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易隻能點頭默認,接著交代:“師姐替我保密啊!”


    方戎女點頭,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跟方戎女聊了一會就天黑來,一起吃來個飯。


    師姐心情不錯,因為方先生找到來,還沒到血蠡氏,而是在藥蠡氏。被一些走的更遠,深入南蠻部落的冒險商人發現。嶺南王告訴土地,說方先生已經在回來的路上。


    兩人聊起回程時候的事情,方戎女經曆的驚險竟然一點都不比劉知易少。從南荒到金川城這段路上,他們遭遇來三次刺殺,方戎女貼身保護南蠻公主,跟一些詭異的南蠻高手搏殺,多次負傷。哪怕到來金川城,經曆的刺殺不但沒見少,反而更多了。還經曆來一次偷竊,偷竊的目標還是嶺南王,結果賊人被嶺南王當場打成來肉醬。


    劉知易聽著,發現他遇到的可能隻是蟊賊的騷擾,真正的巨鱷,都是衝著嶺南王去的。在南荒遭到一次危險之後,金川郡主就將江山版圖一角交給嶺南王保管,她帶一個空匣子,掩人耳目。


    敢在三萬大軍保護下,去軍營巧取豪奪,首先這一定是亡命徒所謂,其次江山版圖的吸引力太大來,足以讓一些勢力亡命。


    劉知易從中聽出了盜門的味道,原來追他的不留手,可能隻是盜門派出一支偏師。之所以能跟蹤劉知易一行,除了他們早就識破郡主等人的喬裝之外,很可能他們手裏有定位的方法,能時刻跟蹤版圖碎片。所以真正的版圖在哪裏,他們一直很清楚。金川郡主或許正是猜到了這點,才拉著劉知易一起行動,絕不可能是圖劉知易身邊的護衛。劉知易身上有碎片,結果被郡主當成了釣魚的餌料,可惜一路上沒釣出什麽大魚。


    郡主一直以為她是棋手,把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結果當嶺南王推世子作來節度使後,她發現她竟然一直被算計,心態崩了。


    聊起郡主,沒有劉知易想象中的山崩地裂,金川郡主回來之後,並沒有大鬧王府,反而顯得很安靜,一直住在小金川園,閉門謝客,連王爺都不見。


    嶺南王世子,則已經走來,朝廷詔書一下達,第二日就走了,理由是不敢耽擱國事。實際上這個二代早就厭倦了王府中不自主的生活,王爺出征期間,狠狠放縱了一把,在王府裏天天宴客,或者出門赴宴,國戰期間,縱情聲色,風評很壞。


    又聊起修為,此次南征,方戎女的目的是去尋父,嶺南王同意她去,目的則是讓方戎女撞機緣。方戎女身上有南蠻高手的血蟲,修煉的功法是夢中夢到的功法,劉知易猜測是血蟲上殘存的前代高手的記憶。


    這些日漸蘇醒的記憶,是好是壞,劉知易一直存疑。不過覺醒很難,一趟南荒之行,十餘次生死搏殺,方戎女又領悟了五式殺招,她給劉知易演示了一下,很粗暴,分為指劍、掌刀、拳槍、腿斧和撞錘。是血氣的運用方法,將身體當成各種武器,手指作劍,手掌作刀,拳頭作槍,雙腿作斧,攻擊手段如臂指使,比真正的武器更得心應手,至於撞錘,更加凶悍,是用來撞擊城門用,整個身體像攻城錘一樣衝出去,路過一個軍寨的時候試過,一撞就能將堅固的寨門撞破,南蠻武士缺乏武器,古代就是這樣用身體跟中原人打仗的。


    領悟五式殺招大大增加了方戎女的戰鬥力,但她的境界依舊沒能突破,還是四品修為。嶺南王也幫不了她,她修煉時間太短,依靠的是血蟲記憶的覺醒。血蟲記憶中是南蠻功夫,嶺南王也不懂。


    得知嶺南王就在隔壁書房,劉知易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師姐。或許我可以幫幫你。”


    “怎麽幫?”


