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嶺南王府夜宴,士子們鬥詩,傳出一首《我本楚狂人》。


    祭酒從《我本楚狂人》中再次得到感應後,得知《我本楚狂人》是楚郡狂生所作之後,認定他就是蓬蒿人,馬上收他為徒,可惜操之過急,發現這是一個假貨。


    後來實在無奈,接受了嶺南王家那個刁鑽的郡主脅迫,將文脈裁了一段給她。當得知蓬蒿人竟然就是一直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晃蕩的劉知易時,祭酒恨得連抽自己好幾個耳光。他們怎麽就沒想到要查一查劉知易呢,明明此人詩才驚人,簡直是燈下黑。他們堅信楚狂人必然是進士,而《蓬蒿人》那首詩出世的時候,劉知易還沒入太學,不可能是他。


    當日,將玉髓給郡主,孟曾搭上鎮壓氣運的傳國玉匣,並非完全是受脅迫,因為那個丫頭,要去闖龍潭虎穴,他們認可這種氣魄,才贈她寶物,助她成事。這丫頭不負眾望,直入南蠻王都,以縱橫之術,兵不血刃迫使南蠻女王屈服,稱臣納貢,王女為質。


    從郡主處得知,劉知易就是蓬蒿人之後,祭酒知道,他的機緣不在這個人身上,而在他的詩中。這種感覺特別奇怪,完全不合邏輯,可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


    太史的推演,孟曾的卦象,也都如此顯示。似乎這個人能帶給祭酒機緣,而這機緣,又與這個人無關。


    加上有了狂生曾鴻的前車之鑒,祭酒不敢操之過急,耐心靜等機緣。幸好呂公把寶閣讓給了劉知易,那寶閣他經常去,而且寶閣是當年呂家先祖建造,當時太學中先賢眾多,不知道有多少先賢曾像他們三友一樣,在寶閣中談詩作對,談論時事,變法論理過,留下了大量先賢氣息,在這裏凝聚出了一絲文脈,與太學文脈遙相呼應。


    呂公問道:“劉知易許久不做詩了。祭酒,要不要我找他做幾首?”


    祭酒搖頭,還在感悟著那首“十年磨一劍”。


    他遁世至今剛剛十年,遊曆天下,遍采民風,他了解民間疾苦,卻沒有仗義發聲,他一直在隱忍,“邦無道,危行言孫”,他謹言慎行,自認為符合聖人教誨。“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魏無暇這種奸佞當權,他裝聾作啞也是君子所為。


    今天他裝不下去了,這一腔意氣難平,繼續隱忍下去,即便將來詩道大成,他能壓倒朝中奸佞,可世道已經毀了,公道都沒了,要詩道何用。


    所謂詩道,不就是備陳民間疾苦,諷諫無道君王之道,豈能以“邦有道則出,邦無道則隱”來開脫。


    這一刻,突然祭酒明白了他的詩道是什麽,他的機緣原來並不在別人的詩中,而在他自己的心中,詩乃心音,聞音知意。


    ……


    榘無疆是一個豪俠,出身墨家,一生仗劍天涯,除暴安良。


    在他手上,殺過惡霸,斬過豪強,刺過貪官。那一年,越郡惡霸,強娶民女,他頂替出嫁,婚房中痛毆惡霸;那一年,姚君大夫,縱子行凶,法不能禁,刑不加身,他孤身一人,強闖大夫第,屠滅大夫滿門;那一年,天下大旱,魏郡郡守粉飾太平,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地,郡守與魏郡門閥魏氏沆瀣一氣,大肆兼並,他帶刀入衙門,將郡守與門閥一並斬殺,打破官倉,開倉放糧。


    榘無疆還殺過囤積居奇的奸商,殺過惡貫滿盈的山賊,殺過無法無天的豪門公子,殺過勾結異族的邊郡官吏,他做過的事情,需要用一本傳記來寫。


    封建王朝,國法不公,強者太強,弱者太弱,公義難行,老百姓心中每每隻能渴望有這麽一個人能夠為他們出頭,於是天下就出了一個榘無疆,他的傳聞未必都是真的,可老百姓願意相信,老百姓把某種寄托放在了他身上,不是榘無疆成就了榘無疆,而是老百姓成就了榘無疆。


    劉知易歎息一聲,不行法治,榘無疆這樣的豪俠會一直存在,然後以武犯禁,明明犯法,百姓還要為其歡呼。


    反過來,他又很敬佩這個人,麵對現實的黑暗,連孔子那樣的聖賢都要“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逃避現實的時候,是榘無疆這種人站了出來,他不為私心,不畏權貴,一把刀,快意恩仇,抒發的何止上他個人的快意,還有老百姓心中的憤懣。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


    宋玉華拿著一首詩,略帶炫耀的給她爺爺看。


    老爺子看後,扼腕歎息。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他多希望有一把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劍,十年都不需要出鞘,天天拿出來示人,看看有沒有不平之事。要是有這麽一把劍,或許就不需要榘無疆那把劍了。可惜沒有這把劍,榘無疆這把劍就出鞘了。


    多事之秋啊,宋守白勒令孫女明日不得出府,因為明日,榘無疆在刑部受審。


    ……


    深宮之中,皇太後夜不能寐,從沒有一刻,她覺得她是如此的無助。


    哪怕豆蔻入宮,麵對後宮如狼似虎的皇後貴妃,她也沒有這麽恐慌過。


    不想做了皇太後,坐上這個她在無數個後宮的寒夜裏,渴望有一日坐上的位置,卻變得如此脆弱。


    身為皇太後,她竟然有這麽多的無奈。


    她並不想審榘無疆,她根本不在乎這個人,不認識這個人,她可以永遠不在乎這個人,不認識這個人,可卻不得不馬上麵對這個人。


    審判此人,她知道會有難以預料的後果,而她將承受這些後果。要審判榘無疆的上刑部,要製裁以武亂禁的國法,她卻不得不背負所有後果。因為她是皇太後,因為她垂簾聽政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她突然想念起沒有進宮前的歲月,那時候弟弟魏無暇還是好弟弟,雖然也經常仗著聰明,欺負她這個姐姐,可那時候她總能會心一笑,露出溺愛的神色,但今天,弟弟又欺負姐姐了,她卻無法釋懷。


    一夜未眠,天方初亮,魏保陰沉著臉立在臥榻之旁。


    她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太學生闖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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