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顏素回到專案組的時候,感覺到專案組籠罩著一層愁雲。顏素沒有多說什麽,沒有人比她了解他們現在的處境。當胡軍咬掉手指的那一瞬間,顏素就知道胡軍這條線斷了。


    擺在他們麵前的難題,除了沒有直接證據正式逮捕胡軍,還有一個更大的危機,那就是張麗麗在哪裏?是不是還活著?胡軍沒有開口,似乎查到的所有東西都回到了原點——沒有證據!


    疲憊和壓力考驗著專案組每一個人。杜馨笙將一桶泡麵遞給了顏素道:“顏隊,先吃點東西,人是鐵,飯是鋼。”


    顏素聞到方便麵的味道,秀眉微蹙。她今天隻吃了一頓飯,現在已經深夜,哪有不餓的道理?可是自從加入警隊之後,方便麵是真的要吃吐了。沒有吃吐方便麵的刑警不算是個好刑警,這句話是顏素上班不久後秦儒跟她說的。


    顏素見過好多次秦儒追著局長報銷飯費,畢竟有一大家子要養活。生活嘛,總是艱難的。秦儒這個時候從外麵進來,看到桌子上的方便麵也直皺眉,從口袋裏摸出一百塊錢:“小江,去叫外賣。吃頓好的大家才有精神。餓著肚子怎麽幹活?對了,再給我買盒煙。”


    江之永走後,顏素帶著幾分愧疚道:“秦隊,是我沒有掌控好,也沒有來得及製止嫌疑人自殘。好容易抓到的一條線給斷了。”


    秦儒擺了擺手,今天的審訊,顏素確實有失職的地方。如果反應快,可以及時製止胡軍的自殘行為。他坐下後對著顏素說:“胡軍這樣案底累累又進過監獄的人,你指望他能說什麽?你也不必自責,現在還是想想我們該怎麽重新打開突破口。張麗麗距離失蹤已經超過24個小時,是不是還有存活的可能性?如果活著,我們怎麽找到她並救下她?”


    顏素點頭,坐下開始整理思緒。秦儒望向張昭,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連眼都不眨一下,如同一座雕塑。在他的印象裏,張昭隻有兩種形態,一種像現在這樣,另一種就是喋喋不休如同《大話西遊》裏麵的唐僧。


    他不知道,張昭此刻腦子裏正在一遍遍地推算案情。凶手是怎麽抓住的人?怎麽下的手?怎麽拋的屍?張昭一次次地推演,一次次又被自己找出來的破綻否決。


    張昭清楚,真實的破案不是文藝作品中得到某人提醒然後就水到渠成,也不是苦思冥想後的幡然醒悟,更不是小說裏的高級意淫。查案不是去查因果,而是查詢能夠證明這種因果的必然性,這種必然性叫作證據。


    被害人六點在家中身亡,有人能夠證明罪犯六點在死者家裏,發現的凶器上有罪犯的指紋,不管罪犯承認不承認,他都跑不了,這個叫證據。不然就會像今天落網的胡軍一樣,隻能證明他作案的可能,不能稱之為證據。


    這樣的可能送到檢察院,檢察院會給打回來,雖然張昭知道一定是他。先不說江之永通過他的步態確認過,就是張昭自己也有把握。人的臉部有太多的特征,臉型、眉毛、眼睛、嘴唇、耳朵、鼻子、男人的胡須這些都是特征。張昭可以將人臉分成一百三十多個細節,臉部的線條、眉毛的走勢等,就算是遮蓋住了其中幾個器官,張昭依舊能夠確認是他。


    “我要去趟醫院。”張昭突然起身,說完就朝著外麵走。秦儒喊道:“你不餓啊。”


    張昭沒有說話,隻管朝著外麵走。顏素皺起眉頭喊道:“站住。”別人以為顏素會訓斥他,結果顏素卻說:“你不會開車,我帶你去。走著去醫院,得明天早上才到了。”


    張昭愣了一下,隨後跟著顏素上車,朝著武警264醫院出發。車上,顏素一言不發,張昭也一言不發。胡軍被送到醫院急診,隊裏的同誌們正在看護。顏素和張昭抵達的時候,胡軍剛做完手術。隔著病房的窗戶,胡軍還沒有閉眼。看到顏素推開了房門,他趕忙裝睡。


    張昭跟在顏素身後,沒等顏素開口,張昭便走到胡軍的麵前,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張麗麗的照片問道:“這個女孩,你認識不認識?”


