與玉無玦對視了一眼,打馬往關內走去。


    逸王妃看著信馬而來的兩人,眉梢微微挑起,“四弟。”


    玉無玦與阮弗翻身下馬,淡淡道,“大皇嫂。”


    逸王妃看了看一旁容色清絕的阮弗,點頭笑道,“白姑娘。”


    阮弗會意,低眉淺淺一笑,“見過逸王妃。”


    逸王妃看了看阮弗,又看了看玉無玦,掩唇笑道,“快別站在這裏了,先回關內再說吧。”


    玉無玦也點點頭,轉身對著阮弗道,“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再來軍營。”說著一邊將手上的一塊玉牌交到阮弗的手中。


    阮弗眼神一閃,但還是從容接過了,“好。”


    說罷,再次與逸王妃告辭,方才翻身上馬,玉無玦見此,又開口道,“孔先生的。”


    “王爺,我會處理。”


    玉無玦淡淡點頭,“到時候本王與你一起去。”


    阮弗先是一愣,而後點了點頭,再與幾人告辭了一番,便策馬而去了。


    逸王妃看著阮弗離去的方向,再回頭看一眼玉無玦,笑道,“四弟這身裝扮,若不是我知曉其中緣由,隻怕以為你們在草原上成婚了呢。”


    玉無痕有些疑惑地道,“這不是尋常草原男子的裝扮麽,有何不妥?”


    逸王妃笑道,“看看你四哥的腰帶與白姑娘的頭巾就知道了,想必是給你們東西的人隨手一拿的吧。”


    玉無玦低頭看了一眼還掛在腰間的東西,淡淡看了一眼兩人,沉默不語。


    不過……就算他沉默不語,逸王妃也不會沉默一路,偏頭看向一旁的玉無玦道,“四弟,皇嫂從來不知道,四弟還能對一個姑娘關懷至此。”


    “皇嫂想多了。”玉無玦聲音平靜無波。


    逸王妃挑了挑眉,“是麽?我看,白姑娘挺好的,應該與白先生有關吧?”


    晉王殿下又是看了逸王妃一眼,不知可否,一夾馬腹,當先往前了。


    隻剩下逸王妃看著玉無玦離去的方向,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有些事情,玉無玦從來沒有說過,可是,在玉無玦少年時期,無緣無故頂著被元昌帝大罵的怒氣跑去南華的真正緣由,逸王妃是為數不多知道的一個人。


    她還記得,小時候,玉無玦是把她當成姐姐的一樣的人的……隻是後來發生了太多事,玉無玦也越發讓人看不懂了。


    阮弗一路策馬回了關內,盼夏與青衣雖然礙於逸王妃與十二皇子在場而沒有前去接阮弗,但是看到阮弗這般安然無恙地歸來,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尤其是盼夏,小丫頭看到阮弗的時候直接上去撲入了阮弗的懷抱,“小姐,盼夏好擔心你。”


    阮弗有些無奈,“好好的擔心什麽呀,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麽?”


    “這還是小姐第一次出遠門不帶上我和青衣姐姐。”盼夏不滿地道。


    阮弗有些無奈,“好了,以後再出門,一定帶你,快放開我,我去洗漱一番。”


    盼夏趕緊放開了阮弗,“水已經備好了,小姐快些去。”


    阮弗點點頭,而後對著青衣道,“那是孔遠道老先生的骨灰,你先放好,晚些時候我再……處理……”


    阮弗原本想說安葬,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青衣不知這個人,但見阮弗如此吩咐,還是臉色凝重的點頭,“青衣知道了。”


    ——


    阮弗回來的當日,便在祁城內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換了一身裝束,往軍營而去了,在外人麵前,外人不知白飲冰是誰,也不知消失了一個多月的晉王殿下去了哪裏,更不知跟他去了哪裏的人會是誰,可阮弗知道,阮弗與白飲冰,有朝一日會變成同一個人,因此,雖是進入軍營,除了身著一身男裝之外,其餘的裝扮阮弗沒有任何改動,稍微眼睛犀利一些的人自然會看的出來白飲冰是一個女子。


