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繡很累。


    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可她卻不能喊累,還得麵帶微笑,風風火火的拿著飯盒去食堂。


    今天食堂裏的菜是燉蘿卜,白蘿卜切大段,用水煮了加醬油燉,最後撒上點蔥花,這在蘇錦繡眼裏堪稱黑暗料理的東西,居然有很多人搶,蘇錦繡進食堂的時候,差點沒被後麵的婦女給推飛出去。


    好在她旁邊就是柱子,直接抱著柱子穩住了身形。


    “你沒事吧。”旁邊有人扶住她的胳膊。


    蘇錦繡扭頭,看見是個不認識的白胖短發姑娘。


    “我叫許紅梅,和你隔著兩個機位的。”許紅梅是個開朗的姑娘,這會兒扶著蘇錦繡,在加上周圍的喧鬧聲,說起話來也不自覺的放大了聲音,響雷似的在蘇錦繡耳邊炸響。


    蘇錦繡隻覺得自己腦袋瓜子嗡嗡的。


    不過還是瞬間露出友好的笑容:“我叫蘇錦繡,你也是來吃飯的麽?”


    “是啊,這食堂就是這點不好,到了飯點人就太多了。”許紅梅一邊說一邊墊腳朝窗口看去,突然眼睛一瞪,一把拉住蘇錦繡的手腕:“快,上新菜了,燉蘿卜快沒了。”


    蘇錦繡不設防就被拉了個趔趄,然後就稀裏糊塗的跟著跑。


    看身形就知道許紅梅在‘吃’之一道上很有心得了,食堂搶飯自然也是十分有經驗。


    蘇錦繡就這麽跟著左繞右繞,竟然徑直站在了一個窗口。


    許紅梅飛快的遞上自己的飯盒:“趙大姐,燉蘿卜和炒韭菜都給我來點兒唄。”


    “喲,是紅梅啊,你倒是鼻子尖,炒韭菜才剛上呢。”裏麵打菜的大姐掄起勺子,給許紅梅各來了一勺。


    許紅梅一把搶過蘇錦繡的飯盒:“也給她來一樣的。”


    蘇錦繡還沒來得及說話,飯盒裏就滿了,連忙用蓋子蓋好了,說了聲‘謝謝’就又被許紅梅給拉了出來,又衝鋒陷陣的取了兩個大饅頭,兩個人才從食堂裏擠了出去。


    蘇錦繡扶著柱子,小口小口的喘著氣。


    這廠子裏的人多的有點過分了。


    “到食堂打菜就得眼睛看的準,端著飯盒的手得穩,要不然最後隻能跟著喝湯。”許紅梅拉著蘇錦繡回到了工位,這會兒車間裏麵人不多,機器都已經停擺了,格外的安靜。


    兩個人坐在平日裏用來休息的長條板凳上,伏在窗台上吃飯。


    菜不算好吃,畢竟沒有多少油,蘇錦繡湊合著吃了個饅頭就飽了。


    “你就吃一個饅頭?”許紅梅見她收拾飯盒有些懵,臉頰還鼓著呢。


    “我吃的少,吃這些就夠了。”


    許紅梅頓時露出一種類似於‘了然’的神色來:“怪不得你這麽瘦呢,隻吃這麽一點怎麽夠啊,幹活就得吃飽了才能幹得多,你這會兒吃這麽點,下午不到點就餓了,而且晚上咱們還要加班,到時候食堂裏可不給補口糧的。”


    “晚上還要加班?”蘇錦繡這下子是真的驚訝了。


    “對啊,我們可是首都的大廠子,全國的製衣廠可都等著咱們的布呢,每個月的任務可是很艱巨的,所以我們一定得努力幹活才對。”許紅梅又咬了一口饅頭,一臉認真的說道。


    蘇錦繡隻覺得眼前發黑。


    本以為從‘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狀態脫離後,當了工人能舒服些呢,沒想到,工人也不是那麽好當的,這才幹了半天,她都覺得快堅持不住了,還得要加班?


    她到底是得罪哪路大神了,被扔到這個時代!


    等過了午休,機器再一次的啟動,蘇錦繡麻木的在機器間穿梭著,偶爾與許紅梅對視一眼,還能看見對方對自己燦爛的一笑。


    蘇錦繡:“……”


    蘇錦繡想哭。


    她佯裝累了,站直了身子,扶住腰,目光在車間裏掃視了一圈,然後就看見一個夾著本子,穿著列寧裝的女同誌從外麵走了進來。


    隻見車間主任先是和女同誌說了句什麽,然後就走到蘇錦繡隔壁的機子上。


    蘇錦繡連忙走過去拿起罐頭瓶子喝水,耳邊傳來生產主任說話的聲音:“會計室那邊過來,說是小胡的補貼金下來了,你過去簽字拿錢吧,你也別太傷心,小胡的犧牲是偉大的,我們會永遠記在心裏的。”


    隔壁機子上的錢芳聞言眼圈頓時就紅了。


    一邊擦淚一邊點頭:“欸,我現在就過去。”


    “別難過了。”


    生產主任拍拍錢芳的肩膀,然後越過她走到蘇錦繡身邊:“前幾天給楊大姐帶班的臨時工過來結工資了,你也去會計室簽個字。”


