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潛入魔王殿,找到天南子,正待要采之時,卻被魔王殿高手發現。一番爭戰下來,魔王殿高手更勝一籌,一掌印在了狐狸胸前,忽然狐狸腕上念珠發出奇光,四散崩落,狐狸卻毫發無損。魔王殿高手驚愕之餘,竟被狐狸反手一抓,重傷倒地,狐狸采了天南子,化作青煙而去。


    回到村中,它不願和尚擔心,於魔王殿高手之事一字未提,隻說念珠丟了。和尚見了天南子,欣喜之餘,也未多問,便匆忙配藥去了。狐狸這才放下心來,竟沒注意到和尚的臉色蒼白如紙。


    不過兩日,藥便煎成。滿村瘟疫都被救好,村民們對和尚頂禮膜拜,尊為濟世活佛。當天晚上,村民們開了酒窖,殺雞宰牛,設宴慶祝。和尚不食三葷五厭,隻略略吃了些齋菜。狐狸卻喝得酩酊大醉,尋了村外一株大樹,化作原形,睡得不省人事。


    半夜醒來,竟不見了和尚蹤影。狐狸驚出一身冷汗,四下尋覓不得,卻在村長的家裏,找到了兩粒散落的佛珠。


    狐狸驚怒交集,喝問村長和尚下落。村長支吾不言,狐狸二話不說,撕了他的兒子兒媳,鮮血濺了村長一身,隻餘下三歲的小孫子,哇哇大哭。村長嚇得傻了,將事情合盤托出。原來入夜之時,魔王殿使者帶著幾粒零散佛珠前來,追問聖草天南子下落。村人害怕受到牽連,便將和尚獻上,本想連狐狸一起交出,卻沒找到蹤跡,隻得作罷。


    魔王殿手段之殘忍毒辣,三界聞名。狐狸駭然變色,禦風而去,到了荒山,隻見空蕩蕩的,什麽都沒剩下,魔王殿竟然搬了個幹幹淨淨。


    狐狸遍尋了周遭三百裏,毫無魔王殿跡象,心灰意冷,既悔且恨。它獨立山頂,對月長嘯,滿身金毛根根脫落,化成灰白顏色,嘯聲淒厲絕倫,山林間群妖辟易,無一敢招惹這個煞星。


    是夜,狐狸屠盡周遭一十四個村落,婦孺無存,滿手血腥。從此墮入魔道,萬劫不複。


    彈指又過多年,狐狸如今已成妖界大聖,殺生無數,人人聞風喪膽,正道人士聽得玄機九尾狐之名,無不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


    一日,他正在洞府飲酒作樂,忽有小妖來報,說故人來訪。


    他冷笑兩聲。妖界眾聖貌合神離,背地裏勾心鬥角,哪裏有什麽故人交情。正要斥走,小妖卻捧出一個破舊木缽,缽裏別無他物,唯有蘿卜兩根,依舊新鮮水靈,還帶著些許泥土,仿佛剛從地裏拔出也似。


    九尾狐手中玉杯“啪”地一聲掉落地上,片片而碎。


    他奔出洞府,舉目四顧,隻見和尚白衣飄舞,站在山崖之上,含笑看他。


    洞中小妖聽聞消息,紛紛來看。就是跟隨九尾狐最早的犀精也不由嘖嘖稱奇,說是主公多年來殺伐果斷,絕情斷義,從未見過如此失態時候。


    隻一眨眼,九尾狐已經出現在了和尚麵前,它瞪大雙眼,看著和尚,幾乎不敢置信,右手緩緩抬起,想要觸碰和尚麵頰,指尖微微發顫,卻不敢伸出,生怕隻是一場鏡花水月,若是碰到,便如泡沫般散了。


    忽然身後銳風陣起,九尾狐肋下劇痛,已被雙劍插入。他盛怒回頭,雙爪齊出,便抓住了兩個魔王殿打扮殺手的頭顱,他略一猶豫,不願讓和尚見他殺人模樣,一振手腕,將二人扔了出去。卻聽群妖驚呼,他低下頭,一隻手血淋淋地,從自己小腹穿了出來。


    這隻手五指纖細,白皙頎長,他如何不認得?


    回頭看去,和尚微微含笑,雙眼卻已變成血紅之色。


    “九尾狐,你看我這戰偶如何?”隻聽一聲朗笑,虛空之中走出一名彪形大漢,正是當日被狐狸重傷的魔王殿高手。


    九尾狐血湧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魔王殿高手一揮手,虛空之中竄出數十個魔王殿弟子,將九尾狐洞穴團團圍住。魔王殿高手走上前來,拎著九尾狐頭發,將它高高提起:“當日你用詭計傷我,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九尾狐不答,隻癡癡看著和尚。


    和尚麵無表情,目光空洞,右手垂下,鮮血滴落地麵,仿佛一尊凶神。九尾狐忽然發現一件可怖之事,顫聲道:“他的禪心呢?你們把他的禪心弄到哪裏去了?”


