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居民正等待著自己的節日到來。


    或者說,這是專屬於外圈營地居民的好日子。廢坊塌落總會給地下帶來大量資源,比起那些被人搜刮過一遍又一遍的廢墟殘渣,當然是每個季節的新貨更值得期待。


    當穹頂被打開時,就好像漆黑的夜空中裂開了一道天淵,而從上方灑落的無數廢坊碎塊在陽光的映照下會折射出銀白色的光芒,乍看上去宛若一道又寬又長的瀑布。長安城中的名人曾作詩道“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雖不知描寫的是不是廢坊墜落的情景,但用在此處簡直再恰當不過。


    因此地底居民也將拋灑中的廢坊稱為銀川,而他們為了撿取最豐厚資源所展開的爭鬥叫做趕海。


    九柱六道營地也不例外。


    “所有人繼續駐守原地,伏低身子!現在還不是爭搶的時候!”蔡飛燕大聲喊話道,“無論有什麽好東西,能活著拿回來才算數,大家明白了嗎?”


    她雖然個頭小,聲音脆,但舉手投足的氣勢卻已經有了幾分營地管事的模樣。


    “明白!”


    其他人也異口同聲的應和道。


    這是無數鮮血鑄就的經驗,廢坊塌落時極為危險,崩裂的碎石甚至能砸死數百步之外的拾荒人。另外即便清理結束、穹頂合攏,也不代表著萬無一失,剛墜落的坊堆中存在很多空隙,在搜尋過程中極容易發生二次塌陷,營地中殘疾者數量眾多,大部分都是拜這些防不勝防的塌方所賜。


    蔡老太給出的對策就是“不爭頭名”。可以先讓其他趕海的營地居民先進入坊堆搜索,他們擠在第二批進去——盡管收獲可能不及前者,但安全性會大幅提高,和其他營地的競爭也不會太過激烈。


    然而這一次,銀川似乎發生了點變化。


    “喂,飛燕小姐,你看那兒!”有人大喊道——在墜落過程中,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可謂不絕於耳,每一句話都要扯著嗓子才能聽見,“上麵好像掉下來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蔡飛燕也注意到了此點。


    波光粼粼的銀川之中,有好幾塊造型各異的玩意,它們整體呈橙黃色,有點像是鐵器鏽蝕的表麵,因此在光線照射下顯得格外醒目。這些不尋常的墜落物有的似長條狀,有的似方塊,還有一尊仿佛寶塔模樣的尖錐,無論從哪點看,都不像廢坊的組成部分。


    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些東西並非隨意灑落,可以看到它們身上係著許多根繩索,雖然在下墜過程中接連崩斷,但也極大的減緩了下墜衝擊力。落在廢墟中時發出的沉悶轟響,表明它們的重量不輕,密實程度要遠高於老舊坊樓。


    “那玩意絕對是稀罕之物!”


    “飛燕小姐,這次我們也衝第一批吧!”


    “沒錯,說不定能從裏麵搞到什麽寶貝!”


    大家七嘴八舌道。


    蔡飛燕也有些動了心,那幾樣東西能在墜落時不散架,就說明它們有著較高的整體性,加上形狀類似某種機關物,誘惑力著實不同一般。萬一能從裏麵挖出個機關核心,換來的錢足以抵得上營地一整年的開銷了。


    她回頭望向真正的管事,蔡夫人。


    後者卻一語不發。


    這是她第一次帶領九柱六道營地參與趕海,蔡夫人顯然將決斷權交到了她手中。


    沉思片刻後,蔡飛燕做出了決定,“計劃不變,我們還是衝第二批!”