    “好的,我現在就去。”蘇錦繡連忙放下茶杯,旁邊的機子已經沒人了,她隻好去找許紅梅:“我去一下會計室,紅梅你幫我看一下機子。”


    “行,有我看著錯不了。”許紅梅拍著胸脯保證。


    蘇錦繡拍拍身上的線頭,小跑著追上了前麵的錢芳。


    錢芳走的不快,因為哭的實在是太厲害了,蘇錦繡最見不得這樣的人,隻好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遞給她:“大姐別哭了,馬上就要到會計室了,快擦擦眼淚吧。”


    “你是桂花家的繡兒吧。”錢芳沒接蘇錦繡的帕子,而是用袖子囫圇擦幹了眼淚。


    “你認識我媽?”說著,又想到錢芳對楊桂花的稱呼,連忙改口:“那我可不能叫大姐了,得叫姨才對。”


    “叫我芳姨就行了,我和桂花的關係好。”


    蘇錦繡這一搭話,把錢芳從悲愴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芳姨。”蘇錦繡立刻打蛇上棍的伸手攬住錢芳的胳膊,語氣中仿佛含了糖。


    錢芳已經很久沒被人這樣挽著手臂了,神情不由有些恍惚。


    等到了會計室,菊華正在那兒等著,見到蘇錦繡也沒個好臉色,隻冷硬的點了點頭,等蘇錦繡簽了字,話都沒說一句,拿了錢轉身就離開了會計室。


    簽了字就沒事了。


    蘇錦繡出了會計室突然有點尿急,便就近去了會計室這層樓的廁所,等回來時,就看見一個女人正拉著錢芳在角落裏說話,斷斷續續的有聲音傳了過來。


    蘇錦繡腳步頓時一頓,身子往旁邊一閃,又開始扒牆角偷聽。


    “小胡雖然不在了,但是工作還是你們家的,這是廠子給你們家的補償,但是小胡生前是工會的幹事,車間裏一時半會兒也沒工位讓出來,得找個初中畢業生或者高中生來接替工會的工作才行。”


    錢芳聞言,頓時臉色一苦。


    她家隻有一個獨生女讀了高中生,如今女兒去了,準備從鄉下婆家村裏過繼一個兒子來,就算挑個十八歲的也是沒讀書的,哪裏來的初中以上的文憑喲。


    見錢芳麵露苦色,那女人眸中染上得意,意有所指的提醒:“當然,你要是能和車間裏的人換一下工作,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得有真本事才行。”


    錢芳卻沒能領悟女人的深意,隻皺緊了眉頭:“我知道了,我回去和我丈夫商量一下。”


    女人隨意點點頭:“行吧,要快點,工會裏麵還是很忙的。”


    “嗯。”


    女人踩著皮鞋大步的離開。


    錢芳也渾渾噩噩的回了車間,蘇錦繡這才從角落裏走出來。


    工會幹事啊……


    那豈不是坐辦公室的?


    蘇錦繡搓了搓酸脹的手臂,腦子已經飛速的運轉了起來。


    也許她該回去問問這個‘芳姨’的故事了,然後再好好想想,怎麽才能和芳姨換工作,原主雖然高中沒畢業,卻是個正正經經的高中生,更別說她蘇大小姐曾經也是名牌大學的優秀畢業生。


    這麽想著,下午半天蘇錦繡又是幹勁十足。


    車間主任看的滿意的直點頭:“到底是年輕人,工作熱情就是高漲。”她對身邊的副主任不停的誇獎著。


    加班加到晚上八點半。


    出了廠子門,蘇錦繡看見扶著自行車在廠門口等自己的蘇錦民,頓時驚喜的睜大雙眼,連忙小跑過去:“大哥,你怎麽來接我了?”


    “天晚了,媽不放心。”蘇錦民跨上車:“快上車。”


    蘇錦繡連忙跳上了後座。


    “今天回去小心點,爸媽的心情不大好。”蘇錦民提醒道。


    “咋了?出什麽事了?”


    “前段時間駐馬店那邊下暴雨垮壩了,京廣鐵路斷了,國子他們夫妻就在火車上呢,雖然發了電報說人沒事,但是爸媽還是擔心。”蘇錦民想到媽看見電報就嚎啕大哭的樣子就忍不住皺眉,又連忙提醒:“千萬別提你二嫂。”


    “為啥?”蘇錦繡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蘇錦民有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大男人背後說小話好像不太好,不過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媽說她是個掃把星,你可千萬注意。”


    蘇錦繡連忙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大哥提醒,大哥你真好。”


    蘇錦民咳嗽一聲,蹬自行車的腿更用力了。


    另一邊。


    正坐在一輛軍用卡車後麵棚子裏的吳蘭蘭抱著小兒子靠在丈夫的懷裏,而蘇錦國則是用毯子包好了大兒子。


    “錦國,你說媽會喜歡我麽?”


    “會的,你這麽孝順又這麽懂事,媽肯定會喜歡你的。”蘇錦國借著黑暗,偷偷地抱住媳婦的肩膀。


    吳蘭蘭仰頭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蘇錦國:“你說,媽會願意讓我接替工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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