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阿婆聽見了, 連忙說道:“強強乖啊,雞蛋是發物,你前兩天剛發了燒,可不能吃, 等以後好了奶奶再給你做雞蛋羹, 在上麵撒蔥花滴香油好不好?”


    “好。”邱強乖巧的點點頭。


    邱阿婆說完又拿著勺子喂邱康, 卻不想邱康撇開臉,將碗往邱強這邊推:“康康不吃, 給, 弟弟吃。”


    邱強其實很想吃,可他也想快點好起來。


    目光黏在碗裏, 一邊咽口水一邊說:“不不, 哥哥吃吧,等我病好了再讓奶奶做給我吃。”


    邱阿婆看在眼裏, 隻覺得這兩個小兄弟感情是真好, 大的雖然不聰明,卻知道愛護弟弟,小的雖然饞, 卻也知道謙讓哥哥, 可落在蘇錦美眼裏, 就沒那麽美好了。


    她隻覺得邱阿婆偏心。


    蒸雞蛋隻給老大家的傻子吃, 自己的兒子是一丁點兒都沒撈到。


    她一把扯過邱強的手腕:“吃吃吃,你是沒吃過雞蛋麽, 傻子吃過的碗你也敢碰,也不怕傳染上傻病。”說完,就拉著他回了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邱阿婆聽了後頓時氣結, 放下碗對著房門就是一通罵。


    蘇錦美心裏頭不高興,再聽見外麵的罵聲,幹脆帶著邱強回了娘家。


    楊桂花一看見邱強就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連忙從櫃子裏,什麽雞蛋糕,桃酥,水果糖全拿出來鋪在床上,讓邱強挑著吃。


    蘇錦美一看楊桂花這架勢,再想想家裏的老虔婆,再也忍不住的哭了。


    “媽,這日子是真的過不下去了。”


    楊桂花見向來風風火火的大閨女哭了,頓時急了:“你讓文彬明天過來一下,我倒要問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我好好的閨女給他就過這窩囊日子。”


    “別,媽,文彬也累,學校裏事情那麽多,那群孩子還各個都是刺頭。”蘇錦美一聽,頓時又心疼男人了。


    邱文彬是初中老師,有不少孩子家裏有大孩子當了紅w兵,他每天都謹言慎行,生怕一句話說錯了被這群孩子抓住把柄。


    這條路堵死了,楊桂花也犯了難:“孩子啊,媽是真的沒錢,但凡媽手裏有點兒,也得給你把房子置辦了。”


    “媽,我知道你對我好……”


    蘇錦美垂眸,眼淚又滾滾落下:“可我過的真的太難了,媽,想過個舒心日子怎麽就這麽難呢?”


    楊桂花也跟著哭:“誰說不是呢,慢慢熬吧,當初媽也是這麽熬過來的。”她伸手抱住蘇錦美的肩膀:“當初你奶奶要死的時候,非要再見一個孫子,我才不得已生了繡兒,卻是個丫頭片子,你奶奶死前都沒能閉眼,為了這事兒,媽被左右四鄰說了多少年,如今不也熬過來了。”


    “媽……我不想熬,我就想和文彬兩個人帶著強子單過,我也孝順,願意給養老費,可我家強子,真的不能和那個傻子待在一塊兒了。”蘇錦美捂著嘴巴,小聲的說道:“我聽同事說,傻病可是會傳染的,我怕我家強子也傻了。”


    “不,不會吧。”


    楊桂花被嚇到了:“真的會傳染?”


    “這誰知道啊,反正寧可信其有吧。”蘇錦美縮了縮脖子。


    “那可不能一塊兒住,得趕緊搬出來,可別把我外孫子傳染傻了。”


    “就是說啊,可這錢……”


    蘇錦美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抬頭說道:“前幾天吳蘭蘭在門外拉著我說想買個工作,我尋思著她手裏錢不少,要不媽幫我先和她借過來用用?”