    “我會道家坐忘之法,你隨我坐忘。”


    “能行嗎?”


    方戎女是個高手,卻是修行的門外漢。嶺南王教過她不少高級功法,她根本學不會。


    “你聽我的就行,你現在靜心打坐,收斂心神……”


    劉知易用的,當然不是什麽道家方法,那是忽悠方戎女同時說給隔牆有耳聽的。


    他麵對方戎女盤坐,收斂心神,護身符、冰針和銅錢,三塊版圖殘片飛出來,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將二人圍在中間,三塊碎片之間神奇力量互相作用,產生某種神秘力場。這種力場,劉知易已經摸索過多次,知道能賦予精神以重量,在這力場中,精神不在虛無縹緲。可以看見,可以聽見,可以交流,可以思考。


    劉知易“看”見師姐盤坐在地,氣息很不穩定,知道她隻會最基本的打坐,無法達到禪定的水準。


    劉知易運用道家真氣,口吐“坐忘”二字,看到方戎女的氣息漸漸穩定下來,慢慢進入了平靜無波的深入禪定狀態。


    一念無生全體現,方戎女忘記來自己後,某些本來遺忘的雜念卻開始湧現。


    劉知易看到她身上出現陣陣扭曲,無數暗淡的畫麵在她周身飛舞,這些飛舞的畫麵,就是一些記憶殘片,不屬於方戎女本身的記憶。


    暗淡,是因為記憶埋藏的太深,太久。劉知易靜靜的觀看這些畫麵,用了很長時間,他才理清楚這些記憶碎片的大概。


    他發現,這些記憶來源於三個不同的主人,有幾十段近似的畫麵,一個個嬰兒,被切開胸腹,放進去一隻幹巴血蟲。但是大多數嬰兒很快就不動來,身體枯萎,隻有三個嬰兒健康成長。


    劉知易驚愕,原來種下血蟲,並不是萬無一失,成功率不到十分之一,失敗者會被血蟲吸幹氣血。另外南蠻是從嬰兒開始,就種下血蟲,而不是成年,他們養蟲幾千年,應該更懂得怎麽去做。選擇嬰兒,可能因為嬰兒身體為長成,更容易融合血蟲。劉知易不由驚恐,知道當初給方戎女種下血蟲,冒了多大的風險。


    後麵的畫麵,以三個嬰兒的成長,劉知易將其努力傳承線索。三個嬰兒開始成長,背景、經曆近似,甚至連景物都差不多。他們蹣跚學步,學的很快,學會走步不久,就表現出了跟普通嬰兒不同的習性,他們食量很大,尤其喜歡生食血肉。五六歲時候,就能跟部落裏的山羊角力,七八歲時候,就開始跟著大人狩獵。十歲年紀,開始在山林中獨立捕獵,作為人,他們成長的速度極快,可如果跟虎豹豺狼相比,依然有所不足,因為野獸三歲肯定成年了。


    有兩個嬰兒,一直遵循這種軌跡生活,在山林裏捕獵,回部落結婚生子,平平安安度過了一生。可惜兩個成年後能生死虎豹的勇士,都隻活了三十多歲,兩人以同樣的方式暴斃而亡。


    這讓劉知易深感血蟲弊病,暴斃的二人,身體快速枯萎,最後被血蟲吸成了一具幹屍。


    隻有第三個嬰兒,在山林遍布的原始環境中成長到來成年後,有一日部落裏的勇士集結,長老模樣的首領揮舞手杖,所有人跟著激憤起來,不久他們出征,走來很遠的路,他們到了,到了鎮蠻關!