    不過拿著晉王殿下給的牌子,阮弗還是容易進入了軍營之中。


    離開一個多月,逸王身上的傷早就已經好了,此時見到阮弗,除了在聽到王妃說了一些話之後對於這個女子有些詫異之外,還多了一些感激。


    與此同時,同在這一處的,還有天玄軍的幾名將領,這些都是逸王的親信,這些人也是為數不多的知道祁城之戰與逸王妃被救皆是與眼前這個女扮男裝年齡不過是二八年華的女子相關的。


    當然此番前來,必定不是讓阮弗來看他們或者他們來看阮弗的,而是經過了祁城一戰的損傷之後,北燕大軍已經退兵回國,並且隱隱有與辰國求和不戰的想法。


    求和,對於武將來說,從來都是奇恥大辱的事情,這些人自然不想讓北燕求和,但是,若是說真的達打到北燕去,很顯然,這個時候並不是一個很適合的時機,最為重要的是,上一次在軍中揪出了孫從可最後孫從卻是無端而死,此後便再也沒有線索查得出來,也讓他們心中升起一些不安,畢竟敵暗我明,這種感覺,是真的很不好。


    阮弗雖是來了,但隻是在一旁聽著他們說個字的看法,倒是沒有想要發言的意思。


    逸王妃也隻是坐在逸王的身邊,並沒有發言,良久之後,大廳之中討論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白……姑娘有什麽看法?”


    阮弗抬頭看過去,儼然是一個正在爭得臉紅脖子粗的中年將領,這聲音一出來,幾道視線齊刷刷看向阮弗這個被晉王殿下請來的小姑娘。


    阮弗看了一眼玉無玦,玉無玦隻淡淡點頭,阮弗莞爾一笑,“我覺得如今的確不是深入北燕一舉攻破的時候,不過北燕已經元氣大傷,三五年之內是沒有機會在舉兵南犯了,諸位想要一追窮寇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諸位是不是忘記,還有南方的南華了。”


    眾人原本聽到阮弗覺得和比較好的時候,心中已經升起了不滿,隻當女子果然都有一些婦人之仁,而他們確實忘記了,若是阮弗有婦人之仁,北燕十五萬大軍便不會全軍覆沒了,此時聽到阮弗提及南華,卻是沉默了下來。


    連逸王也開口道,“白姑娘覺得南華如何?”


    阮弗聲音清淡,“至少,絕對不是如今可以硬碰硬的時候,別看南華雖然不如多年前一樣強盛了,但是根基在那裏,不會那麽輕易動搖,而且,南華名將趙瑾用兵如神,雖然年少,但卻是與晉王殿下一樣,十二歲上戰場的人,隻要有他在,很多事情都不會那麽容易。”


    南華名將趙瑾,眾人自然是知道的,所謂北有楚王,南有趙瑾,說的正是南華名將趙瑾帶領的軍隊,而趙瑾的致命一朝,是趙家軍,那是有著天玄軍在辰國一般地位的南華強軍。


    阮弗眼眸低垂,看不出是什麽情緒,“趙瑾是孟……孟堯教出來的名將。”


    “白姑娘似乎對南華的實力很是了解。”其中一個將領開口道。


    阮弗搖了搖頭,唇角升起一抹淺淺的冷笑,“很是了解說不上,不過一些事情還是知道的。”


    “白姑娘是不是太高看南華了?”其中一個將領不讚成地道。


    阮弗抬眼望過去,神色嚴肅地道,“我從來不高看哪一個國家,也不會低看哪一個國家,當這個國家最明顯的實力擺在我們麵前的時候,不是掩耳盜鈴去掩蓋,而是正視,看清自己的位置也看清別人的位置,才能知道下一步如何部署。”


    原本開口說話的將領聽了阮弗一番話,相互看了一眼,皆是對著阮弗拱手道,“白姑娘高見。”


    “不敢。”


    玉無玦看了一眼阮弗,見著眾人都不在說話了,似是有所沉思的樣子,淡淡揭過了這一層,“朝廷的聖旨已經來了,準備回京的事宜吧,如今的確不是舉兵進攻北燕的時候。”


    說罷,玉無玦已經站起來,對著逸王道,“天玄軍是你的。”


    意思很明白,父皇將天玄軍交給你,一應軍務你來解決就是了,現在拖著我和身無官職的人在這裏耗什麽勁兒?


