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蹲下身檢查了遍,兩人沒有一個是餘天海。


    從皮膚顏色和手掌中的老繭分布來看,他們亦不像是機關師,大概是流放者的後代子孫。


    很快店鋪內就被搜了個遍——這店子裏賣的都是些雜貨,一層是鋪麵和倉庫,二層是住房,本身並沒有什麽異常之處。但它緊挨著天外樓的那一麵牆上,有明顯粉刷過的痕跡,具備豐富搜查經驗的四人沒費多少功夫,便找到了暗藏的機關。轉動之後,牆麵頓時變成了一扇暗門。


    流放機關師們偷偷鑿穿牆壁,將這個店鋪與天外樓主樓連在了一起!


    “看來不會錯了,這棟坊樓就是他們的目標。”麥克打了個響指,“那些危險物品也一定是運進了這棟樓裏。”


    “既然確定了他們的位置,也沒必要急著疏散外麵的客人了。”司馬章看向狄仁傑,“攻堅任務就交給機關衛隊來完成吧,我去把其他人叫過來。”


    狄仁傑並未阻止,這一步和他想的也差不多——和懷遠坊的住宅不同,此地的客人隻怕不下千餘,單靠他們一層層疏散實在太慢,派尋常探員又容易遭對方暗算,全副武裝的機關衛隊無疑是較為理想的選擇。


    “這次餘天海總逃不走了吧?”李元芳十指相叉,活動了下關節,“就算他不想一起被炸死,十有八九也會藏在長樂坊中欣賞自己的‘傑作’,隻要一點點把民眾疏散出去,他就再無計可施了。”


    藏起來恐怕都不行,狄仁傑心道。從轉移貨物到他們找上門也不過四個多時辰,橙紅石的煉化速度並沒有那麽快,何況此刻已是夜晚,光源全靠坊群中央的經脈提供,效率隻會進一步降低。加上這坊樓遠比懷遠坊的住宅大,餘天海或許比他更需要時間。


    畢竟再縝密的機關術,沒了人的操控不過是死物而已。對方花費如此多精力設下此局,現在撤離隻會把它變成一場賭博——要麽賭大理寺始終破除不了機關,爆炸按時發生,要麽賭大理寺搶先解決危機,複仇者一無所有。


    都到了這一步,他真的會選擇後退旁觀,而不是利用天外樓的特點為計劃爭取足夠時間麽?


    早在與青子對決時大理寺卿就已經意識到,這群人並不畏懼死亡。


    唯一的疑點是,對方的複仇是衝著整個長安而來,炸毀一個天外樓似乎配不上天命儀給出的危害數值。若能提前撤走此區域的客人,隻是損失一些坊樓的話,他甚至認為完全可以接受。


    就在這時,李元芳忽然豎起耳朵。


    “怎麽了?”狄仁傑敏銳的問道。


    “我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就在頭頂上方。”他又沉心傾聽片刻,“好像……好像是有人在呼喊,隻不過聲音很悶,仿佛嘴巴被封堵住了一樣。”


    嘴巴……被堵住?


    三人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有了判斷。


    在這種地方被堵上嘴巴,而且還無法依靠雙手自救的人,隻可能是那些被流放機關師抓起來的無辜者了!


    “我們得趕緊上去,”李元芳說道,“這裏麵一定有通往上層的通道。”


    “不等機關衛隊了嗎?”麥克問。


    “救人要緊!”


    “稍等。”狄仁傑卻抬手製止道,“我們不可衝動行事,被抓住的人暫時應該不會有危險。”


    “為什麽這麽說?”