    “這不行。”


    楊桂花立刻搖頭:“要是被人家知道我們琢磨農村兒媳婦手裏的錢,不得被人笑死啊,而且要是真和她拿了錢,就她那脾氣,還不得騎到國子頭頂上去,才回來幾天啊,都鬧了多少事兒了。”


    她說話時,語氣中有著毫不遮掩的厭惡。


    可見自從那群老戰友來過之後,這對婆媳相處的已經非常不好了。


    “那可咋辦啊。”蘇錦美又氣哭了:“要不把繡兒嫁出去吧,彩禮多要點兒。”


    楊桂花:“……”


    這丫頭餿主意咋這麽多?


    可再一想:“繡兒今年二十二了吧。”


    “是啊,也該嫁人了。”蘇錦美沒好氣的哼了一聲:“現在娶媳婦兒都流行三轉一響,咱們家也不要,就說要錢吧,大不了算我和她借的,以後我有了再還她。”


    “這倒也是個辦法,就是人家知道了會不會戳脊梁骨啊。”


    “那就要工作,咱們家賠了個工作出去,也得要個工作回來,吳蘭蘭手裏不是有錢麽,把工作賣給她,這樣她兒子的戶口也解決了,我的錢也解決了。”蘇錦美想也沒想的將吳蘭蘭出的主意給說了出來。


    說完後,才想起來看楊桂花的臉色。


    見她若有所思並不反對的樣子,膽子又大了幾分。


    “算我和媽借的,以後我還你錢。”


    楊桂花看看自己的腿:“這事兒急不得,就我這腿,也出不了門……”


    “我在百貨商場幫你聽著,保準兒給繡兒說個殷實講理的人家。”蘇錦美連忙拍胸口保證。


    “這能行麽?”


    “咋不能心,她都二十二了還不嫁人,是想在家裏做老姑娘麽?”


    楊桂花蹙著眉,仿佛這會兒才想起來小閨女年紀大了,心裏頭也頓時著了急:“行,你聽著點信兒,不過你也得打聽清楚了,得給繡兒找個好人家,怎麽說家裏的條件也不能比我們家老蘇家差,不然說出去你爸臉上不好看,胡家那邊估計也得有意見,別到時候影響你爸晉升。”


    蘇錦美聞言心裏頭有點酸溜溜的。


    “知道了,我肯定找個好人家。”


    說完就起身:“我現在去商場裏找人說道說道,強子就先放這兒,媽給看著點。”


    “去吧去吧。”


    蘇錦美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沒到晚上手裏就掌握了大把的資源,她也沒回蘇家接兒子,而是直接回了家,邱文彬從學校回來,就看見她拿著筆記本在記錄東西。


    悄無聲息的走過去站在她背後探頭看了一眼,就看見上麵記著好幾個人名兒,還有年紀工作啥的。


    “你這是做啥呢?”


    邱文彬突然出聲把蘇錦美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合上筆記本。


    等做完這個動作後,才想起來不合時宜,然後又連忙翻開:“你走路咋沒聲音啊,嚇死我了。”


    “這是什麽?”邱文彬拿過筆記本看了一眼。


    “給繡兒找婆家呢。”


    “找婆家?”邱文彬舉著筆記本開始讀:“李富春,三十歲,化工廠職工,老娘可辦內退?”他聲音上揚了點:“食品廠工人……薛兵,三十歲,喪偶,有一子,塑料廠技術工人,亡妻工作可接替,小學食堂?”


    “你這是給她找婆家麽?”


    邱文彬氣笑了:“重點怎麽都是人家的工作呢?我說你們老蘇家真夠有趣的,嫁女兒都要個工作,這到底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啊。”


    “你胡說啥呢?我這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咱們家的房子,你說歸說,可不許帶上我娘家。”


    邱文彬一聽就明白咋回事了,立刻說道:“我不要這錢,拿賣小姨子的錢認房子,我住著虧心。”


    “哎,咋能不要呢?”蘇錦美急了:“我都和我媽說好了。”


    “那也不要,蘇錦美你就作吧,早晚有一天你得把好好的日子作沒了。”一聽這事兒都和丈母娘通過氣了,邱文彬就覺得一陣惡心,立刻站起身往門外走:“我去陪康康睡。”


    說完就摔門而去。


    蘇錦美自然是生氣的,不過她卻不急,反正房子到了手,邱文彬自然會真香。


    第二天她就把這份名單給拿了回去。


    楊桂花看著直皺眉頭:“這……咋都是三十歲左右的,還有二婚頭的。”