    逸王當然知道,當即也黑了臉色,不過他還真不能將玉無玦如何,玉無玦看了看阮弗,“我們先出去。”


    既然如此,阮弗自然是站起身來,跟隨玉無玦往外而走,逸王妃有些無奈地與自己夫君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還是跟著往外走了出去,阮弗這才跟著玉無玦走到了門外,逸王妃的聲音就在後麵響了起來,“白姑娘,留步。”


    阮弗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逸王妃,“王妃。”


    逸王妃拉過她的手道,“自從蕭玉山下來,還沒有與你好好說過話。”


    說著又看向玉無玦打笑道,“四弟有什麽事先等等吧,我與白姑娘說幾句話在還給你。”


    阮弗一哽,隻得跟著逸王妃離開了。


    ——


    將孔遠道的骨灰撒入祁城外的江河之中,阮弗站在順流而去的小舟上,難得在玉無玦麵前這般看著江水發呆。


    那一日,離開多勒的時候,不知是心中被什麽抽中了,阮弗猛然想起了在夕陽的湖泊旁邊遇見的孔遠道,等到反映過來的時候已經往孔遠道居住的地方而去了,她隻是沒有想到,再見已經是一具屍體。


    悲傷突然而來,她控製也控製不住,此時親手將這位在年少的時候與祖父有過交情,不知從祖父口中聽過多少次的老人的屍體灑在江河之中,那股一開始的悲傷反倒是不見了。


    玉無玦始終沉默地站在阮弗的旁邊,看著她望著底下的江河發呆,終於開口道,“怎麽了?”許是沉默了太久,在開口的聲音,帶著一股輕柔的沙啞,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心安。


    阮弗輕輕搖了搖頭,輕聲開口道,“孔老先生一生的誌向,都是為了中原的大業,七十多年的歲月,生於紛亂,亡於紛亂。”


    “阮兒,你在自責什麽?”


    阮弗抬眼看著玉無玦,隻見玉無玦麵上依舊溫煦,“中原的場麵,便是如斯,天下紛亂,從來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從來沒有人可以將一個四分五裂的天下在百年之內就恢複統一,你不能,我也不能,我們隻能盡力,有生之年,讓他變得更好,更符合我們的期待。”


    阮弗冷冷道,“這是王爺的想法麽,有生之年,盡力而為而已。”


    玉無玦抿唇看著她,阮弗不知從何處升起的激動,“倘若我一定要讓著天下一統,竭盡全力,在所不惜呢?”


    玉無玦靜靜看著她,“阮兒。”


    阮弗突然垂下了頭,肩頭似乎被卸掉了一層力氣一般,其實她何嚐不明白玉無玦所講的才是真的道理呢,這天下,終究不是能夠以一人之力能夠改變的,哪怕這個人智絕近妖,哪怕是名動天下的晉王殿下,哪怕是遊走各國的名士孟長清,都不可以。


    可即便是未知,她依舊要去做。


    “王爺,抱歉,是我唐突了。”反應了過來,阮弗開口道。


    玉無玦有些神色複雜地看著阮弗,“還有幾日就要回京了,回京之後你如何打算?”


    阮弗聲音平靜,“白飲冰會在永嘉徹底消失,吏治的事情我雖不知如何了,但是王爺既然覺得沒事,那麽應該就沒事了,經此之後,辰國的變化將會很明顯。至於在祁州的痕跡,隻要王爺不說,很多事情都不會傳出去。那就勞煩王爺了。”


    這一點,玉無玦當然不會懷疑,不過……“白飲冰在永嘉徹底消失,那麽,孟長清呢?”


    玉無玦的聲音太過平靜,阮弗抬頭看向他,“王爺這是何意?”