    “如果這些人是因為恰巧目撞見了凶犯實施的計劃才被抓住,那麽凶犯完全沒有留活口的必要。”他一邊揣摩著餘天海的想法,一邊將分析緩緩道出——對方的複仇對象是長安,自然不會在乎一兩個人的死活。餘天海對機關師協會那些人的做法就已經證明,他並不介意再多殺幾個。何況對方要在這裏製造一場大爆炸的話,被抓起來的人無疑也是死路一條,留著活口反而容易泄露情報,既無意義也沒必要。


    他們能活下來的唯一原因,是餘天海需要他們活著。


    既然讓他們活了這麽久,自然也不會急著在這一時半會殺掉他們。


    “這些人很可能不是因為意外被抓住的。”狄仁傑判斷道,“他們十有八九是餘天海專門抓來的人質,或者說……誘餌。”


    “確實有道理!”麥克一拍手掌,“如果我們急著上去,說不定正好中了對方的圈套。”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李元芳擔憂的問,“萬一機關衛隊先找到他們,他們也有可能把人質當做盾牌來用。”


    “通道還是要找的,隻是找到之後我們得等一個恰當的時機,再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狄仁傑口中的恰當時機,自然指的就是虞衡司機關衛隊進入主樓的那個時刻。


    屆時客人疏散和衛隊的搜索都會引來大量動靜,餘天海等人不可能不注意到,一旦他們的目光被外麵的嘈雜所吸引,便是大理寺動手的好機會。


    這種“配合”不需要事先約定。


    因為人總是會把目光優先放在最容易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事物上。


    從牆上的洞口進入天外樓主樓,最先映入三人眼中的是一條狹長走道,以及走道邊一排排沾滿灰塵的木架與隔牆。


    與店鋪連在一起的樓層顯然是個雜物區,分隔出來的小房間極多。考慮到此棟坊樓四周都被店鋪包圍,因此下麵兩層很可能全是倉庫,並不作待客之用。這樣的情況下,確實很容易被人毫無察覺的侵入並改造。


    “那些橙紅石……會藏在這一層嗎?”麥克想要拔槍警戒,但一想到粉塵爆炸的原理,他又忍著把手收了回去。


    “可能性不大。”狄仁傑搖頭道,“這裏隔間太多,空氣難以順暢流通,並不適合改造成引爆場所。如果想要粉塵擴散充分,餘天海極有可能會向上尋找更合適的地點。”


    庫房裏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走道一側掛著幾盞零星油燈,這也進一步確定了凶犯就在附近活動——畢竟店家沒有大堆貨物需要搬運的話,這幾盞燈壓根沒必要點亮。


    沒走兩步,麥克抬起頭,朝四周抽了抽鼻子,“咦?”


    “你發現通道了?”元芳扭頭問道。


    “不是……你們都沒聞到麽?”他反問道,“這兒彌漫著一股酒香,就好像從地板縫隙裏散發出來的一樣。”


    “什麽嘛,別一驚一乍的。”李元芳吐出一口氣,繼續向前搜尋,“聞不出又有啥好奇怪的,我還沒到能喝酒的年齡呢!”


    “雜物間裏存著酒很正常,也許是有人不小心摔碎了酒壺。”狄仁傑沉吟道。在娛樂坊群中,長樂坊的酒業亦是一絕,不僅自身能大量產酒,還吸引了許多好酒者長聚,其中不乏像李白這樣的風流名客。作為此區的招牌場所,天外樓裏存著酒再尋常不過。


    “說得也是。”麥克咂咂嘴,重新跟上兩人,“我隻是有些饞了。”


    李元芳的猜測很快得到了驗證。


    三人在走道盡頭找到了一架直梯,而頭頂的天花板也被鋸開,可以據此直達上麵的樓層,而不必經過人多眼雜的公共樓梯。


    狄仁傑舉起油燈,能依稀看到房間頂端有一塊蓋板。


    嗚咽聲也是從此處傳來。


    “我去打探下情況。”麥克自告奮勇的爬上樓梯,用窺鏡故技重施。細小的長杆折成直角後,從木板下方探出頭來。


    樓上的房間頗為敞亮,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數十雙捆綁在椅子邊的腳,位於房間正中央。毫無疑問,它們屬於被綁架者。另外房間裏還有七八雙來回走動的腳,這些則應該是凶犯無誤了。