    胡軍沒有作聲。顏素一腳踢在胡軍的床上喝道:“別在這裏挺屍,給我老實點!”胡軍依舊沒有睜眼。張昭對顏素擺擺手,他知道胡軍從咬斷手指的那一刻,就不會再說一句話,更不會像電視劇裏那樣,擺出幾個證據就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線。


    大部分被嚇唬幾句就交代的都是初犯或者激情殺人,可胡軍身上背負兩宗命案,又進過監獄,他很清楚,就算是坦白了,他的案子也沒有從寬這種事。但凡他還有些智商,他就不會多說一個字。


    張昭知道他咬斷手指無非出於三種心理。第一種是示威。冷戰時期,被抓住的間諜都會咬斷自己的手指向敵人示威,宣告他的精神和肉體都能夠承受無畏的痛苦,別指望從他們嘴裏得到消息。第二種就是害怕。他怕他說得越多,露的破綻就越多。第三種就是躲避審訊,拖延時間。


    張昭直接走到他身邊,用手撥開了他的眼睛,拿著張麗麗的照片放到他的臉前,麵無表情地問道:“你見過這個女孩沒有?”胡軍顯得很憤怒,他想坐起來罵人。但他剛想動,就被顏素直接按到了床上。


    看守他的警察也上來幫忙。胡軍劇烈地掙紮了幾下之後,破口大罵:“你們這是刑訊逼供,有證據你們逮捕我啊、槍斃我啊。沒證據,你們24小時以後就得放了我。到時候,我會去法院告你們,扒了你們身上這身皮。去你媽的,我日你姥姥……”


    “她的屍體在哪裏?”張昭再次問道。胡軍依舊很憤怒,他開始罵得更難聽,這個時候已經驚動了醫院的值班醫生。張昭又拿出樊江玲的照片問道:“張靜是不是你殺的?”胡軍依舊在罵人,聲音更大。


    值班的醫生已經推開了門,看到這種架勢,趕忙喊道:“同誌,這裏是醫院,請你們出去。如果病人出了什麽意外,我承擔不起責任。”


    張昭不理他,又拿出張靜的照片問道:“樊江玲臀部的皮是不是你剝的?”胡軍額頭上青筋暴起,罵得唾沫橫飛,但是眼睛被張昭撥開,張昭拿著照片追著他的眼睛,讓他不看不行。問完這個問題,張昭鬆開了他,頭也不回地朝病房外走去。


    顏素向醫生解釋了幾句,然後吩咐手下看好胡軍,便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張昭在車外等她,顏素本來想問問張昭有什麽結果,但張昭沒有要說的意思。她開車帶著張昭回到了專案組,抵達專案組的時候,已是淩晨三點四十五分。


    顏素進入專案組,看到秦儒在抽煙,杜馨笙趴在桌子旁打盹,江之永在那邊畫現場圖。見到顏素進來,秦儒問道:“胡軍的傷怎麽樣?”


    “通過手術,手指已經被接上了,在醫院休息。等病情穩定了,申請關押延期,轉移到看守所。”


    秦儒點了點頭道:“先吃飯,都涼了。”


    顏素確實是餓得夠嗆,打開盒飯狼吞虎咽。醒來的杜馨笙在一旁都看呆了,沒見過吃飯這麽生猛的女子。江之永趕忙端了一杯水,放到她的麵前。顏素接過水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這個時候,秦儒的電話響了。


    秦儒聽了兩句,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掛斷電話,將煙頭擰滅在煙灰缸內,突然喝道:“胡鬧,你們這簡直是胡鬧!懂不懂執法細則?知不知道你們剛才幹了什麽?”


    顏素沒有抬頭,隻管繼續風卷殘雲。秦儒接著罵道:“張昭是個法醫,審訊不是他分內的事情,你這個副隊長為什麽不攔著他?他這麽一鬧,不管胡軍說什麽,都不可能成為直接證據。以後走司法程序的時候,他可以憑借今天晚上這件事三番五次地翻供。張昭,你的公安大學白上了嗎?”


