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微之死在一個大雪的夜晚。


    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她就像是一條缺氧的魚,仰麵朝著墨色蒼蒼的天空,看著飄雪紛紛,涼透她身下彌漫蜿蜒的熱血。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竟然是一本小說。


    小說的男主角韓必是她的這輩子求而不得的暗戀,而女主,是她早幾年前就鬧掰的閨蜜林陌煙。她們倆曾經因為一起長大,中學又同校而情同姐妹,可是這姐妹情在男人麵前都成了墊腳石和攔路刀,大吵過幾次之後,兩個人的友情徹底斷裂,最終互為陌路人。


    就在前不久,韓必和林陌煙結婚了。


    可是孟微之呢,她死在這個寒風凜冽的雪夜。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死。


    不知道自己這二十九年都做了些什麽。


    更不知道……彌留之際,除了早逝的父母,她該懷戀誰?


    何其悲哀。


    她走過的路,遇到的人,做過的事,就像是空空朧朧夢一場。大雪一蓋,一片白茫茫。


    ……


    最後一片雪花落在她眼睫上,甚至已經感覺不到冰冷。她隱約聽到一個聲音機械的說:“是否選擇重生計劃?”


    孟微之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是那個聲音又問了一遍,這次她聽的更清楚了些。憑著最後一絲意識,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是”,然後任由自己墮入黑暗,不知今夕過後再是何夕。


    ……


    “了了?別生氣了,我們該走了。”


    孟微之倏地驚醒。


    她抬手蓋上眼皮擋住晃眼的白色燈光,心底一片冰涼。


    沒有死麽……那就讓她看看,到底哪個兔崽子敢算計到她的頭上?這一個念頭沒有轉過來,耳邊就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了了,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孟微之恍然,她已經離家多年,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還有誰叫她的小名?肯定是走馬燈出現幻覺了。


    可是敲門聲又急促了些,她不耐煩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視界的卻是屋頂的北歐風格複古纏花吊燈,和與之風格極其不相適應一張碩大蝙蝠俠海報。


    她愣了愣,然後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起身,踉蹌的衝到門口,力度極大的一把拽開了門。


    敲門的竟然是她的父親,孟遲。


    她緊緊的攥住了門把手。


    “了了?”


    “……爸。”這一聲出口,她已然紅了眼眶。


    她的父親早逝,去世的極其突然,她甚至來不及見父親最後一麵。因此現在不管是回光返照也好,做夢也罷,能再見到父親,對她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安慰。


    “怎麽哭了?”孟遲上來摸了摸她的頭頂,“你妹妹都已經道過歉了,禮服也送了新的給你,換好衣服我們出發。”


    他說完下樓,留孟微之一個人僵立在原地。


    什麽意思?


    妹妹?孟辭笙?


    她和孟辭笙這一年了幾乎沒說過幾句話——等等!


    孟微之衝回到床邊,一把在床頭櫃上抓起手機打開,主屏幕的日期赫然寫著……十年前的冬天。


    她退後兩步,不知怎麽的就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怎麽會是十年前?


    竟然……竟然回到了十年前?


    她目光有些呆滯的在臥室裏走了一遍。靠牆是北歐複古風格的銅角書櫃和衣櫥,旁邊是一張寬闊的書桌,桌麵上漫畫書和複習資料間相或雜。而她現在怔愣的坐在床前的地毯上,正對著被夜色填滿的窗。


    十年前的現在,她正讀高三,因為文化課成績太差而正打算找關係轉成藝術生,時間正好是在一月末,也就意味著她的高三第一學期剛剛結束。


    目光回到小沙發的的禮服盒子上,她已經記不清十年前的這天晚上孟辭笙因為什麽而向自己道歉,而孟遲帶他們去參加的又是哪家的宴會。她滿腦子隻剩下一句話——


    她回到了十年前。


    這個時候她父親還健在,她還沒有和哥哥妹妹斷裂關係,甚至於林陌煙還和她是好閨蜜,而她也沒有認識韓必。


    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就好像那十年一覺恍惚夢,空餘一場心驚。


    樓下又傳來孟遲的催促聲,孟微之關上臥室門,從盒子裏拿出淺紫色的禮服裙子換好,簡單的梳了梳頭發,戴上一串水晶項鏈和同款耳飾,匆匆忙忙下樓。


    孟遲,孟辭笙和她的哥哥孟承思都已經收拾妥當等在了客廳,孟微之看見哥哥和妹妹還年輕稚嫩的臉龐時又是一陣恍惚。


    自從孟遲過世,她和孟承思、孟辭笙原本就不怎麽樣的關係每況愈下。她厭憎孟承思和她爭奪家產,又覺得孟辭笙對她裝模作樣。於是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說的話也越來越生疏僵硬,明明是同胞所生,可是後來她的大哥甚至沒有去參加她的婚禮。


    “外麵還下著雪呢,”孟遲看著她道,“你怎麽也不披個外套?”


