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馬俊當即反駁道,“陛下身邊高手如雲,還有城衛軍保護,別說一個餘天海了,就算帶上一支軍隊,也不一定能殺到皇宮裏去!”


    李元芳則有些猶豫,“萬一他真藏了什麽底牌,能傷到登上宮牆的陛下呢?我之前一直有想一個問題,要是我們沒能阻止天外樓的爆炸會怎麽樣?恐怕整個長樂坊都陷入火海之中了吧?可如此大的手筆,都隻是餘天海掩人耳目的手段,那他真正的底牌究竟要大到什麽程度,才襯得起引爆長樂坊這種級別的誘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到了狄仁傑身上。


    經曆過這麽多波折,大家已漸漸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可以看破一切障礙,直指事件的核心。


    狄仁傑卻沉默不語。


    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從進入鬼市開始,這股異樣感就一直環繞不去,之後無論是懷遠坊的陷阱,還是長樂坊的布局,對方仿佛一直在引導他的行動。他每一次追捕都比前一次更接近餘天海,現在仿佛都快夠得著衣領了,可心中的不安不僅沒有消失,反倒在不斷增大。


    他腦海裏忍不住浮現出一個疑問。


    假若餘天海真的能刺殺女皇陛下,複仇就算完成了嗎?


    青子最後的話語猶在耳邊。


    「狄大人,從來就沒有什麽無辜者。」


    「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整座長安城。」


    拋開個人的情緒,陛下一旦逝去,長安會怎麽樣?無疑會有新的人問鼎朝堂,掌控權柄,這期間會有動亂、有爭鬥,但最後一切都會平息。也許下一任繼任者遠不如陛下那般英明,甚至退回到前兩朝的狀況,可長安依舊會屹立於大陸中央,隻要萬象天工仍在,它就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城。


    這樣的複仇,是餘天海所希望的嗎?


    “狄大人,狄大人!”忽然一陣急促的叫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四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名機關衛隊成員急匆匆的朝他跑來,“不好了……虞衡司、虞衡司遭到了襲擊!”


    “你說什麽!?”眾人震驚道。


    “虞衡司那種地方……怎麽可能被人入侵?”李元芳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具體情況是怎樣的,你詳細道來!”狄仁傑大聲道。


    “是爆炸!從地下發起的爆炸!”那人上氣不接下氣的嚷道,“留守人員至少已有六人身亡,在交戰過程中,現場有目擊者看到了行凶歹徒的真麵目——他確認其中一人正是餘天海!”


    ……


    曹九旺按照操作規章,緩緩扳下一根根控製杆。


    這一套流程他這輩子做過不下萬次,幾乎閉著眼睛都能完成。不過此時此刻,他感到每一根杆子都重若千鈞,幾乎要用全身的力氣才能將其下拉到位。


    有那麽片刻,他甚至想中斷所有操作,與餘天海拚個你死我活,但每次眼光飄到那些流放者腰間的彎刀,以及餘天海身後巨大的機關怪物,他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那點勇氣便會消散得一幹二淨。


    沒錯,他並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種正直無畏的人。


    否則他也不會在十多年前,目睹楊氏機關師被冤枉卻選擇保持緘默了。


    再漫長的操作也會有結束的一刻。


    眼前隻剩下最後一個需要按下的紅色按鈕。


    它代表著站台封閉,進入緊急維修狀態。


    當然,這並不是什麽違規操作。


    納新日當天長安城裏的四座站台本身就會停止運行,一是防止有人把公共奚車當做納新儀式的觀光台,致使大量乘客湧上奚車,造成安全隱患。二是奚車路線頗多,有些離宮牆非常接近,加上城衛軍難以管控,因此幹脆停運了事。


    原本執行這些操作的,應該是他的大兒子。


    隻不過曹九旺清楚,再正確的操作也改變不了他所犯下的錯誤,十二年前是如此,現在亦是如此——他將親手送一名滿懷複仇之誌的流放者登上空無一人的朱雀站台。


    曹九旺閉上眼,顫抖著按了下去。


    控製台發出哢噠一聲輕響,機關接受了新的指令。


    他身體裏的力氣如潮水般退去,幾乎要靠雙手撐著才不至於當場跪倒,“檢修通道已經打開,你要我做的事……我全都做了。”


    “幹得不錯。”餘天海淡淡的說道,“你做了正確的選擇,它不止能救你的命,還救了你的家人。”


    “我的孩子呢,我的老婆呢?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他們在哪裏了吧!?”曹九旺嘶聲低吼道。


    “西邊延平門外,有一輛四輪馬車,你的家人就在車上。”餘天海揮揮手,似乎對他再也沒有任何興趣,“帶著他們離開長安吧,越遠越好,永遠也別再回來了。”


    一名流放者走上前來,抓起曹九旺的胳膊。


    後者神情複雜的看了餘天海一眼,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操縱室。


    “算他走運!”另一人恨恨道。


    “這家夥跟那群背叛機關師也沒什麽不同。”


    “您應該殺了他的。”