    回來之後的張昭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秦儒罵人一般,他把飯盒拿到麵前開始吃飯。他細嚼慢咽,而且不吃肉,飯盒內的魚香肉絲一口沒動,但是土豆絲和幹炸蘑菇吃得很幹淨。按照目前的速度,這頓飯吃一個小時沒有一點問題。


    顏素這時已經吃完了,一抹嘴說:“秦隊,胡軍當時很激動。我們隻是怕他有過激行為,所以才強行控製住他。當時有看守的同誌可以做證。”秦儒點了一根煙,拍著桌子說:“少胡扯,張昭強行撥開他的眼皮,他怎麽能不激動?你為什麽不攔著他?”


    訓完顏素,他又看著張昭喝道:“張昭,你撥他眼皮幹什麽?你知不知道執法細則是怎麽說的?”


    張昭的表現充分驗證了一句話,食不語,寢不言。秦儒問他的話,他還是當沒有聽到。等秦儒抽完一根煙,張昭放下了碗筷,用餐巾紙擦了擦嘴,然後望向秦儒。


    秦儒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張昭開口道:“就你剛才提出的兩個問題,我可以逐一回答。首先是我撥他眼皮幹什麽?這個問題我可以找七十個合理的借口。比如我看見他不動彈,作為法醫的我有責任看他瞳孔,確認他的生命體征。強行給他看照片,是確認他的認知能力。這是心理學之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的反射理論。至於第二條,我從執法細則第一章第一條開始背……”


    “給我閉嘴。”秦儒一拍桌子,打斷了張昭的背誦。這個時候,江之永趕忙遞過去一根煙:“秦隊,您消消氣。”


    秦儒燃著一根煙,沉默了很長時間,隨後才說道:“張昭,作為警察,要遵守警察的辦案規則,不然和土匪流氓有什麽區別?你也上了快一年的班,你應該知道有多少案子因為執法上的疏漏造成了證據損毀,導致案子無法進入司法程序。像今天晚上這種事,堅決不能再次發生。”


    顏素沒有說話,今天她確實應該阻攔張昭,但是她並沒有。因為當張昭問到第二個問題的時候,顏素就知道張昭想要知道什麽。胡軍這條線已經斷了,她希望重新打開缺口。今天晚上發生的這件小事,既沒有對胡軍造成人身傷害,也沒有對案件的進展造成什麽損失。因為從胡軍咬斷手指的那一刻開始,顏素心裏清楚他選擇了抵抗到底。


    張昭心裏也清楚,今天在出租車和胡軍身上都沒有找到證據,隻找到了一些可能。他的車收拾得很幹淨,從車上發現的一次性桌布就可以證實胡軍的反偵查能力。他沒有像一般罪犯那樣留下明顯的證據,但是這並不代表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越是這樣精心策劃,越是有作案的可能。當他咬下手指的那一刻,其實等於承認了自己的罪行。這是一個很愚蠢的行為。


    這個案子出現的綁架、強奸、虐待、剝皮、毒殺、拋屍一共六種犯罪行為,但是其中有一種張昭確認和胡軍沒有關係,那就是剝皮。胡軍的文化程度很低,第一次因為強奸未遂入獄時隻有初中學曆,出獄後一直開出租車。兩個被害人臀部都被剝皮,手法很專業,從刀痕和生活反應可以看出是內行人做的,因為被害人被剝皮的時候還活著,給活人剝皮不經過係統的醫學訓練,沒有大量的臨床經驗和操作,沒有嫻熟的技能和判斷,是不可能辦到的。


    剝皮是一種極端的複仇行為,代表著一種思維紊亂的妄想症,而胡軍是一個狂歡型殺手。他一直想不通,為何兩種變態人格會存在一個人身上。見到胡軍之後,他和狂歡型殺手匹配,但不是一個神經病,他的思維很清晰,反偵查能力很強。精神病是不會反偵查的。


