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對方隻一眼,似乎沒有任何探究的意思,便又淡淡移開視線,然而,最先垂下眼眸中斷視線的,是阮弗。


    那一雙看似溫和平靜的雙眸,於阮弗而言,既陌生,又熟悉,這麽多年來,終於,如此意外的在這一場春雨紛紛的時節,不期而遇。


    盼夏聽到聲音時候,已經擋在阮弗的身前,神色警惕地看著對麵的兩個人。


    玉無痕摸摸鼻子,“姑娘,我不是有意驚擾的,隻是聽到姑娘所言,實在覺得妙,因此便忍不住……還望三位姑娘不要見怪。”


    阮弗淡淡一笑,已經拂開盼夏護住自己的雙手,微微搖了搖頭,示意盼夏放心,才對著玉無痕道,“無意躲雨,倒是我們驚擾了兩位公子”


    玉無痕捎帶稚嫩的臉上升起一抹笑意,露出一口白牙,爽快道,“這風雨橋又不是我們的,什麽驚擾不驚擾的,說來也是巧合,我們也是在此處躲雨的,姑娘若是不嫌棄,淋雨衣裳微微濕潤,不若過來烤烤火,等雨停了,再離開不遲。”


    若是平時,玉無痕可沒有這麽多心思理會這些閑事,但是今日,一則是覺得阮弗氣度不凡,二則是因為阮弗先前進風雨橋的時候出口的那句話,兩者相加,便讓他覺得比京城裏那些千篇一律的大家閨秀有趣多了。


    衣裳微濕,春日的午後,的確有些寒意,阮弗便也不推辭了,對著對麵的人微微頷首,“如此,就多謝公子了。”


    比起對如今辰國朝中晉王、楚王和宣王這三位皇子的了解,阮弗對於不怎麽出現在朝堂上或者說不怎麽參與朝事的,連弱冠之年都未到的十二皇子,是沒有多少了解的,不過今日一見,這般性情,也足夠她進行簡單的判斷了,不過……阮弗的視線卻是放在了玉無痕身邊,始終未發一言的那人身上。


    至少一眼,玉無痕便已經意識到了,趕忙對著阮弗道,“這是我四哥。”


    玉無玦轉頭,淡淡點頭,算是應禮,阮弗也淡淡點頭,算是回禮了。


    “此處乃是城外,姑娘怎麽一個人來了這裏?”待到阮弗坐下來之後,玉無痕有些好奇地問道。


    阮弗一笑,“今日是來送友人的,不想竟然也碰上了下雨天。”


    玉無痕又是咧嘴一笑,“原來如此。”


    比起玉無玦的靜默,玉無痕倒是一個話多的人,並且,也沒有什麽架子,兩三句話之後倒是能跟阮弗東一說西一說,並且還覺得頗有趣味,至少,比起大多數見到男子便麵紅耳赤,因為男女大防的原因而不敢說話的女子,在阮弗的身上,似乎真的一點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如此,相處倒也還算是輕鬆,不過一刻鍾的時間,便是性子比較活潑的盼夏,也能與玉無痕談笑了。


    身上的衣裳,隻是沾惹了一些水汽而已,阮弗不過是在火邊坐了一會兒,便覺得身上已經恢複了幹燥,隻是……外邊的雨勢非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倒是有一種更大的趨勢,似乎是想要一股腦兒下個夠然後再恢複一個晴朗的天空似的。


    阮弗在轉過頭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玉無玦負手立於亭簷之下,微微仰頭,俊雅溫和的麵上,帶著一股隔絕了風雨的寧靜。


    外邊的風雨,隨風飄入,已經微微沾濕了他隨風而動的衣角,可他惘若未聞一般,阮弗的視線,順著往上,待到看到刻於亭蓋內部的一盤棋局的時候,眼中閃過一抹微微的震驚之色,人已經下意識站了起來,似乎也被那無意發現的棋局吸引了過去。


    這般癡迷的視線,玉無玦自然是感應到了,轉過頭來的時候,阮弗已經站在他身後三尺之外,與她一般仰頭,看著亭上的棋局,麵色之中還保留著微微的驚訝,以及,眼中沒有掩飾的一抹凝思。