    餘天海搖搖頭,“他和項衛城、姚亮那些人有本質區別。他的沉默是因為怯懦與自利,而非對我等的刻意陷害。不過沉默同樣會有代價,他的餘生都將見證這一點——對曹九旺而言,這就是最好的懲罰。”


    “嗚嗚——嗚——嗚!”其餘被綁成粽子狀扔在一邊的值班機關師拚命叫喊起來,眼睛裏滿是乞求,仿佛也想讓餘天海放他們一條生路。


    其中一人甚至俯下身,砰砰磕起頭來。


    餘天海卻連正眼都沒給他們一個,“不好意思,我手中並沒有能要挾你們的籌碼,所以隻能請各位陪我到最後了。”說完後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是時候了。”


    “大人,我們會守在這裏,絕不讓任何一個人靠近。”一名流放者說道,“一旦您到達頂層,我們便會毀掉升降梯。屆時將再也沒有人能靠近您。”


    “有勞了。”餘天海環視眾人,從抵達長安起到今日,五十多個人隻剩下六位,他們大多都是流放機關師的後代,一生所學之事便是為了複仇。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將這些人送出長安,但餘天海清楚,他們不會輕易舍棄自己。


    青子等人已經做出了榜樣。


    “謝謝各位陪我走到這裏。”


    所有流放者一同撫胸彎下了腰。


    接下來的路他將一個人走。


    餘天海轉身登上機關獸「無妄」。


    這是他最傑出的作品,八條模仿蜘蛛的機關腿可以讓它躍過大多數地形,機關核與藍烴引擎的結合既提供了它足夠的動力,還能讓它在沒有操縱者的情況下完成簡單命令。雖然比起真正的戰爭機械,它個頭是小了些,僅有三四人長寬,不過應對接下來的戰鬥已綽綽有餘。


    “走吧。”餘天海拍了拍無妄的甲殼。


    機關獸站起身子,一步步邁入升降梯內。


    一名流放者將長杆用力推至盡力。


    哢嚓!


    兩道鐵門依次放下,封閉出入口,隨後升降梯發出一連串哐哐聲,在齒輪與鐵索的帶動下,緩緩向上方爬升。


    牆壁阻隔了眾人投向他的視線。


    梯台一層層爬升,很快越過了乘客平時匯聚的月台層,直抵朱雀站台的最頂端。


    當升降梯爬出天井的那一刻,滿天繁星赫然呈現於餘天海眼中。


    不過廣袤的夜空不再漆黑無邊,星辰正在暗淡下去,而遠處的東方已浮現出一抹極淺的魚肚白。


    晨曦即將破曉。


    這是一個輪回,他心中暗想。十二年前,也是四座站台的守衛突然倒戈,在夜幕中摸黑打開升降梯通道,將武氏的士兵送上奚車站台。有了奚車的協助,兩千人便足以營造出五千人、乃至一萬人的聲勢,依靠奚車轉運,軍隊化零為整,無論是西市還是東市,都能搶先一步聚集比李氏更多的部隊;加上四座高台也是極佳的守備陣地,足以監控周邊李軍的動向,這一神來之筆徹底斷送了李氏的勝機,隻能眼整整的看著新一代接任者登上皇位。


    而十二年後,依舊是曹九旺打開朱雀的大門,將當時的內應送上了他命運的轉折之地。


    曆史就是這麽諷刺。


    如果以後有史學家研究起長安覆滅的原因,不知又會怎樣描述這段往事呢?


    餘天海搖搖頭,將紛湧的雜念拋至腦後。


    他到底是老了,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去想身後之事。


    跳下座駕無妄,他開始進行機關弩炮的最後調試——四座奚車站台無論是離皇宮還是朱雀大道都有一段較遠的距離,理論上很難對納新儀式造成威脅,這也是城衛軍沒有針對站台設防,僅僅停掉公共奚車的原因。


    但有特殊的武器就另當別論了。


    在這門弩炮麵前,半個長安城皆在打擊範圍覆蓋之內,哪怕身處遠方的朱雀台頂端,他也能威脅到皇宮內苑。


    將專用的破城彈推入發射腔內,準備工作就算完成。餘天海接下來要做的便隻剩下等待。


    ……


    機關衛隊的專用奚車搭載著狄仁傑等人,朝長樂坊出口駛去。


    上了車之後,那名傳訊者才來得及向大家講述事情的詳細情況。


    “我叫諸葛武,虞衡司一等戍衛,各位直接叫名字就行。我是在坊關口疏散民眾時接到消息的,當時司馬令史正與我在一起,他看完後當即趕去了虞衡司,還讓我將這消息傳達給您。”


    “根據消息所述,爆炸發生在一個半時辰之前,凶徒從地下裝備庫出現,並一路殺到地麵層。戰鬥持續了近半個時辰,等我們的探員從各地趕回,正打算將他們一舉殲滅時,才發現他們已從地下開挖的密道中逃得無影無蹤!”