    “不這麽大誰家舍得把工作讓出來啊。”蘇錦美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你以為誰都像我似的運氣好,剛巧趕上人家大哥死了,得了個工作名額。”


    “這話你可不能在文彬麵前說。”楊桂花連忙打攔頭板。


    “知道啦。”


    蘇錦美不耐煩的揮揮手,轉而說起相親的人選:“我最看好的是這個薛兵,他父母身體都健康,都有工作,爸爸還是個公職人員,有三個姐姐,他是獨子,他大姐說了,隻要能相成功,前頭那個留下的孩子她帶回去養,絕對不送過來給繡兒添堵。”


    這聽著到也行。


    “那長的呢……”


    “放心吧,絕對精神,比文彬還高,像國子的身板兒。”


    有了這麽一句話,楊桂花就放心了,立刻就拍板:“約個時間見見吧。”說著,還有點顧慮的皺了皺眉頭:“約在外頭,別到家裏來,胡同裏的人嘴碎的很。”


    “知道啦,我在茶樓裏給他們約個座兒。”


    蘇錦美在百貨商店做售貨員,可比楊桂花時髦多了。


    得了楊桂花的準信兒,蘇錦美立刻高高興興的回了家,進了家門看見邱阿婆給邱康喂桃酥都沒說什麽,而是直接回了房間,邱阿婆害怕蘇錦美想起來又要罵,連忙拉著邱康就進了廚房。


    另一邊,宋清華和爺爺奶奶被送回到他們下放前的那棟房子裏,當初的打砸搶此刻已經看不到絲毫的痕跡,無論是玻璃還是裏麵的家具,都換上了新的,就連院子裏的花壇裏,都新移栽了鮮花,看起來十分宜居。


    宋清華扶著宋征軍進了客廳,他環顧四周,然後默默的上了二樓。


    他推開那扇書房的門。


    裏麵書櫃書桌一應俱全,卻讓宋清華感覺無比的陌生。


    他輕輕撫摸著牆麵,走到最裏麵,靜靜站定。


    當初他父親就是在這裏開槍自盡的。


    他永遠都忘不掉,他的母親跪在地上,頭被那些人摁著,摁在水缸裏,死都不肯說出三伯父的信件在哪裏,父親躲在書房裏,緊鎖著書房門,他被奶奶沈燕抱在懷裏,蜷縮在角落裏。


    就在母親的臉越來越白,仿佛隨時都要斷氣的時候。


    一聲槍響。


    畫麵靜止了。


    那群瘋子鬆開了母親,瘋了似的往屋子裏麵衝,他們撞開書房,人已經死了。


    他的母親立刻就崩潰了,抱著頭嚎啕大哭,甚至連兒子都無暇顧及,連滾帶爬的上了二樓,他被奶奶抱著,聽著母親的哭聲。


    然後……


    宋清華猛地閉上眼睛。


    然後他跟著爺爺奶奶下放到下河村,母親再也沒有出現過。


    有人說,她改嫁了。


    “清華,你快出來,傻站著幹啥呢?”沈燕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她站在門外,死活不肯往裏走一步,隻一個勁兒的招手,雖然臉上掛著笑,卻又仿佛在哭。


    宋清華從回憶中抽身,對著沈燕溫柔的笑笑:“好,奶奶你下樓慢點兒,我馬上就來。”


    “欸。”


    沈燕連忙轉身走了,那背影看起來像是在逃。


    宋清華彎腰,將書櫃的們拉開,裏麵擺滿了書,有些書看著很眼熟,抽出一本,翻開扉頁,上麵龍飛鳳舞的簽著書主人的名字——宋玉堂。


    是他父親的書。


    他猛地攥緊拳頭,書頁皺了,又連忙鬆開。


    將書放回了書櫃,他轉身快步離開了書房,一直到書房門鎖上,他才籲了口氣,他慢悠悠的下樓,走在樓梯上,還有空胡思亂想,他記得,當初他父親是在手術台上被那些人帶走的,也不知道那台做到一半的手術後來有人接手了沒有,那個病人可還活著。