    從現場的陳設來看,這間屋子依舊是個倉儲庫,隻不過空間要大得多,且四周密閉無窗,十分適合實施粉塵爆炸。若是足量的麵粉在這裏炸開,恐怕會將天外樓瞬間夷為平地。


    麥克小心翼翼的轉動著鏡頭,想要將所有人的位置記憶下來,以便接下來展開突襲。就在這時,一隻腳突然踩在了蓋板上。


    木板陡然下沉幾分,將脆弱的窺鏡壓得粉碎!


    如果隻是如此也就罷了,損失的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但鏡頭碎裂的聲響與木板本身發出的吱呀聲有著鮮明差異,即便十分細微,也讓上麵的人停下了腳步。


    這個危險的征兆令麥克的汗毛都豎立起來!


    “怎麽回事?”一個聲音問道。


    “我好像踩到什麽了。”


    接著一隻手扣在了蓋板邊緣。


    “哢嚓。”


    板子被掀起,一名蒙麵人探頭向下張望了一番——梯子底部隻能看到些許昏黃的燈火,其餘地方都被黑暗籠罩,靜謐無聲。


    “……可能是錯覺吧。”確認沒有異常後,蓋板又放了下來。


    “呼……”麥克長出了一口氣。就在凶犯停下的一瞬間,他便知道要糟——此刻再想從梯子上下去顯然已經來不及,他當即抽回窺鏡,直接跳向了側麵的房梁。七尺距離隻夠他剛好掛住橫梁,好在下麵的燈火隻能勉強照亮過道,對方始終沒有朝他的位置多看一眼。


    至於狄仁傑和李元芳,則在他跳離梯子的那一刻,便閃進了木架之後。


    確認上麵的人已走遠,兩人才從藏身處走出,接住了落下來的冒險家。


    “你說被綁著的有四五十個?”


    聽完麥克的情報,李元芳大吃一驚。


    這個數量實在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對尋常凶犯而言,人質主要是用來限製抓捕方的工具,為他們的計劃爭取時間,可人數一旦多起來,同樣會給他們造成看管上的困難。


    “這幫家夥到底在玩什麽把戲?”他忍不住皺眉道。


    狄仁傑則在思索另外一個問題,如果他是餘天海的話,又該如何謀劃這場爆炸。近半百的被綁者已不再是單純的人質,倒更像是種籌碼。也許對方想設計的是一個二選一的圈套——問題是相比於天外樓,這份籌碼過於實沉了,讓他選的話,那必定是放棄天外樓,讓盡可能多的人逃出此地。


    除非能在另一邊也加上更多籌碼!


    單純的爆炸並不能滿足餘天海的胃口,他一定有更深層的打算!


    「你們都沒有聞到嗎?這兒彌漫著一股酒香。」


    麥克的話忽然浮現於大理寺卿腦海。


    毫無疑問,天外樓裏存著不少酒水。不過這點酒全部被點燃,也就燒毀整個大院罷了,和把樓直接炸塌並沒有本質區別,隻要疏散得力,損失的就僅僅是一些坊樓而已。


    但要是地下設施也被餘天海動過手腳呢?


    關於長樂坊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大家都清楚這裏是長安酒業的中心,數百間酒肆與釀酒坊構建起了它的繁盛與名氣,但鮮有人知道源源不絕的酒水是從哪裏來的。它並非用糧食所釀造,而是萬象天工的一份饋贈。


    整個長樂坊,就是一個巨大的釀酒工坊。


    所有的酒水都源於坊體內部!