    “我去幫了了拿。”孟辭笙說著提起裙子噠噠噠上樓,沒一會臂彎上就搭著一件呢子風衣跑了下來。她把衣服遞給孟微之,“我們之前逛街的時候買的,回來之後你扔在我那裏忘了拿……”


    孟微之接過來,低低的說了聲“謝謝”。


    孟辭笙略有驚訝,卻還是搖了搖頭退到了孟承思的身邊。


    直到坐上車,孟微之都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車窗外飄著雪花,就像她死去的晚上,鮮血孱湲的流走,帶走了身體裏最後的溫度,真冷。


    她在車窗玻璃玻璃上看到映出來的孟辭笙的臉,十八歲的她還沒有學會喜怒不形於色,滿臉欲言又止的神情。


    半個小時後。


    “到了。”司機恭敬的說了一句,然後下車打開了車門。


    一股冷風灌進來,孟微之打了個寒顫,卻還是不緊不慢的披上大衣,下車走進了酒店。


    酒店名叫“青城”,是燕京數一數二的大酒店。接待國外來賓也不是沒有過,因此孟微之猜測這次宴會的東道主怕也不是什麽普通商人。


    她走在最前,穿慣了細高跟之後乍然換成了低跟公主鞋尤其不習慣,但是這並不能妨礙她的走路速度。步伐不大不小,卻優雅十足,仿佛每一次落腳乃至裙子上流淌的褶皺都是計算好的。


    這得益於她前世。她一向注重儀態,而且從小學習古典舞,讀了大學之後又開始學芭蕾,雖然不能說十分專業,但是拉出去表演一段也不是不行。


    大廳裏已經來了不少人,隔了十年的孟微之幾乎一個也不認識了。隻道是此間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有人來請她喝酒她也隻是微微舉杯,反正孟大小姐脾氣一貫如此,要是忽然變得平易近人起來反而引人懷疑。


    她靠在桌邊一口一口的淺啜著果味香檳,耳邊飄過別人的幾句閑話。


    “秦總的麵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那可不?你瞧瞧今天來了多少人,秦總一向不拘身份,這次恐怕是能來的都來了。”


    孟微之一忖,覺得自己似乎對這場宴會有了點印象,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


    她不經意一回頭,目光一定,忽然看見孟辭笙一臉慌亂的扭過頭去。


    孟微之:“……”


    孟辭笙比孟微之小一歲半,按照孟遲的話說,她要比孟微之懂事的多。孟微之因為學習成績不好而留過一年級,現在和她同級的孟辭笙學習成績優異又性格乖巧,是典型的別人家小孩。


    孟微之從來比不過她,也懶得和她比。兩姐妹的性格大相徑庭,從小到大都沒有多少共同語言。孟辭笙也從來都不把她叫姐姐。小時候隨大人叫“了了”,後來他們關係鬧僵,就隻剩下一句冷淡的“孟微之”。


    孟辭笙肯定不怎麽喜歡她。


    不然誰家的妹妹不管姐姐叫姐姐,直呼其名的?


    這什麽破妹妹,孟微之不耐煩的想,一點都不可愛。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鈴忽然響了起來。


    拿出來一看,屏幕上來電顯示碩然幾個大字——林陌煙。


    孟微之有點頭疼。


    她才剛重生回來,這一個兩個的就紛至遝來,跟華山論劍一樣。論劍還有個中場休息,這幾位可是半點也不顧忌她的這十年的心理落差。


    她盯著那個熟悉的名字十幾秒鍾,才終於慢慢的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林陌煙的聲音仿佛隔了一個重洋那麽遠的傳遞過來,帶著時間的裂痕感。


    十八歲的林陌煙遠沒有她進入社會之後那麽沉靜內斂,現在的她咋呼的像一隻夏天的蟬:“了了!我剛從老師那裏登成績回來,你的數學,上六十了!”


    孟微之:“……”


    一百五的題,考了三分之一,真的好讓人驕傲啊。


    就在這時,她腦子裏忽然“叮”一聲,像是微波爐熱好了一顆雞蛋。然後有個機械的聲音道:“恭喜宿主開啟‘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學不死就往死了學副本’,我是係統12306,誠摯為您服務。”


    孟微之:“……”


    這已經不是“華山論劍”了,這一出該叫“遊園驚夢”——不——該叫“午夜凶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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