    “清華,你快來看,這水缸裏還有魚。”沈燕站在水缸邊,指著缸裏的魚,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正好馬上殺了燉湯給你補補,這些年你虧了身子,得好好養養才行。”


    宋清華站在水缸邊,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


    缸變了,從青花大缸變成了陶土大缸,可位置卻沒變,他摩挲著缸邊:“奶奶,我想去看看我媽。”


    沈燕的笑容頓時沒了。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歎了口氣:“去看吧,別怪你舅舅,他們是為你媽好。”


    “我不怪她。”


    宋清華搖搖頭:“我相信,當初爸爸離開的時候,我媽是真的想跟著他一起去的。”


    沈燕想到這個情深似海的小兒媳婦,就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個白眼狼的大兒媳婦,當初大兒子去世後沒半個月,這個大兒媳婦就改嫁了,不僅孩子沒帶走,還拿走了玉陽的撫恤金。


    最讓她感到憤怒的是,宋家剛出了事,她就在登報和青衍斷絕了母子關係。


    情緒一旦低落,就再也起不來了。


    沈燕也沒提殺魚的事,警衛員去國營飯店買了飯菜回來,她隨意對付了兩口就睡下了。


    “你奶奶這是心裏那道坎兒沒過去。”宋征軍歎了口氣搖搖頭。


    宋清華沒說話。


    這道坎兒誰都過不去。


    在家安安分分的呆了好幾天,宋征軍才開始出門活動,每天天不亮就被人接走了,到夜裏才回來,宋清華也不敢輕易出門,他怕自己走了,沈燕會想不開。


    沈燕明白他們倆的心思,隻等著一切上了正軌後,才說道:“我可不想死,我還想看著我們清華娶媳婦生孩子呢,過幾天我聯係我以前的姐妹,給清華介紹兩個女孩子,這也二十多歲了,該結婚了。”


    宋清華的表情很無奈,卻還是要配合:“不漂亮的我可不要,還要我喜歡才行。”


    “你這孩子,在鄉下這麽多年,也沒改得了你喜歡漂亮的德性。”


    沈燕見宋清華有條件,頓時就更高興了。


    有條件就說明有心了。


    就怕他什麽都不說,那才是真的無心結婚呢。


    不過得了沈燕的話,宋清華也稍微放了心,吃了午飯後,就出了門,麵對門口站崗小兵的盤查,他遊刃有餘的應對後就被放出了門。


    他先上了公交車繞著京城走了一圈,才買了點東西,往記憶中母親的娘家顏家走去。


    熟悉的院子裏麵那顆熟悉的棗樹還是鬱鬱蔥蔥。


    他伸手敲門。


    “誰啊?”


    裏麵傳來蒼老的聲音,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小腳老太太拄著拐棍站在門內。


    宋清華還沒說話,老太太就先叫起來了:“清華,你是清華對不對?”


    “姥姥。”


    宋清華點點頭,聲音壓抑的喊道。


    “我的清華啊,你可終於回來了,你可想死姥姥了,姥姥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見你好好的,這下子姥姥就算死了也瞑目了……”顏外婆抱著宋清華就開始哭了起來。


    宋清華輕輕的抱著她,手在她背後拍著,輕聲安慰著:“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顏外婆年紀大了,精神頭不大好,拉著宋清華進了屋,然後就開始詢問這些年過的怎麽樣,當聽說住在牛棚裏,吃的是麥麩煮野菜糊糊時,忍不住的淚流滿麵。


    她不停的拍胸口:“是我對不起你啊,要不是我,當初你也不會跟著下去。”


    當初是顏外婆拍板讓幾個舅舅強行帶著宋清華的母親回家的,也是她讓斷絕了關係。


    “其實去了也挺好的,可以照顧爺爺奶奶。”


    “是我的錯,我該把你也帶回來的,可是清華,姥姥不敢啊,家裏這麽一大家子,弄不好就是萬劫不複,我是真的很害怕。”


    宋清華連連點頭:“我知道。”


    接下來,宋清華從顏外婆口中聽到了這些年顏家的變化。


    顏家因為當初和宋家的關係斷的快,所以才得以保全,隻是幾個舅舅還是受到了波及,雖然還在廠子裏,卻已經從領導位置下來了,成了普通工人,甚至位置都不太好,而他的幾個表哥表姐,要麽結婚,要麽下鄉,也是四分五散。


