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哲學


    可是不是一切人都能自己做到這一點。所以政府的職能就是幫助發展人性。董仲舒寫道:“天生民性,有善質而未能善,於是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深察名號》)


    王者以慶、賞、罰、刑為“四政”,相當於四季。董仲舒說:“慶賞刑罰與春夏秋冬,以類相應也,如合符。故曰王者配天,謂其道。天有四時,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時,通類也,天人所同有也。”(《四時之副》)


    政府的組織也是以四季為模型。照董仲舒說,政府官員分為四級,是模仿一年有四季。每級每個官員下麵有三個副手,也是模仿一季有三月。官員像這樣分為四級,又是因為人的才能和德性也是自然地分為四等。所以政府選出那些應該當選的人,再按他們德才的自然等級而加以任用。“故天選四時、十二(月),而人變盡矣。盡人之變,合之天,唯聖人者能之。”(《官製象天》)


    天人關係既然如此密切,所以董仲舒認為,社會上政治的過失必然表現為自然界的異常現象。陰陽家早已提出這種學說,董仲舒則提供目的論的和機械論的解釋。


    從目的論上講,人間的政治過失必然使天生氣,發怒。天怒的表現,是通過自然界的災異,諸如地震、日食、月食、旱災、水災。這都是天的警告,要人主改正錯誤。


    從機械論上講,照董仲舒所說,則是“百物去其所與異,而從其所與同”,“物固以類相召也”(《同類相動》)。所以人的異常必然引起自然界的異常。董仲舒認為這完全是自然規律,毫無超自然的因素,這就與他在別處所講的目的論學說矛盾了。


    曆史哲學


    在第十二章我已經講到鄒衍如何以五德終始的學說解釋改朝換代。某個朝代,因為它用某德,必須用合乎此德的方式進行統治。董仲舒修改了這個學說,認為朝代的更迭不是根據五德運行,而是根據他所說的“三統”順序。三統是黑統、白統、赤統。每統各有其統治係統,每個朝代各正一統。(見《三代改製質文》)


    照董仲舒的說法,在實際曆史上,夏朝(傳說在公元前2205年至前1766年)正黑統;商朝(約公元前1766年至約前1122年)正白統;周朝(約公元前1122年至前255年)正赤統。這形成曆史演變的循環。周朝以後的新朝代又要正黑統,照此循環下去。


    有趣的是,我們看到,在現代也用顏色表示社會組織的各種不同的係統,它也正是董仲舒所用的那三種顏色。按照他的學說,我們也許可以說,法西斯主義正黑統,資本主義正白統,共產主義正赤統。


    當然,這隻不過是巧合。照董仲舒所說,三統並無根本不同。他認為,新王建立新朝代,是由於他受命於天。所以他必須做出某些外表上的改變,以顯示他受了新命。這些改變包括“徙居處,更稱號,改正朔,易服色”。董仲舒說:“若夫大綱、人倫、道理、政治、教化、習俗、文義盡如故,亦何改哉?故王者有改製之名,無改製之實。”(《楚莊王》)


    改製並沒有改變基本原則,董仲舒稱之為“道”。他說:“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漢書·董仲舒傳》)


    王者受命於天的學說並不是新學說。《書經》中已有此說,孟子則把它說得更清楚。但是董仲舒把它納入他的總體的天人哲學中,使之更加明確了。


    在封建時代,君主都是從祖先繼承權威。即使是秦始皇帝也不例外。創建漢朝的劉邦則不然,他出身平民,卻取得了天下。這需要某種理論根據,董仲舒就提供了這種根據。


    董仲舒的王者受命於天的學說,既為行使皇權提供根據,又對行使皇權有所限製。皇帝必須注視天的喜怒表現,依照它來行事。漢朝的皇帝,以及以後各朝皇帝也或多或少地是一樣,就是用這一點檢驗他自己和他的政策,一旦出現災異使之不安的時候,就試圖改正。


    董仲舒的三統說也對每個朝代的統治有所限製。一個皇家,無論多麽好,其統治時間是有限的。終點一到,它就得讓位給新朝,新朝的創建者又是受新命於天的。儒家就是用這樣的一些措施,試圖對專製君主的絕對權力加以約束。


    對《春秋》的解釋


    照董仲舒說,直接繼承周朝的既不是秦朝,也不是漢朝。他斷言,實際上是孔子受天命繼周而正黑統。孔子不是實際的王,卻是合法的王。


    這是一個奇怪的學說,但是董仲舒及其學派竟然堅持它,相信它。《春秋》本是孔子故鄉魯國的編年史,卻被他們(不正確地)認為是孔子的重要政治著作。他們說孔子在《春秋》中行使新王的權力。孔子正黑統,按照黑統進行了一切改製。董仲舒以解釋《春秋》而著名,能夠引用《春秋》來證實他哲學的各方麵。實際上,他不過是引《春秋》以為他的權威的主要來源。他的著作題為《春秋繁露》,原因就在此。


    董仲舒分春秋時代(公元前722年至前481年)為三世:孔子所見世,所聞世,所傳聞世。據董仲舒說,孔子作《春秋》時,用不同的詞語記載這三世發生的事件。通過這些不同的“書法”就可以發現《春秋》的“微言大義”。


    社會進化的三個階段


    以前有三部重要的解釋《春秋》的書,即《三傳》,從漢朝起這《三傳》本身也成了經典。它們是《左傳》(可能本來不是整個地為解釋《春秋》而作,到後來才歸附上去)、《公羊傳》、《穀梁傳》。“三傳”都是以據說是作者的姓氏命名。其中以《公羊傳》的解釋,特別與董仲舒的學說相合。在《公羊傳》中有相同的三世說。東漢後期,何休(129—182)為《公羊傳》作解詁,進一步對這個學說進行了加工。


    照何休的說法,《春秋》所記的過程,是孔子在理想上變“衰亂世”為“升平世”,再變為“太平世”的過程。何休以“所傳聞世”與“衰亂世”相配合,這是第一階段。在此階段,孔子集中他的全部注意於自己的魯國,以魯為改製中心。何休以“所聞世”與“升平世”相配合,這是第二階段。在此階段,孔子已經治好了本國,進而將安定和秩序傳到“中國”境內的其他華夏國家。最後,第三階段,何休以“所見世”與“太平世”相配合。在此階段,孔子不僅將安定和秩序傳到諸夏之國,而且開化了周圍的夷狄之國。在此階段,何休說:“天下遠近大小若一。”(《公羊傳》隱公元年注)當然,何休的意思不是說,這些事孔子都實際完成了。他的意思是說,如果孔子當真有了權力、權威,他就會完成這些事。可是,即使如此,這個學說也仍然是荒誕的,因為孔子隻活在《春秋》三世的後期,怎麽可能做前期的事呢?


    何休闡明的道路,是孔子從本國做起,進而治平天下。這條道路,與《大學》闡明的治國平天下的步驟相似。所以在這一方麵,《春秋》成了《大學》的例證。


    這種將社會進化分為三階段的學說,又見於《禮記》的《禮運》篇。照《禮運》篇所說,第一階段是亂世,第二階段是“小康”之世,第三階段是“大同”之世。《禮運》篇描述的“大同”如下: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竊切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雖然《禮運》篇作者說這種“大同”是在過去的黃金時代,它實際上代表了漢朝人當時的夢想。漢朝人看到的單純是政治統一,他們一定希望看到更多方麵的統一,像大同那樣的統一。


    [1]不是西方,雖然西方是與秋相配的。據董氏說法,其原因是天“任陽不任陰”(《陰陽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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