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吟離了屋看著天色還亮,就去了鐵萼堂,鐵萼堂在黃昏顯得更加肅穆,但那陽光灑在院落裏,映著大門柱的兩側金字對聯,卻多了一分溫柔慈祥。盡在周圍非常靜,若隨著這優美的光線失了神,真感覺進入了另一個時空一般。


    門依然半開,鳳吟見到他爺爺正在那裏,他爺爺也時常當著祖宗行拳,那個時間,就不再悄無聲息。


    此時,袁四爺正站在堂上把弄一條槍,不知道是失了神兒,還是心思高度集中,見有人進來下意識就擺了個動作,鳳吟就沒做聲,他也早已經習慣了不說話的鳳吟,即便此時麵對依然開口的鳳吟,一時也總改不過來態度。


    袁四爺掂著槍看著鳳吟,鳳吟開始一驚,後來看出來了,四爺手中這條槍,並非起先堂上供奉的那條大槍,是一條花槍。


    袁四爺很稀罕地托起來瞄了瞄,說:“唉,太難練了,也練不了了,把弄把弄還是擺起來合適。”


    鳳吟接過來抖了兩下,又還了回去,沒感覺。袁四爺就謹慎地紮了三槍。


    道:“這是你廣寬爺“鐵葉堂”上那條,是配槍。槍不好練,當初太爺都是馬上大槍哨子棍,外帶馬前卒馬後卒,外拽一匹空馬一條配槍,到我這這陣兒,這雙槍是失傳了。你再不學的話,咱家就沒這套槍了。”


    鳳吟道:“這次見了祁縣戴五昌,學了三槍,不過是王正卿的亂槍。”


    袁四爺道:“王老前輩了得啊。我隻是聽說,卻也沒見過,聽說走大步小圈,在閃展騰挪間能把辮子甩平了,折轉往複,拳不打定處,一手槍法也是技壓群雄。你能見到皮毛也是緣分。”


    “那槍走的直接,說點頭卻是虛圈,但又是以虛待實,以實紮虛,一動分虛實,分槍紮人,不走攔拿。”


    “槍中的奧妙與拳通,你也身有感受,隻是這練起來,用起來的功夫,但就準頭一說,就很難掌握,你即使不練,也要了解,至少得懂的掂量分量。這大槍缺練,這花槍你卻不當丟下”


    袁四爺將槍一劃道:“這大槍,乃是馬上槍,借與馬力,走得是穩準絞架,雖是攔拿,但那一紮卻不出頭,後把是含在胸前不放盡。花槍則不然,為步下槍,需配合步伐,周身靈便,變化多,要求也細微。夫子化槍為拳,將這槍隱進了身子,憑空紮一槍走三尺的化,骨節之間相互催疊,即便手頭表現為一寸,也能發出這一尺之透力。而咱們的拳,非但是隱了槍,更是將這槍盤進了筋骨,擰裹鑽翻之間,又何止一條槍呢?若隻抖那大杆子,無非堅實了筋骨,多些抵抗之力罷了,若身子僵直,頭腦魯笨,非但不能練就周身高度靈敏,調整動靜迅速,反而讓自身更加魯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這大槍,不是石鎖,不是練力道具,所以大槍紮四點”


    四爺說得挺興奮,但一看鳳吟並沒什麽興趣,麵無表情,也就歎了一聲把槍歸位了。


    鳳吟道:“誰送來的。”


    袁四爺道:“你爹討的。”


    鳳吟的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他不知道他爹又用了什麽法子,去袁廣寬那把這心愛之物換了來。


    袁廣寬那支家道逐漸沒落了,就剩下這點體麵了,不可能這麽輕易相送的。


    鳳吟沒打招呼就出來門,準備去找他爹問問,出了門走過院子卻被他媽叫住,見他媽已然挺著個大肚子了,有喜了。


    鳳吟突然有些難過,就把這茬放下了。


    鳳吟他媽臉上洋溢著幸福,拉著鳳吟進了屋道:“你這些日子外邊跑,愛活動了,娘高興,但你竟忘了自己的生辰,也沒人給你過,來,娘給你繡了方帕子。”


    鳳吟突然就眼圈一紅,說:“娘,你身子不方便就別做針線活了。”


    鳳吟他媽看著這麽個大兒子已經不是那個啞巴傻子了,想想這一年的變故,想摸摸鳳吟的頭竟挺著個肚子夠不到了,就欣慰地笑起來。


    鳳吟見那帕子繡得隻是個福字,有點俗又感覺到了其中的真切,他發覺他娘似乎也矮了些,想定是自己的成*人,將母親比老了,雖然身子豐滿了起來,可眼角已現了魚尾紋路。


    想來這一年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內心就原諒了他父親。


    晚飯鳳吟跟老奶奶一起吃的,老人年紀很大但胃口很好,吃了一個大包子外帶一段燒魚。


    掌燈時分鳳吟接過嫚子的火種親自點了燈,他十分喜歡看在油燈火燭的光亮裏那幽幽暗暗的桌椅物件,案子上那些盒啊台啊的器物就顯得生動起來。那瘦長的青瓷花瓶就顯得更加高挑俊朗,在偶然跳動的燭光裏又顯得沉靜,孤獨,猶如一個失意又清高的詩人。


    那厚重的騎象祥紋的寶盒,就顯得敦厚而富貴,像是一個老人的圓滿歸宿。


    那三彩羌笛駱駝俑,又會讓人幻想那遙遠沙漠裏離隊孤行的商人,以及他頂上那無盡星空與與一輪圓月。


    身在其中,身未動,而心已遠。


    老奶奶道:“你出了歸化再往西,就是西域了,出了西域再往西就是沙漠之海,喚作進去出不來,塔克拉瑪幹,那是死亡之海,流沙飛雪,瞬間就是烏雲遮日狂風大作,亂石穿空天地失色,真不撒謊。過了浩瀚沙海再往西,就到了天方國了,天方國再往西我也不知道了。


    天方國人聯通了我們東西地域,那大沙漠白日熾熱,天高雲淡,晚上卻沒了雲彩,天空又清又冷。


    這個時間即便人再多,也會感覺到孤獨與自身渺小,仰望星空,人就會不自覺感受拜服神靈。那天方國的人就有了自己的一套思想,大概是天方教吧。這正是他們的教義與我們的道德差別的根本所在,一方水土養育一方生靈。


    祖上是到去過西域的,祖上留下的賬目並非故作玄虛或者單純為了生意保密,而是為我們留下了一疊家史,飽含心酸。等你讀懂了其中的經過,會有重獲新生的感覺,這比其他道德經典都有深意與奧妙。


    這才是咱家的財富,其他,不過是附帶的證實罷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過經了下手。隻有這精髓,才是真誠的傳承。隻要咱這精神還在,故事還能解讀傳承,咱家就沒斷了這門香火。”


    廣漠流沙月如鏡,那是怎樣一種感受,鳳吟突然感覺到,聯通天與地的人間,竟是如此複雜,就想去寺拜訪一下阿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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