    “你媽怪我。”


    顏外婆掏出手帕不停的擦眼淚:“她當初回來後就不吃不喝,還割了手腕,救了好久才救回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過一回醒悟了,回來就恢複了,沒多久就嫁了人。”


    她歎了口氣:“這些年她也沒有個孩子,在那戶人家家裏還好,挺受尊重,就是……她這些年一直盯著當初去你家的那些人,他們已經沒了兩個了,清華啊,你媽給你爸報仇了。”


    顏外婆又擦了擦淚:“她這是還沒過去呢,這些年回來的也少,我知道,她是在怨我。”


    宋清華又是一陣沉默,麵對這樣的情況,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你知道她現在嫁的那戶人家的地址麽?”


    “知道,我去給你拿。”


    說著,顏外婆起身,顫顫巍巍的進了房間拿備忘錄。


    她將地址撕下來遞給宋清華,就在宋清華伸手去取的時候,突然用力攥住,聲音懇切的說道:“清華,你媽這些年過的還好,你要是見了她,能不說這些年過的日子麽?我沒別的想法,就想讓她早點走出來……”


    “我就是遠遠的看一眼,不會打擾她現在的生活。”


    顏外婆這才鬆了手:“清華,別怪姥姥,姥姥這一輩子,就這幾個兒女,我隻想他們都好好的。”


    “放心吧,姥姥,都會好好的。”


    “那就好,就好。”


    離開了顏家,他走了很遠,一直到胡同口再回頭,還看見顏外婆拄著拐棍,倚靠在門扉邊,遠遠的望著他的背影,見他回了頭,還對著他揮揮手。


    宋清華離開後就直接去了顏晴現在的地址。


    他站了兩個小時,才等到了下班回家的顏晴。


    他本來是沒想現身的,可也不知是不是母子天性,顏晴突然抬起頭朝這邊看過來,恰好看見了還未來得及躲起來的他,顏晴猛地一怔,然後就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


    宋清華也沒想離開,索性就這麽站著。


    顏晴追過來,氣喘籲籲,眼睛卻黏在宋清華的身上,蒼白的臉上,眼圈卻紅了:“清華。”


    “媽。”


    宋清華喊了一聲。


    顏晴的淚水滾滾落下,她捂著嘴巴,哭泣的很壓抑,沒有聲音。


    宋清華忍不住的上前將她抱在了懷裏:“媽,我回來了。”


    “嗯嗯。”顏晴哭的說不出來話,隻一個勁兒的捂著嘴點頭。


    等這股勁兒過去了,顏晴別的話沒說,隻是抱著宋清華的腰,用氣音小聲顫抖的說道:“吳長友和李偉明死了,我現在手裏還有趙德發和許為昌的東西,兒子,你再等等,他們很快就沒了,很快,媽一定把路給你鋪的平平坦坦的,就再等一等。”


    宋清華抱著顏晴:“這些年你過的好不好?”


    “好,很好,早在你爸沒死之前,趙德才就喜歡我,這些年我安安分分的,他對我已經放心了。”


    趙德才是趙德發的親弟弟。


    顏晴的手指緊緊的攥著宋清華的袖子:“兒子,回來就好好過日子,別衝動,髒事爛事都讓媽來做,媽這條命反正是偷來的,你得活著,好好的活著。”


    她的眼中迸出狠厲:“你得娶個心愛的女人,生幾個孩子,過的幸福,我會讓那些人永遠都翻不了身,一輩子都仰望你。”


    宋清華忍不住的吸了口氣:“媽,收手吧,你跟我回家吧。”


    “不。”顏晴立刻鬆開手,攥緊自己的包袋子,搖搖頭:“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媽,你就聽我的話,現在你爺爺雖說平反了,但是上頭的意思還不明確,我不能冒險。”


    見宋清華不再說話,才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


    “你年紀也不小了,過幾天媽從醫院裏找些小姑娘,你相一相,說不定有喜歡的,我知道你喜歡漂亮的。”


    “媽,你保護好自己。”


    離開前,宋清華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又抱了一下。


    顏晴點點頭,然後低著頭轉身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這一晚,趙德才難得見到顏晴的笑臉,他受寵若驚,跟前跟後的問:“咋心情這麽好呢?”