    她想把所有人都安全的帶回去。


    “銀川”慢慢的變細,最終停止流動,天上的裂縫也開始逐漸合攏——這正是趕海發起的信號。


    不遠處,兩撥人馬爭先恐後的衝向仍未完全恢複平靜的墜落區,生怕對方搶在前麵。


    “那是三柱和四柱的人吧。他們每次都喜歡爭頭名。”


    “瞧瞧他們的隊伍,都沒幾個老家夥了。”有人雖然在譏諷,可話語裏仍帶著一絲酸意。


    “你想去可以去啊,飛燕小姐不會攔著你的。”


    “你說什麽哪,我可是飛燕姑娘的忠實擁戴者!”


    蔡飛燕無奈的搖搖頭,腦海裏卻浮現出了一個長耳朵的家夥。


    “啊——————!”


    忽然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廢墟墜落區域,也令蔡飛燕猛地回過神來。


    她循聲朝前方望去,緊接著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隻見那些古怪的機關物自行移動起來!


    它們伸出許多“小足”,如爬蟲一般相互靠攏,並且互相伸出鉤鎖、鉸鏈等連接機構,開始一點點並攏。


    慘叫聲來自於第一批進入廢墟的移山者。


    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這玩意居然會動起來,許多人當場被機關碾過,要不隻剩下雙腿,要不就是下半身化為一灘肉泥,噴湧的血液在廢墟中滑過了一道道鮮明的痕跡。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大家都感到背後冒氣了一股寒意。


    合攏起來的部件越來越多,機關物的體型也越來越大,那些宛若元寶相串的長條組成了它的四足,尖錐則構成了它的頭部。當它緩緩從廢墟中站起來時,所有人不約而同吸了口涼氣!


    這機關造物的輪廓大得實在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它的高度已接近二十丈,這比長安城的城牆還要高。光是一隻腳就需要數十人的合抱才能圍滿,普通人在它下方簡直跟螞蟻一般渺小,哪怕比起貫穿地底的九柱,它也絲毫不遜色多少。


    這樣的龐然巨物讓大家一時間呆若木雞。


    直到它完全站直身軀,並朝著九柱六道居民聚集的地方踏來!


    這頭機關怪物的每一步,都可以橫跨百步距離,落地的瞬間甚至會引來大地震顫,同時發出悶雷般的拍擊聲。


    那些正好位於它路徑上的移山者成了最絕望的一批人——他們無論如何躲避,皆難以逃出巨腳落下的區域。每當它抬起四足時,地麵都會留下一個布滿血肉的陷坑。


    “飛燕姑娘!”有人大喊道。


    蔡飛燕這才夢如初醒,“跑,所有人都快跑!”


    也就在此刻,又有一個陰影墜下,落在了離他們數十步的地方。


    她不由得一怔,掉下來的東西……似乎是個人,而且衣著還頗為眼熟……


    “飛燕,你還愣在那裏幹嘛!?”蔡夫人催促道。


    “你們先走!我馬上會跟過來!”她心裏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快步朝著人影墜落的方向跑去。


    混亂與恐懼在此地蔓延開來,到處都是人的慘叫與驚呼聲,麵對如此可怖的怪物,人們能做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拚了命的逃。


    在逃亡者中,她成為了唯一的逆行者。


    好不容易蔡飛燕才來到掉落之人的身旁——她俯身掃開對方身上的石屑,發現果然是大理寺卿狄仁傑!


    “喂,醒醒,狄大人!”她拍了拍對方臉頰,“您能聽到我說話嗎?”


    此時一片陰影籠罩住了兩人周邊。


    蔡飛燕抬起頭來,隻見機關怪獸已經緩慢行至他們頭頂,一隻巨腳正朝他們落來!