    玉無玦輕歎了一口氣,靜靜地看著同樣一臉平靜的阮弗,“你不必瞞我,阮兒,你的行事手法與孟長清如出一轍,從西越的事情,到北燕平安王,再到多勒部落,這是掩飾不了的事實,從西越的事情得以解決到如今這個局麵,你並沒有十足十地隱瞞我。”


    阮弗的確沒有可以隱瞞,但也從來沒有刻意去暴露,隻是她想不到,玉無玦會發現得如此快。


    隻聽得玉無玦繼續道,“從花朝節上舞陽發現了你與孟長清的聯係,再到白飲冰的出現,而你本身就是白飲冰,這些年出現了一個孟長清老攪動天下局勢,但是白莫如從來沒有任何反應,阮兒,將許多事情聯係在一起,孟長清是誰,有心知道的人並不難猜。”


    “這世上有心想要知道孟長清是誰的人,很多,但是,猜得出來的人,隻有王爺一個人。”阮弗眯眼道。


    “隻要你想,可以永遠隻有本王一個人猜得出來。”玉無玦看著阮弗道。


    這雙向來深邃的眼眸之中,始終帶著一層深藏在眼底的情緒,阮弗看不住來,索性移開了眼眸,看向被順流的小舟劃開一道道漣漪的江麵,阮弗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既然王爺已經猜出來了,想要如何?”


    玉無玦定定地看著她,“隻有一個問題。”


    阮弗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江麵的漣漪上,看得不知是江麵的漣漪,還是在無聲壓製內心的波動。


    對於她的沉默不語,玉無玦並沒有停下追問,聲音平和道,“為什麽叫孟長清?”


    阮弗唇角輕扯,“王爺想要知道什麽答案?”


    阮弗似乎是笑了笑,“以王爺的認知,覺得孟長清會對辰國不利麽?”


    “不會。”


    “王爺覺得孟長清會對你不利麽?”


    “不會。”


    不僅不會,簡直,孟長清做的許多事情,認真想起來,尤其是從後續影響來看,樁樁件件,倘若不是與辰國無關,就必定是利於辰國的,孟長清這些年在南方的手筆自不必說,但看在北方所做的事情,不論是助戰,還是治理民生還是大到暗中策劃協助,讓大周這些小國臣服與辰國,無一不是為了辰國著想,若是能夠想明白這些事的人,就不會在爭論名士孟長清到底站在哪一方了。


    “既然王爺相信,那麽孟長清為何叫孟長清,而不是張三李四,還如此重要麽?”阮弗再次問道。


    玉無玦靜靜看了阮弗清絕的容顏好一會兒,方才道,“阮兒的確很聰明,連我都要被你繞進去了,不過……”


    玉無玦抬手撫了撫她被風吹起的發絲,“有些事情,總是很想知道答案,就像阮兒,對這個天下耿耿於懷一樣。”


    對於一些事情,他也總是耿耿於懷,那是從少年熱烈到青年平穩,都不曾放得下的東西。


    阮弗輕輕退開了一步,微微垂頭,“我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麽,還是懷疑什麽,我隻能保證,孟長清永遠不會對辰國不利,也不會對晉王不利,除非,晉王不再是孟長清所認識的晉王。”


    玉無玦終究沒有再多問,看著阮弗好一會兒,“我不會讓阮兒失望。”


    阮弗從來沒有一刻覺得相處的這些日子裏,玉無玦的眼神如同現在一般讓她感受到內心一股莫名的慌措,慌措到已經不能坦然麵對。


    阮弗移開了視線,眼眸低垂,“王爺,戲已經結束了,這個稱呼,還是收起來吧。”


    可玉無玦俊雅的麵龐,卻是生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極淺極淺的笑意,可若是了解他的人都會明白,晉王殿下的心情很好,“結束了麽,阮兒,對你我來說,一切剛剛開始。”


    阮弗心中一動……兩世為人,她從來不知道麵對一個人的時候心跳加速的感覺究竟是如何的,更不確定自己此時此刻的狀態是因為不安,還是別的什麽情緒,前一世,皇甫彧與她之間,隻有帝後之情沒有夫妻情分,孟阮清高驕傲,以天下為己任,僅有的那一點少女心思在決定跨入深宮的那一刻就已經消失殆盡了,恐怕世人永遠也不可能會知道,南華皇後孟氏在臨死之時仍舊是處子之身。