    “科室裏來了好幾個漂亮的小護士,年紀輕輕的,花骨朵一樣的年紀,我看了高興。”


    趙德才立刻說道:“你才是最美的。”


    “就你嘴甜,快點洗手,準備吃飯了。”


    “好咧。”


    趙家的氛圍難得輕快了起來。


    另一邊,紡織廠婦聯主任許山蘭來來回回的踱步,丈夫宋玉剛愁眉苦臉的抽著煙。


    “抽抽抽,就知道抽,你爸回來了你知道麽?”


    “回來就回來唄,都斷絕關係了。”


    宋玉剛現在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好,當初他拿著出了國的老三的信件去找了老丈人,結果老丈人把他爸給舉報了,成了革委會的幹部。


    後來宋家被批,他隻好斷絕了關係,跟著老丈人後麵混日子。


    他怎麽也沒想到,他親爸還有活著從鄉下回來的一天,還一回來就官複原職,據內部消息說,手裏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他也想修複關係,可當初實在是太決絕了。


    “你放屁,關係能斷絕,血緣能斷絕麽?你抽個空回去賠個不是,好好和你爸說說,他說不定就能原諒你了。”


    “不可能的,那個小老婆還有老四家的小兔崽子都陪著,這些年不知道說了我多少壞話呢,說不定我爸都恨死我了。”


    許山蘭滿臉煩躁:“這也不能怪我們啊,再說我們也不是沒出力,不是把他運作回你妹妹那個村了麽?”


    “宋梅子就是個血冷的,她不帶頭欺負就好了。”


    宋玉剛‘哼’了一聲。


    “再說了,我和宋梅子也沒啥感情,當初我媽死後,我就跟著我爸出來了,宋梅子被爺奶留在家,都多少年沒見了。”


    許山蘭一拍桌子:“怪隻怪你爸偏心,就偏心那個小老婆養的。”


    宋玉剛抿嘴不說話。


    他也覺得他爸偏心。


    “算了,不說了,等以後有機會回去求求看,對了,你說給燕兒在工會找個活的呢?”


    “別提了,被個死丫頭給占了,她認了錢芳做幹媽,為了個工作,可真夠下血本的。”


    宋玉剛又開始抽煙,搞得家裏到處煙霧繚繞的,一直到兩個兒媳婦回來,才收了手不再抽煙。


    宋清華回去後就和沈燕說了顏晴要給他找相親對象的事兒,讓沈燕別忙活了。


    沈燕拍拍宋清華,顯得很高興。


    她知道,是孫子怕她出門被人冷待,心裏頭不舒服。


    可這些年什麽冷暖她都經曆過了,早就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而心情不愉快了。


    時間一晃,半月已過。


    這一天,蘇錦繡剛好畫完一幅圖,起身活動活動,喝口水休息一下,就聽見外頭有人過來喊。


    “小蘇幹事,廠子門衛上有電話進來,說你哥在外頭等你,讓你下班了直接過去。”


    蘇錦繡一愣。


    歪了歪腦袋:“我哥?”


    “嗯。”那人點點頭,然後就揮揮手跑了。


    蘇錦繡有些疑惑,這蘇家人都多久沒冒泡了,咋突然又冒出來了呢?


    她回了辦公桌開始收拾東西,等東西收拾完了,也到了下班時間了,蘇錦繡下樓剛巧碰到李明明,她身上背著小挎包,顯然也是要回去的。


    “繡兒,我媽還問你啥時候再去我家呢。”李明明牽著蘇錦繡的手晃了晃。


    自從上次蘇錦繡去過李家後,李明明的媽媽對她的態度就熱絡了許多,經常李明明回家後,第二天會給她帶來一些李媽媽做的小菜。


    “等有空吧,我得趕緊出去,我哥在外麵等我呢。”


    “你哥?”李明明瞬間眼睛一亮,興衝衝的拉著她快步走:“你長得這麽好看,你哥一定也好看。”


    蘇錦繡無奈的搖搖頭。


    等到了門外,就看見蘇錦國靠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雙手環胸,一派瀟灑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樣一看確實人模狗樣的。


    “哇,你哥真高,長得也好看。”李明明的聲音裏帶著小雀躍。


    “別想了,他結婚了,都有倆兒子了。”


    蘇錦繡冷漠的打破李明明的幻想,李明明輕咳一聲:“我是純欣賞。”


    “我走了。”


    蘇錦繡對著李明明揮揮手。


    李明明也對這她揮揮手,然後轉身小跑著,逃似的上了公交車。


    蘇錦繡小跑到蘇錦國麵前:“二哥,你今天咋來找我了?”