    張昭想到這裏,突然起身,朝著審訊的監控機跑去。他快速地將監控畫麵倒了回去,一直等胡軍的審訊畫麵出現。然後,盯著監控畫麵一幀一幀地看,再然後一段一段地看。


    重複地看了兩遍以後,張昭如釋重負。專案組的人都看著張昭,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個時候,張昭突然說道:“秦隊,這個案子的嫌疑人除了胡軍,我想還有一個。”


    專案組內伴隨著張昭的分析,所有人都顯得十分吃驚。他們都以為凶手已經落網,現在已經將工作重心轉到尋找胡軍作案的證據。但是,張昭的這個分析讓整個案子陷入了更大的危機。因為如果有第二個凶手的話,意味著這個案子需要更長的時間偵破。


    如果張麗麗和這個案子真的有關係,那說明她的處境也更危險。秦儒神色凝重地問道:“張昭,你憑什麽判斷有第二個凶手?”


    專案組的人都十分震驚,但是江之永突然反應過來:“秦隊,我今天一直在看監控。張靜被拋屍的那天晚上,胡軍的出租車是九點五十分左右出現在親賢街和建設南路的交通監控裏。然後,進入親賢街就沒有再出來,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15日十點十五分才再次出現在監控裏麵。而張麗麗的失蹤是在幾點?”


    顏素趕忙說道:“張麗麗九點十分從ktv出來,回到學校用了二十分鍾左右。最後一次出現在學校的監控裏是九點四十五分左右。胡軍的車那個時候在建設南路附近。五分鍾的時間他到不了s省大學,更不可能用這麽短的時間綁架張麗麗。”


    秦儒陷入了沉思,他抬頭問道:“張麗麗和這個案子到底有沒有聯係?有直接證據嗎?從張麗麗的眼睛推斷來看,和咱們的案子可能有關聯,但是證據呢?”


    顏素沒有再吭氣,因為秦儒的質疑確實是一個巨大的漏洞。雖然他們都直覺張麗麗的案子和這個案子有關係,但是目前沒有任何證據。如果張麗麗和這個案子沒有關係,那麽從監控時間上推斷就站不住腳。


    張昭起身道:“胡軍不可能給那些被害人剝皮,他的文化程度很低,沒有接受過係統的醫學訓練。據我所知,大部分連環殺人剝皮手都是死後剝皮,比如大名鼎鼎的艾德·蓋恩。從監控和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看,胡軍拋屍的時候,那些被害人還都活著。也就是說剝皮的時候,她們也還活著。給活人剝皮需要豐富的醫學臨床經驗,胡軍不具備這一點。”


    秦儒點點頭,不過他抬頭問道:“張昭,你說的是推斷。從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胡軍確實沒有係統地學習過醫學。可是胡軍也沒有任何口供證明他沒有學過。萬一你的推斷是錯誤的呢?我要的是證據。”


    秦儒其實也認同張昭的觀點,就算胡軍自學了醫學理論,但是他能去哪裏實踐呢?醫院可不會讓一個毫無經驗的人給病人動刀子。要是那樣的話,醫院早就報案了。


    張昭聽到這裏,馬上調出胡軍的審訊視頻。視頻裏的胡軍顯得很鎮定,甚至有些吊兒郎當,一臉的滿不在乎。伴隨著審訊的進行,胡軍顯得很焦躁,雙腿一直抖動。張昭這個時候指著他的雙手說道:“你們發現沒有,他的手也有輕微的抖動。”


    秦儒說:“或許是情緒緊張引起的手部震顫。”


    張昭點頭:“我起初也是這麽想的,後來我專門去了一趟醫院。在醫院裏,胡軍的手也依舊有輕微的抖動。你知道這說明什麽?”


    秦儒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張昭接著說:“胡軍右手的震顫是一種病理性的震顫,和情緒沒有關係。這是一種酒精慢性中毒導致的震顫,也可能是其他原發性病理震顫。就算是心理因素引起的震顫,給被害人剝皮他難道不激動?這種程度的震顫怎麽拿手術刀給被害人剝皮?”