    玉無玦這個人,不管是前世今生,對阮弗而言,總是不一樣的,那是孟阮少女時期的天真歲月裏,唯一闖入她生命的奇特,曾與她糾纏不休,乃至阮弗即便重生一世,這麽多年來,卻潛意識裏避開了這個名動天下的男子;而對於阮弗本身來說,不管是此前從未相見的歲月,還是這一個多月生死相伴的經曆,都有太多難以言說的東西在裏麵。


    這段日子,雖然清苦奔波,可對於阮弗來說,絕對是最輕鬆寫意的歲月。


    阮弗神色平靜,可內心其實已經翻騰,玉無玦見此,聲音一如先前,“聰明如阮兒,一定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阮弗從思緒之中反應過來,那又如何,他們,有一樣的目的,可終究會走上不一樣的歸途,她要中原大統,九州歸同,要皇族權柄,盡在掌握,可最後,坐在廟堂,笑看天下的,隻會是這個男子,不是她。


    也永遠不可能是她。


    孟氏,再也不會走上那條路了,隻餘一抹靈魂在世間,笑慰酒泉之下的祖父、父親、哥哥便已足夠。


    阮弗淺笑,“王爺,你我都是戲中之人,隻要有一方說結束了,便當結束了。”


    說罷,看著船頭已經趨向岸邊,阮弗不欲多說,看著岸邊,“王爺,你看,船到岸了。”


    豈知,玉無玦足尖一動,原本快要靠岸的船輕輕調轉了一個方向,沿著岸邊的方向,順流而下,阮弗微微皺眉,“王爺這是做什麽?”


    玉無玦猛然抓住阮弗一直手腕,一雙黑眸望進阮弗略帶慌亂的眼中,“阮兒,你在害怕什麽?”


    阮弗掙紮,低聲道,“放開!”


    玉無玦緊抓不放,阮弗其實也算是一個脾氣不好的人,玉無玦不放開,她也不會任由玉無玦抓著自己的手腕,隻能掙紮,但是這座小舟實在是太小,阮弗隻掙紮了兩下便覺得一陣失重的搖晃,玉無玦本就握著她的手腕,自然下意識將她扯到自己的身邊,足尖一點,穩住了搖晃的小舟。


    隻是,反應過來的阮弗隻覺得兩個人的姿勢有些怪異,玉無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卻是攬住住她的腰身,兩人之間的距離,呼吸可聞,再抬頭,阮弗隻覺得自己闖入了一雙幽深的眼眸之中,瞬間失去了逃出來的方向。


    船身已穩,隨意順流的小舟已經不知飄往了何處,將近落日的夕陽照在湖麵上,鋪了一層粼粼金光,小舟上的兩道人影,映照在被微風吹皺的漣漣湖水之中,膠著於一處。


    女子清絕的眼眸深處帶著一股還來不及消散的無措,兩片嬌豔的唇瓣如同一顆等待采擷的相思豆,玉無玦眼神暗了暗,似乎忘卻了周圍的一切,隻想遵循內心叫囂的聲音,想要一種真實存在的東西來證明某些已經被壓製的無可證明的懷疑。


    灼熱的氣息撲鼻而來,似乎吹散了一切煙霧,阮弗終於在那雙黑眸之中找到逃離的方向,看著眼前一張不斷放大的俊臉,以及已經半闔的雙眸,阮弗趕緊別開了臉龐,卻不想,腳下的小舟猛地一撞,一個溫熱的東西,覆上她的眼眸,帶來一陣輕微的顫栗。


    轉瞬之間,玉無玦已經攬住阮弗往岸上越過去,沒有方向的小舟在撞上河中的石頭之後加上玉無玦借力跳離,已經翻覆。


    雙足一落地,阮弗猛地離開了玉無玦的身旁,“王爺,天色已晚,該回去了。”


    說罷,不等玉無玦再說什麽,阮弗已經轉身腳步匆匆地離開。


    玉無玦看著女子略帶慌亂的腳步,以及發絲遮不住的紅瑪瑙一般的耳垂,緊了緊自己前一刻握過的皓腕,那一絲溫度,似乎還停留其中。


    “阮兒,即便你我都是戲中人,卻也未必能讓它結束……不管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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