    長發如瀑,白衣素雪,或許是因為先前淋雨走了一頓路的時間,額前已有幾縷碎發飄散下來,此時此刻,正調皮地迎風舞動於臻首娥眉之上……分明是沉思的麵色,不知為何,唇角似乎帶了一抹笑意。


    隻稍玉無玦一眼,阮弗便感覺到了這視線,轉過眼來的時候,不知是否是錯覺,竟覺得玉無玦的唇角閃過一抹淺淡的笑意,如那雨滴落入湖水,漾起一抹無從尋找的漣漪。


    阮弗微微垂眸,錯開了再次撞上的視線。


    玉無玦終於開口說話,“姑娘懂棋?”


    阮弗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唇角輕輕勾起,道,“百年前,大魏名士公孫讓先生,愛棋成癡,千金散盡隻為棋,以致於陷入了魔障之中,最後竟致家破人亡的結局,公孫先生在晚年的時候幡然醒悟,以自身的經曆與對生命的體悟,設了一盤棋局名為”生死“,用以警示後人,可卻也從未有人解開過,後來那棋局便流傳到了民間,沒想到,永嘉東城外的這一處風雨橋中,竟然也有這一盤棋局。”


    玉無玦的神色之中劃過一抹清淺的讚賞,不由得對阮弗多看了兩眼,一般的女兒家,便是涉獵,恐怕也不會涉獵如此之深廣,不想眼前這女子,竟能一眼看出這是世間聞名卻少見的公孫棋局。


    因此,不由得歎一聲,“姑娘好見識。”


    “謬讚。”阮弗點頭道,言罷又抬頭看向上邊的棋局,卻是心中微動。


    玉無玦的視線也回到了棋局之中,良久之後,方才開口道,“姑娘既然懂得這棋局,不知,對於這盤棋,有何見解?”


    阮弗一愣,似乎有些意外玉無玦會問出這麽一番話,不過想想,似乎又覺得好笑,如今的男子,已經不是當年心高氣傲的模樣了,就連她自己也不是了不是麽?


    她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並無可惜,“公孫棋局乃是公孫先生以自身經曆與對生命、對蒼生、對一生蒼涼變化的體悟設計出來的,生生死死,大起大落,紛亂複雜,公孫先生一生浮沉起落,以致於大徹大悟方能有所悟,我一個小小的女子,哪裏能有見解?”


    當年,她並非是沒有研究過公孫棋局,隻是……連義父也說了,她這一生,牽絆過多,執念過多,公孫棋局,怕是解不開了,除非能夠化開心中心魔與執念……


    可她知道,自己是化不開了,這公孫棋局,便再也不勉強。


    玉無玦聞言,隻覺得身旁女子的聲音中帶著一股穿越風雨的洞明,滄桑而又純淨,如這春雨茫茫中的青山一般,分明堅韌,分明朦朧,分明不真切,分明,也帶著風雨之中的冷意。


    “也是,在下研究了多年,也是無果。”玉無玦似乎是不輕易說道。


    阮弗低頭,似乎是輕輕一笑,“世人多有執念,貪嗔癡,愛妄念,求不得,若想解開,恐怕也要放下身內身外一切,留一個萬事皆空才能體悟出來了。”


    這話才剛剛落下,早已轉頭過來看著兩人在這邊談話的玉無痕不屑地笑了一聲,“那不就是連命都沒有了,萬事皆空了麽?”


    阮弗眨眨眼,語氣帶了一些狡黠,“是呀,如此便能見到公孫先生,問問他這百年未解的棋局該如何解開了。”


    玉無痕反應過來,噗嗤一笑,“哎,你這人……”


    連盼夏與青衣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玉無玦的眼角閃過一層笑意,“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阮弗一愣,正回頭,望進那雙多了一些笑意的清潤雙眸,如芝如蘭,萬山皆醉。


    然而,下一刻,那雙本帶著笑意的雙眸,清潤退去,寒芒瞬間升起。


    青衣急喊出聲,“小姐小心!”


    阮弗下意識轉頭,隻見風雨橋之外,春雨朦朦之中,三支利劍正朝著她與玉無玦所站的地方並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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