    秦儒聽到這裏,不再出聲。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淩晨四點半。今天注定是一個不眠夜。他知道,如果有第二個嫌疑人的話,這個案子可要比想象中更加複雜和可怕。如果張麗麗確實和這個案子有關係,另一個凶手仍然逍遙法外,這讓秦儒剛剛鬆懈的神經突然又緊繃起來。


    張昭走到桌子旁邊說:“我勘查胡軍的車的時候就很疑惑。如果胡軍實施了綁架,大多數受害者會掙紮反抗,車內不可能沒有一點痕跡。可是胡軍的車很幹淨,幹淨得出乎我的意料。雖然在胡軍車內發現了一次性塑料桌布,但是那種桌布稍微一用勁就會撕破,不可能承受搏鬥的力量。包括窗戶縫隙、座椅縫隙這種地方是不會不留下細節證據的。


    “如果是這樣,那隻有一種情況可以說得通,那就是胡軍的車沒有參與綁架。他參與的是拋屍。如果被害人到了他的車裏已經被剝皮,折磨得奄奄一息,一定沒有力量去反抗。所以才會在他的車裏隻發現了樊江玲的頭發。這應該是他搬運樊江玲的時候或者是打掃現場的時候遺留下來的。”


    秦儒皺眉問道:“那隻能說明胡軍的車沒有參與。胡軍參與了綁架沒有?你有什麽證據?”


    張昭顯然是胸有成竹,抬起頭說:“一般情況下,狂歡型殺手不會選擇熟悉的人,不管被害人是隨機挑選的還是有方向挑選的。為了印證這一點,我特地去了醫院。我當麵和胡軍對質,雖然胡軍很不配合,但我還是得出了結論。


    “我問胡軍張麗麗的屍體在哪裏的時候,胡軍假裝很憤怒,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種認知混亂。他顯然不認識張麗麗。後來,我又拿著樊江玲的照片問他,張靜是不是你抓的。他依舊認知迷茫,不過他的瞳孔伴有收縮,說明他的大腦在提取信息,他對這個女孩有印象。後來我拿出張靜的照片問他樊江玲的皮是不是你剝的,他依舊認知混亂。


    “我猜測胡軍根本不認識這三個女孩,樊江玲是準備乘坐103路公交車的時候失蹤的,而張靜是去做家教的路上失蹤的,而張麗麗是回去找手機的路上失蹤的。尤其是張麗麗,丟失手機屬於突發事件,凶手怎麽可能提前知道?我覺得凶手一定跟蹤過這三個女孩,最起碼了解她們的行蹤,熟悉他們的身份。如果是胡軍,和胡軍當時的反應不相符。”張昭解釋道。


    顏素起身說:“你是說胡軍沒有參與綁架,也沒有參與剝皮,這些是他的同夥幹的。他參與的是虐待、性侵、毒殺和拋屍?”


    張昭點頭:“如果是這樣,那就符合我最初的側寫。綁架剝皮者是一個患有妄想症的變態,而胡軍是那個狂歡型殺手。他們兩個人分工合作,各取所需。通常情況下在雙人作案中,一定會有一個管理者和服從者,存在支配和被支配的社會管理分配。但是,在這個案子中很奇怪。一般情況下,剝皮者會選擇隱蔽地處理屍體,而胡軍選擇了拋屍。這說明他們兩個人合作不是很愉快,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預料。”


    現在案件有了新的偵破方向,第二個凶手是個醫生。但是,a市這麽多醫生,這如何排查?秦儒回頭問杜馨笙:“胡軍的手機有什麽線索?”


    杜馨笙說:“胡軍的手機聯係電話比較多,因為有網約車業務,每天都要打幾十個電話,我們正在摸排,確認那些電話的主人。目前還需要時間。”


    顏素看了一眼手表,現在距離胡軍被抓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而距離張麗麗的失蹤已經快三十個小時。如果是雙人作案,另外一個凶手得知胡軍落網,他下一步就是銷毀所有證據,選擇逃跑。如果是那樣的話,張麗麗恐怕危在旦夕。


    張昭知道他們現在的處境。如果胡軍能夠提供線索,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可他們已經不能在胡軍身上浪費時間,張昭見到張麗麗的照片的時候,他內心的直覺就十分確定張麗麗失蹤的案子和連環殺人有關,張麗麗的眼睛和那些被害人的眼睛很相似。