    “上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蘇錦國看見蘇錦繡,想到今天自己的目的,忍不住的咳嗽了兩下,昨天晚上,他還是沒熬得過吳蘭蘭的哭訴,答應今天過來將蘇錦繡帶去相親的茶樓。


    他知道自己這麽做是錯誤的,可是看著兩個兒子,他還是狠下心來。


    他如今隻能安慰自己,那個薛兵是個好人,雖說已經結過一次婚,可那樣的條件,對蘇家來說,也是可以了。


    蘇錦繡一看就知道蘇錦國心裏有鬼,雖說上了車,但是心裏已經做好準備。


    她伸手進包裏,將鋼筆握在手裏。


    隻要蘇錦國有異動,這根鋼筆就會紮進他的脖子裏,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可她沒想到,蘇錦國居然將她帶到了一個茶樓。


    直到坐在了一個男人麵前,她才反應過來,這是遭遇了相親?


    蘇錦美殷勤的拿著茶壺給他們倒茶:“這是我妹妹叫蘇錦繡,是下鄉返城的知青,家務是一把好手,如今是紡織廠工會的一名幹事,才二十二歲。”


    對麵的薛兵有些拘謹的點點頭:“你好,我叫薛兵。”


    蘇錦美又和蘇錦繡介紹道:“這是薛兵,是塑料廠的技術工人,三十歲了,以前的老婆死了,他爸是公安局的,雖說是個二婚,但是條件是很好的,小妹啊,你是賺了。”


    蘇錦繡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薛兵,隻見他臉已經紅的能夠攤雞蛋了。


    再看看旁邊仿若皮條客的兩個親人。


    蘇錦繡開口:“我想和薛同誌單獨聊聊,大姐二哥,你們能先出去一下麽?”


    蘇錦美和蘇錦國對視一眼,笑容都有些僵。


    “薛同誌你可以和我單獨聊聊麽?”蘇錦繡見他們倆不動,又去喊薛兵。


    薛兵連忙點頭:“好好。”


    蘇錦美這下子沒辦法繼續坐下去了,隻好拉著蘇錦國起身出了茶樓,臨走前還狠狠的瞪了一眼蘇錦繡,用來警告。


    蘇錦繡要是能聽話就不是蘇錦繡了。


    所以她在他們離開後,神情立刻冷淡下來,雙手環胸,翹起二郎腿,倨傲無比。


    “我不知道他們怎麽跟你說的,但是這場相親我並不知情。”


    “但既然來了,那就相一下也可以,我叫蘇錦繡,十六歲下鄉,六年後回城,今年二十二歲,脾氣不大好。”


    蘇錦繡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我聽他們說你前頭有個老婆,咋死的?”


    “難產死的。”薛兵已經有點緊張了。


    “孩子活下來了麽?”


    薛兵看了眼蘇錦繡,他來之前,大姐和他說,無論如何都說孩子沒了,可這會兒,他看著對麵女人幽深的眼神,竟然覺得有點可怕。


    他搖搖頭,咬咬牙:“沒了。”


    “哦,沒死,我知道了。”


    蘇錦繡放下茶杯:“醜話說在前麵,我下鄉的時候,大冬天的挖河泥,傷了身子,生不了孩子了。”


    “而且我這人性子獨,不是自己親生的,我肯定沒什麽好臉,不至於打罵,但肯定有好東西先緊著自己。”


    她笑了笑,依舊是漂亮的。


    “如果我們結了婚,那個孩子必須要跟我們生活,因為以後要給我養老,但是我不會帶他,希望你能教育好他,我個人很不喜歡孩子的哭聲,如果被我聽見哭了,我會將他扔出家門,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試試。”


    薛兵的臉已經白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氣憤的說道:“怪不得你一個好好的大姑娘,還有正經工作要找我這樣二婚的男人呢,原來你本性如此惡毒。”


    說完,轉身就大跨步離開了。


    不一會兒蘇錦美和蘇錦國衝了進來。


    “你和他說了什麽?”蘇錦美麵色猙獰的問道。


    “介紹了一下我的個人情況,他不滿意,你們看見了。”


    “蘇錦繡!”