    “你們沒有派人一路尾隨嗎?”麥克問。


    “辦不到。”諸葛武搖搖頭,“凶徒走後密道被完全摧毀,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挖過來的。”


    “這幫人也太瘋狂了點……”海都人不禁喃喃道。


    其他人亦有同感,被層層圍堵的通緝犯居然敢回過頭去對虞衡司下手,並且還真讓他們得手了,這簡直就是燈下黑的最好案例。若是放到平時,馬俊和李元芳肯定要好好笑話同行一番,但現在三寺誰也沒心思揶揄對方,畢竟以餘天海為首的流亡機關師已經展現出可怕的破壞力以及極強的行動力,若是無法及時抓到他們,受害的必然是整個長安城。


    “一個半時辰……也就是我們剛進入天外樓的那個時候吧。”狄仁傑冷靜的思索道,“換而言之,餘天海根本沒有在長樂坊多逗留一刻。布置完機關後,他就立刻抽身去了虞衡司,那些人質全是他的手下綁來的。五穀商隊的車輛也都留在了坊裏,營造出他並未離開的假象。不過一個半時辰前的突發意外,為什麽消息現在才傳過來?”


    虞衡司高官當然也配備了機關雀這樣的傳訊工具,將情報從城南傳到城北不過一刻鍾的事。哪怕沒有找到可用的機關雀,靠雙腿來傳訊,頂多也就三四刻鍾的事,沒理由拖到卯時才報來。


    “為了找尋懷遠坊奚車的下落,虞衡司派出去太多人了。”諸葛武露出憤憤的表情,“對方就像知道我們內部空虛一樣,動手時整個庫房坊樓裏隻有二十個來人,並且大半都是不善戰鬥的機關研究員。加上爆炸又是來自地下,周圍很多居民隻聽到一聲巨響,卻沒看到周遭有什麽變化,也就忽略了這聲警示。”


    “而且凶徒還在街道外設下了埋伏,好幾個傳訊的兄弟都被發現死在了巷子裏,一直到外麵的探員陸續回來,情況才有所好轉。”


    聽到這裏大家不由得陷入沉默。


    毫無疑問,餘天海不僅對大理寺的動向十分熟悉,還非常清楚虞衡司的情況。


    狄仁傑不由得想起了懷遠坊那名流放者的狂言。


    「這座城市到處都有我們的眼線,你想做什麽他都一清二楚。相反你對我們的計劃一無所知,單憑你們幾個休想阻止餘大人!」


    難道在此刻,也有人監視著他們的行蹤麽?


    “餘天海襲擊虞衡司的目的必然不會隻是為了殺幾名留守人員……”狄仁傑沉吟道,“既然他們從裝備庫出現,那麽表明庫房裏有對方想要的東西。你們檢查過這方麵的損失了嗎?”


    “是。”諸葛武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這也是令史大人讓我盡快通知您的原因——經過大致清點,裝備庫裏丟失了一部破城弩和一個古代機關核心。”


    “那是什麽東西?”李元芳好奇道。


    “這兩件機關物其實都是虞衡司的藏品,它們來自雲中,是朝歌時期的遺物。”


    狄仁傑下意識看了麥克一眼。


    他記得這名海都商人之所以找上機關師姚亮,也是因為對方雇傭他打探一起雲中走私機關消失案的緣故。


    而這些遺物被運到長安後,唯一具備合法收容資格的部門,便是虞衡司。


    “破城弩?”麥克吸了口涼氣,“這東西聽起來就不是什麽簡單的玩意。”


    “它是一種機關弩炮,常被安裝在戰爭巨獸上使用,射程遠超普通弓弩,威力也相當驚人,一發便可洞穿三丈厚的城牆。”


    麥克啞然,長安機關術……都這麽可怕的嗎?


    “你們為什麽要把這麽危險的東西保留起來?”馬俊皺眉道,“難道虞衡司就沒想過它流失出去的風險麽?”


    “那畢竟是朝歌時期的技術,對虞衡司複原曆史有極大的幫助。”諸葛武顯然有不同看法,“直到現在,雲中的遺跡走私都沒有停止過,如果不是虞衡司盡可能的阻截、收購它們,情況隻會比現在糟糕一百倍。至於預防措施也是有的……幾乎每一個有威脅的古代機關,裝備庫都有拆分保存,一般人拿到了部件也沒什麽用處。”


    “餘天海不是一般人,他接觸這東西的經驗或許比虞衡司的研究員還豐富。”狄仁傑沉聲道,“襲擊虞衡司也絕非心血來潮,他必定是有把握才這麽做。餘下的一個時辰足夠餘天海將機關弩炮組裝複原了。”


    “有了機關核和弩炮,他就能驅動朝歌武器,對長安實施真正的報複了?”李元芳冥思苦想,“可天一亮就等於儀式開幕,皇宮和朱雀大道周圍到處都是城衛軍,他又能帶著弩炮去哪裏?”


    “我知道有個地方適合他動手……”馬俊忽然一拍大腿道,“不對,準確的說應該是四個!”


    “哪裏?”麥克和李元芳齊聲問。


    “奚車站台啊!”捕頭嚷嚷道,“那裏又高又空曠,不正適合弩炮發揮麽?”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麵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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