    想到這裏,狄仁傑的眉頭瞬間蹙緊了,他俯下身,在李元芳耳邊小聲交代了兩句。


    “您認為一層和二層之間,還存在著隱藏的夾層?”後者同樣壓低聲音回道。


    “麥克剛才並沒有看到房間四周有橙紅石。”他言簡意賅的指出道,“這些密布的貨架也許隻是障眼法,我們看到的牆壁恐怕也不是真的牆壁。”


    “我知道了。”李元芳快速點頭,“要是我發現了線索該怎麽辦?”


    “破開牆壁,然後向我匯報你看到的一切。”


    李元芳點點頭,隨後鑽入過道邊的黑暗之中。


    “他要去做什麽?”麥克好奇道。


    “去尋找餘天海隱藏的目的。”狄仁傑沉聲回道。


    ……


    “他們一定會尋找我真正的目的,單單一座天外樓騙不過大理寺。”另一邊,餘天海摸出懷表,掃了眼表上的時間。


    預定的爆炸時間已近在咫尺。


    他所處的位置在一條狹窄的密道內,道口僅有一人高、三人寬,兩側皆有木方支撐,頭頂則是潮濕的泥土。一直到密道盡頭,空間才擴張不少,四壁也由泥土變成了堅固的坊樓基石。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四五名蒙麵男子,他們統統身披機關甲,手中握著一把海都長杆連發槍。


    “那他們能找到嗎?”


    “如果狄仁傑還活著的話,我想應該瞞不了他多久吧。”餘天海笑了笑,“但那樣反而更好,他會在接下來的選擇中疲於奔命,最後卻發現一事無成。”


    “餘大人,外麵的眼線確認過了,”這時另一人快步走到大夥麵前,“大量虞衡司探員都已被調走,一切皆在您的計算之內。”


    “太好了!”


    “餘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眾人頓時精神一振。


    對於這一結果,餘天海絲毫不感到意外,就算沒有大理寺,事情也會走到這一步——長樂坊就如同一根耀眼的火柱,注定要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最後二十息。”他將麵罩拉起,遮住臉頰,“你們應該還記得自己待會要做的事吧?”


    “放心吧,大人。你盡快去取核心便是。”


    “那門機關武器,就包在大夥身上。”


    “很好,屏氣!”


    餘天海心中默數五下——


    五、四、三、二……


    一!


    “轟——————!”


    一時間密道內地動山搖,劇烈的震顫讓兩邊的支撐木方發出劈啪撕裂聲,一股渾濁且灼熱的氣浪衝破坊樓基石,朝著密道席卷而來,瞬間掩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在這轟鳴聲中,大家隻覺得頭暈耳漲,哪怕提前做好了衝擊防範,也依舊不能完全免除爆炸帶來的影響。


    而他們遠不是首當其衝的那一批人。


    “行動!”


    餘天海一聲令下,眾人迎著翻滾的塵土直衝向前,原本擋住密道去路的基座,已經出現了一個數人寬的破口。


    穿過厚實的牆壁,其室內已是一片狼藉。爆炸氣浪顯然是從裏向外漲開,離爆心最近的人被轟得四分五裂,幾乎變成了一塊破布。而遠一點的也好不到哪裏去,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看上去像被震碎了內髒。


    “你們是……什麽人?”唯一的活口是站在門外的侍衛,他難以置信的望著從地下裝備庫裏湧出的蒙麵人,忍不住咳出兩口鮮血,“這裏是虞衡司禁地……你們居然敢擅自闖入?”


    “說完了?”餘天海張開五指對準他。


    侍衛張大嘴巴,卻仿佛被扼住喉嚨了一般——他看到了對方經過改造的機械臂,以及掌中心黑黝黝的洞口。


    “既然說完了,那就安靜去死吧。”


    一團火焰從他掌中噴出,激射的彈丸瞬間洞穿了侍衛的頭顱。


    又有更多穿著虞衡司製服的人聞訊趕來,但他們大多數都是文職或雜工,手中提著的甚至是水桶、掃帚等滅火工具。剛打個照麵,這些人便被蒙麵小隊悉數射殺。


    地下裝備庫落入了餘天海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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