    小姑娘咬緊牙關,死命拖著狄仁傑朝一旁挪動,但從巨足踐踏的範圍來看,以這種速度根本逃不到足夠安全的地方。


    “你快醒醒啊——”蔡飛燕堅持不放手道。


    狄仁傑陡然睜開了眼。


    他翻身而起,單手摟住蔡飛燕,縱身向外躍去——


    隻聽到轟隆一聲,巨足幾乎是擦著兩人的身子落地,氣浪直接將他們掀了個跟頭。


    “咳咳……咳……”狄仁傑劇烈咳嗽起來,短暫中斷的意識也在此刻完全恢複。墜落的後半程裏,他不斷用鎖鏈掛住縱橫交錯的經脈來減速,並得手了四五次左右。每一次成功,都讓他的墜落放緩些許,直到最終落地階段,他再也沒有任何經脈可以依賴,隻能靠身體抗下墜落帶來的衝擊。


    盡管渾身都如散架了般的疼痛,但從這麽高的地方墜下,還活著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


    “狄大人,您怎麽會跟廢坊一同墜下來?”蔡飛燕關切的問道。此人雖是地上官員,卻和她見過的絕大多數官員都不同,他為營地所做的那些事情,她都看在眼裏。“那怪物又是什麽,入侵長安城的外敵嗎?”


    “咳咳……來不及解釋了。”狄仁傑深吸兩口氣,“你快去通知九柱之主,讓他調動所有人能調動的人手,拿出一切可以派得上用場的武器,來阻止這台機關巨獸!咳咳……它是古代的戰爭機器,足以對九柱造成威脅。一旦經脈石柱坍塌,整個長安都將不複存在!”


    這已不單是三寺或城衛軍需要麵對的問題,所有可能幫得上忙的人都必須參與進來,因為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希望。


    “那您呢?”蔡飛燕露出遲疑之色,“您已經受了傷,而且傷勢還不輕……”


    “無需擔心我,你隻管去就行——沒時間猶豫了!”


    見狄仁傑的神情如此凝重,蔡飛燕也領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點點頭,將腰間的水袋和包裹都放在狄仁傑身邊,說完一句“裏麵有繃帶、鎮痛丸和止血藥”後,轉身朝內環跑去。想要第一時間通知九柱之主,找春香娘托話是最快捷的方法。


    狄仁傑拿起水袋灌了兩口,清洗掉嘴裏的血漬,又打開蔡姑娘的包裹,給自己的肩膀簡單包紮一番,隨後尾隨機關獸的背影追了過去。


    既然是機關武器,就必定搭載著操縱者。不管武器本身有多麽可怕,隻要能解決掉控製核心的司馬章,就能阻止毀滅的發生!


    狄仁傑一路奔行,半刻鍾後便追上了機關獸——或者準確的說,追上了它的後足。


    雖然巨獸邁一步的距離足夠抵得上人跑上百步,但過於龐大的體型也限製了它的靈活程度,差不多每隔數十息時間,它才能完成一次跨步行進,接著又要間隔同樣多的時間,來積蓄下一次邁步的驅動能量。


    每次行動之前,它背部兩排煙囪般的“脊骨”都會噴出陣陣白煙,相當於計時器一樣。


    這給了狄仁傑一個近身攀爬的極好機會。


    他趁著機關獸蓄力的空隙,縱身一躍爬上了對方的右腳。


    這根由無數關節串起來的長足約莫有十幾層樓那麽高,每個關節都如一個正放的銀元寶,每往上爬一層,就有一個可供休息的狹小平台。危險之處在於腳是隨時會動的,當它前後邁步時,平台的傾斜度也會發生變化,原本還是可以喘氣的平地隨時可能變成傾斜的滑落麵,他必須一邊觀察機關獸頭頂的噴煙情況,一邊把握攀爬時機。


    如果是一般人,別說爬上足頂了,光是不被甩下來都要竭盡全力。可大理寺卿不是一般人,蔡姑娘的麻藥已經起效,肩頭新傷與舊傷的陣痛都在消退,他感到狀態恢複回來不少。巨足一旦抬起,狄仁傑便會立刻靠近中心位置,並根據平台的傾斜變化來調整站位,讓自己始終保持在翹起的那一頭;而當它落定之際,他則一口氣連續爬上四五層,直到下一次擺動到來。


    如此反複之下,狄仁傑總算抵達了機關獸的尾段,此時整個地麵已離他有百來尺高,想要回頭再無可能。同時,宏偉的第九柱也離機關巨獸越來越近,雖然不知道這台戰爭機關擁有什麽樣的能力,但讓它貼近到九柱旁邊顯然不是個好主意。


    他必須得再快一點!