    蘇錦美咬牙切齒:“就算賣,我也得把你賣出價錢——噗——”


    蘇錦繡直接潑了她一臉水。


    “用這茶水給你好好洗洗嘴巴,蘇錦美,你最好給我記住了,別打我的主意,否則的話,我會讓你知道死是什麽滋味兒。”


    “你敢潑我?”


    蘇錦美抬手就想打,卻不想蘇錦繡速度更快,直接一腳踹了上去,直接踹在蘇錦美的小腹上,蘇錦國想要來攔都來不及。


    蘇錦美踉蹌一下,直接摔到了。


    蘇錦繡側過頭看向一臉震驚的蘇錦國。


    “你妻子吳蘭蘭是小湯村大隊長家的閨女吧。”


    蘇錦國僵硬的點頭。


    “你回去告訴吳蘭蘭,付擁軍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什麽?”蘇錦國這會兒才仿佛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說,付擁軍把吳蘭蘭和他們村會計兒子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蘇錦繡止不住惡劣的笑了起來:“不然你以為為啥付擁軍要和她退親?也就隻有你,傻乎乎的,那麽大的綠帽在戴在腦袋上,還以為自己找了個好老婆呢。”


    蘇錦繡捋捋衣角:“也怪她自己倒黴,前未婚夫居然是我下鄉去的那個村裏的。”


    蘇錦國理智上是不相信的,可是心裏還是亂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新婚之夜,吳蘭蘭對那事兒好像特別熟悉,見他找不準地方,還伸手去幫忙。


    不,不可能的。


    明明新婚之夜是有落紅的,吳蘭蘭也疼的臉色發白了。


    他雙腿軟的像麵條似的,轉身就急急忙忙的離開了,而坐在地上吃了個大瓜的蘇錦美此刻也呆了,她是想找麻煩的,可沒想過吃瓜啊。


    蘇錦美見蘇錦國離開後,蘇錦繡臉上得意的笑。


    心裏頓時一凜。


    “你說的是真的?國子媳婦兒真的……”


    “我不知道啊,都是別人告訴我的。”蘇錦繡一推四五六,她聳聳肩:“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怎麽能胡說?”


    “胡說啥?你們不也挺愛胡說的麽?跟你們學而已,再說,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蘇錦美突然發現這個妹妹很可怕,下鄉的那六年到底遭遇了些什麽,才會變化這麽大?


    總之她是怕了她這張嘴了,瘸著腿就趕緊走了,蘇錦繡難得來茶樓,還點了好茶,她幹脆又坐了回去,準備享受一會兒。


    然後就聽見隔了一張竹籬笆的隔壁傳來說話聲。


    “我下放的時候,住在牛棚裏,環境惡劣,熬壞了身子骨,恐怕有礙子嗣。”


    “這些年遭遇過太多事兒,對人不太信任,你家裏的那些親戚朋友,能不來往就不來往吧,當然,養親戚家孩子更不可能,我討厭小孩兒。”


    蘇錦繡端著茶杯的手僵住了。


    這話說得,咋這麽?


    ??熟呢?


    簡直就像她剛剛說的話的翻版啊。


    宋清華臉上掛著笑,用最溫和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


    “我的家庭情況你也了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又下去了,為了不連累你的父母,你接受和他們斷絕關係麽?”


    臥槽!


    這可比她更狠啊。


    那女人就和薛兵似的,從滿臉嬌羞變成了滿臉憤怒,氣哄哄的起身離開了。


    宋清華舒了口氣,然後轉頭,和隔壁的人對上視線。


    他愣了一下,手指忍不住蜷縮一下。


    他認出來了。


    小蘇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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