    魔王殿高手哈哈大笑:“區區戰偶,哪裏配有什麽禪心?”他見九尾狐仍不死心,無奈搖頭,說出一番話來。


    “當日他說聖草是他所采,願意一身承擔。宮主見他修為淺薄,但有大慈悲心,食之有渡劫消厄的妙用,便要將它分而食之。又聽說有九尾狐作亂,屠殺村民,想必就是你了,說待到吃了這和尚,就去抓你。這和尚本也硬氣,毫無懼色,聽了此事之後卻說願為魔王殿效力,換你十年平安。宮主問他,有何可效力之處?和尚褪了上衣,隻見胸口一道黑色掌印,魔氣宛然,竟似是被丹心掌力所傷。這丹心掌力非魔王殿修為不可催動,全宮連我在內,也不過三四人修成,也不知他是被何人所傷。我們正思索間,和尚忽地震破禪心,催動傷處魔氣,他以禪心洗練肉體,可謂金身不壞,兼之魔氣充盈,竟成了一具上好戰偶之體。宮主大喜之下,將他入爐重練,花了十年時間,如今才得功成,第一件事,自然便是來找你試手了。”


    九尾狐目眥欲裂,忽地厲喝一聲,竟拚著殘餘妖力,抓向魔王殿高手。魔王殿高手不閃不避,冷笑看他,眼見爪勁已到麵前,九尾狐背上忽地一沉,竟被人狠狠摁在地上,四肢骨骼被這大力一撞,幾乎散開。


    它眼前一花,又被人提了起來。


    回頭看去,和尚神色木然,模樣分明還是那位故人,卻讓九尾狐覺得從未有過的陌生。


    “殺了他。”魔王殿高手冷冷道。


    數十魔王殿弟子圍攏上來,口中念念有詞,仿佛進行著什麽儀式。洞中群妖遠遠看著,竟無一個敢上來救的。


    和尚緩緩抬起右手。


    九尾狐滿身浴血,淒然一笑,不知想些什麽。


    和尚的手落下,卻輕輕拍在九尾狐的肩上。


    九尾狐愕然。


    和尚忽然眨了眨眼:“施主,好久不見,一切安好?”


    魔王殿高手臉上瞬變,剛想出手,腳下忽地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低頭看去,無數白蓮緩緩綻開,將魔王殿子弟雙腿緊緊纏住。大地之上,一個金色的陣法隱隱生光,虛空之中傳來梵唱吟聲。


    “地藏王的須彌占察業報大陣?”


    魔王殿高手識得厲害,不由失聲道。和尚渾身血色褪盡,布衣潔白似雪,眼神透著無盡慈悲。


    九尾狐喃喃道:“禪心......你沒被煉成戰偶......”


    和尚合十道:“戰偶禪心,都是一念之間。是相非相,也本無什麽區別。”


    九尾狐剛想再說什麽,忽覺渾身妖力都被源源不斷抽離開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天邊黑雲烏壓壓地一層,天邊隱隱傳來雷鳴轟響。


    “你為我誤入魔道,屠盡生靈,這番罪孽,原應歸於我身。”和尚神色悲憫,摸了摸九尾狐頭發,“弟子愚鈍,終是參不破世事人情。佛門精深廣大,於我竟比不過兩根小小蘿卜。”


    不要。


    不要。


    不要。


    “——不要啊!!!”


    九尾狐終於厲喝出聲,卻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眼看自己被和尚輕輕拋了出來,半空之中一聲悶雷炸響,粗如柱子一般的紅色電光直劈下來,隻一瞬間,和尚的身影就連同著魔王殿眾人一起,消逝在了電光之中。


    九尾狐殺生不計其數,這等天劫之威,豈是人力所能抗衡?


    天雷地火之中,九尾狐隱隱聽到和尚輕笑:“若有來生,我再來化緣,你再為我煮次素齋如何?時常夢中徘徊,嘴裏卻忘不掉那蘿卜味道,當真好吃得很......”


    無數電光閃過,九尾狐眼前一黑,什麽也聽不到了。


    是夜,妖界震駭,九重殺生天劫重現世間,渡劫者疑為玄機九尾狐。天地之威,勢不可擋,雷霆消散之後,洞府所在的山脈,竟被劈碎了整整四座峰頭。


    而九尾狐,生死不知。


    河邊的妖怪們都很高興。


    不知道什麽時候,山林裏又開始飄散起了蘿卜的香氣。


    那片早已荒廢的菜田,重新被收拾得整整齊齊,那件破敗的小屋,又變得整潔明亮了起來。


    那隻種蘿卜的小狐狸,又回到了河邊。


    有些熟識的妖怪會問它,這些年去哪裏了?它總是笑笑不說話。但他金盆洗手,再也不肯下廚燒菜了。每年到了收成的時候,它總會挑選兩根最大最白的蘿卜,掛在門口。


    它說它在等一個朋友,那個朋友答應了,一定會再回來找它。


    到了那一天,他要做最好吃最好吃的齋菜,用最好最好的蘿卜。


    她,是一隻蠢萌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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