    右後足與機關獸驅趕相連的地方,有一條用來觀察的瞭望台,台子中央上還有一個直通室內的艙門。門是鎖住的,不過這難不倒狄仁傑,一發天雷律直接炸開門鎖,他踹開艙門,大步走進了機關獸體內。


    司馬章所在的控製室裏,響起了急促的警報聲。


    “少爺,機關獸內部遭人入侵!”立刻有人匯報道,“具體入侵位置不明,機關總體運行無礙!”


    同時另一人也發現了異常情況,“申時方向,有大量人群正在向我方靠近!確認身份……並非逃難者。”


    “巳時方向,亦有動靜!”


    “該死,他們怎麽來得這麽快?”


    “難道餘大人沒能吸引三寺的注意嗎?”


    控製室裏一時響起了略顯焦躁的議論聲。


    “都給我閉嘴!”司馬章大喝一聲,“別忘了你們操控的是戰爭機關饕餮,就算對方來再多人又有什麽好擔心的!?”他走到巨大的弧形玻璃幕牆前,俯視下方的景象——可以看到左右兩個方向確實有一片人影正在朝九柱趕來。從那些人的裝扮來看,十有八九是地底幫派份子與雇傭士兵,隻不過他們手中的破銅爛鐵拿來威脅營地居民或許有用,想阻撓一座攻城巨獸無疑是癡人說夢。


    不過有一點確實在計劃之外。


    那就是地底世界反應的速度比父親預期的要快上許多。


    按照原本的推算,九柱勢力有所反應估計得到兩三根立柱倒塌後,地上的反應則會更慢一些。然而現在,對首根立柱的攻擊還未正式展開,下麵的人就已經做出了應對,這顯然有人提前警告過他們,並將消息傳達給了九柱之主。


    也隻有這樣,才能讓一盤散沙的地底勢力匯聚得如此迅速。


    那個人是誰,答案毫無疑問。


    “狄仁傑……你倒是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啊,”司馬章冷笑一聲,“早知如此,鏟除那幫叛徒時把你也順手宰掉就好了。不過你以為拉攏起一幫烏合之眾,就能阻擋得了饕餮嗎?”


    他轉頭望向一名部下,“啟動機關獸的自動防衛裝置,消滅內外來犯之敵。”


    “是,裝置鎖定解除。”


    “防衛機關已開啟!”


    隨著指令下達,機關獸的腹部突然打開,空投下了許多小型機關獸。這些機關獸宛如一個個方塊,落地時才伸出四足,掉頭轉向人潮湧來的方向。當雙方距離接近到二三十步時,這些機關獸突然射出無數旋轉的暗器,瞬間便擊倒了一大片人!


    “那是什麽玩意!?”前來迎敵的傭兵驚叫道。


    “啊——我的腳!


    “小心,它們會遠距離攻擊,快散開!”


    人群一時大亂。


    目睹這一切的司馬章揚起了嘴角,沒錯,這就是朝歌時期戰爭機關的威力——它不僅僅是一台攻城器械,本身也是最強的作戰單位,一架足以頂得上一支軍隊。


    就憑這幫貨色,也想威脅到饕餮?在壓倒性的力量麵前,他們不過是一群螻蟻罷了。


    見到下方的敵人被小型機關獸群殺得潰不成軍,其他人也放心下來。


    “少爺,第九柱已進入攻擊範圍!饕餮隨時可以轉入攻城模式!”


    “很好。”司馬章回到控製台前,雙手虛握漂浮在台上古代機關核,“能量傾注——攻城模式轉化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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