    現在,他們麵臨著比逮捕胡軍之前更大的危機:怎麽找到並抓捕一個患有妄想症的醫生?這個醫生要比胡軍聰明,更要比胡軍狡猾。胡軍是一個狂歡型殺手,亡命之徒,如果胡軍不選擇拋屍,而是選擇其他方式處理屍體,那想要抓住他,怕是還要耗費數倍的時間和精力。


    但是這個醫生不同,他在作案之前精心地謀劃過,他沒有選擇親自處理屍體,而是把女孩交給胡軍,他利用那些女孩來滿足胡軍的變態心理,也成功地利用胡軍來隱藏自己。即便東窗事發,胡軍也極有可能做他的替罪羊。從目前的情況看,胡軍這隻替罪羊做得很開心。但這個醫生有一點沒有想到,胡軍會把屍體拋到廣場,通過屍體上專業的剝皮痕跡,將他自己也浮出了水麵。


    張昭覺得好笑的是,如果是正常情況下,二號嫌疑人發現胡軍有拋屍行為,這超出了他的控製能力,他應該停止犯罪。可伴隨著胡軍的拋屍,讓這個案子成了兩個人的互相捆綁。一方麵醫生懼怕胡軍暴露,一方麵又無法除掉胡軍,為了穩住胡軍,醫生選擇了繼續作案。


    如果猜得不錯,張昭覺得這個醫生已經準備好了殺掉胡軍,可惜的是,胡軍落網了。


    張昭想到這裏的時候,突然頭皮一麻。如果凶手想要除掉胡軍,那胡軍現在還安全嗎?張昭不覺得那個醫生會膽大得跑到醫院殺人,但是張昭肯定那個醫生應該會殺人滅口。


    張昭起身說:“秦隊,我要求給胡軍做全麵的身體檢查。我懷疑他現在有危險。”


    秦儒完全不知道張昭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後說:“胡軍人在醫院,再過兩三個小時,等上班了再做吧。”


    張昭沒有吭聲,他拿起公文包就朝大門外跑去。顏素從來沒有看到張昭這樣著急過,當即追了出去。


    與此同時,胡軍正躺在病床上。窗外天空已經蒙蒙亮,他一夜無眠。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拋屍後的結果,如今當這個結果來臨的時候,他反而不那麽慌了。胡軍知道,警方沒有過硬的證據,他現在開始後悔咬斷了自己的手指。此刻,他痛恨自己的愚蠢,當時如果一句話不說,這些警察也不能怎麽他。


    他蹲過監獄,了解警察的辦案流程,審訊他的時候出示的是拘傳證。這是針對一般嫌疑人的。如果他們手裏有過硬的證據,那出示的會是拘留證。雖然就這一字之差,但是裏麵差別巨大。


    拘傳的對象是已立案偵查的犯罪嫌疑人,而拘留的對象是現行犯或者重大嫌疑人員。什麽叫作重大嫌疑人員?那就是有直接證據。很顯然,那幫警察手裏連個直接證據都沒有。想到這裏,胡軍更覺得自己愚蠢。


    他咬手指本來是準備當警察出示逮捕證的時候實施的,因為逮捕證是對證明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嫌疑人準備的。公安要上報檢察院,檢察院審核批複後正式發逮捕文書。結果那個娘兒們一問,他就慌了。現在想想,慌個屁嘛,這倒好,成了不打自招。


    接手指的手術麻藥漸漸散去,他的手指開始有節奏地陣痛。然而,比手指更痛的是他的肚子,比肚子更疼的是他的頭。疼痛翻江倒海一般,他額頭都冒出了綠豆大的汗珠。


    他的頭一陣陣地疼,像有人拿著鋼鋸從他的後腦殼開始切割一樣。他想伸手去按呼叫器,卻發現自己的眼睛也開始疼,看東西也越來越模糊。胡軍害怕了,他不怕死,但他不想這麽窩囊地死。他突然想到那個年輕警察撥開過他的眼睛,他想到了躲貓貓死、刷牙死,他心裏不禁打了一個冷戰,當下喊道:“救命啊,有人要害我。來人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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