    劉知易明白,這正是金川之亂時的曆史。金川部從南荒中拉來了大量蠻族勇士,不久劉知易看到一座陌生的城池,周邊的山川十分熟悉,正是曾經金川部盤踞時期的金川城,是一個南蠻風格的山寨。


    數萬南蠻勇士聚集在這個山寨,血蟲的第三任主人也在其中。他被金川部裏的中原風物迷了眼睛,看不夠的精巧物件。


    在金川部,這些南蠻勇士十分歡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嶺南的物質水平讓他們十分滿足,不再像山林中那樣,饑一頓飽一頓,為了一頓肉食,獵手不得不潛伏一整天,甚至更久。而在這裏,要吃肉,會有一個個嬌滴滴的中原女奴送上來。


    很快戰爭開始了,大吃大喝,酣戰不休,南蠻勇士感覺到這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南蠻勇士悍勇異常,在戰場上每每衝鋒在前,他用的招式,正是五式殺招,在戰場上少有一合之將。


    唯一能擋住他腳步的,是一座座中原人修建的城池。他很迷茫,中原人是如何把石頭切得方方正正堆成高牆的。開山裂石,是最烈害的勇士才能做到的。可中原人卻是那麽的孱弱,少有人能接他一拳不死。


    金川部的人也很聰明,他們會用一些木頭做的架子,把大石頭扔出去,南蠻勇士不理解,為什麽一些木頭,能像最強的大力士那樣,把石頭扔出那麽遠。一開始他很崇敬這些木架,覺得它們隻是沒有生命,不然就是部落裏最受人尊敬的擒象勇士,能一擊打死大象。後來他開始不服,開始較勁。


    他總是不等投石機砸開城牆,跟一群同樣滿腦子肌肉的血蠡氏勇士一起,野蠻的衝向城牆。用簡陋的武器,無理的敲擊城門,一些小城就這樣被他們砸開了,南蠻勇士很得意,他覺得他贏了擒象勇士。他開始產生一個念頭,等回了部落,他也要去搏殺野象,挑戰部落裏最強大的勇士。


    產生這個念頭,來自實力上的強橫。在一次次搏殺中,每日絕對充足的血食,還有美酒的滋養下,血蠡氏勇士的戰鬥潛力被徹底激發,他越來越強,越來越有信心。


    直到他們從西打到東,橫掃整個金川江後,被一座堅城阻擋住了。


    劉知易一眼認出,這正是海田縣城,以前曾是嶺南郡治所。


    這座城池無險可守,修建在河口平原之上。可是十餘萬南蠻大軍就是攻不進去,因為這裏有人。當南蠻叛軍從西向東,橫掃金川江之後,活下來的嶺南人都逃進來這座城。而且這座城靠海,背後有一個龐大的帝國。各種軍事物資源源不斷的運輸到這座城中,維持著這座嶺南人最後的堡壘持續運轉。


    血蠡氏的勇士還是像以前一樣,拿著斧頭、錘子這樣的重武器就向城池衝去,但這一次,寬闊的護城河擋住來他們,他們被威力巨大的床弩不斷射殺。少數高手跳過護城河,迎接他們的是滾木礌石,以及更惡毒的滾油。極少數高手徒手攀登城池,又有中原的高手對付他們。


    海田城下的南蠻人屍橫遍野,金川部操控的投石機一架架被破壞,他們沒有後勤,一直以戰養戰,可這最後一戰,已經沒有來供他們劫掠的百姓,再次回到靠捕獵為生的地步。士氣十分低落。


    血蠡氏的勇士,已經隻剩下最後一個,他不服氣。不是對投石機不服氣,不是對擒象勇士不服氣,這一次,他對中原人的城池不服氣。


    他氣的的在戰場上跳腳,他依然奮勇拚殺,每一次被擊退,他都渾身浴血。


    南蠻終於要退了,他們知道攻不下這座城。


    血蠡氏最後的勇士依然不服氣,他看著正在離開的南蠻大軍,大聲嚎哭,他不信就被這樣一些石頭擋了回去,他嚎叫著衝向戰場,背離他的同族,孤身一人猛衝過去,他跳過護城河,一頭撞向城門。


    他撞得頭破血流,可他把這座傷痕累累的城門撞開了,城門後是披堅執銳,準備追殺逃敵的中原鐵騎。他沒有退縮,嗷嗷叫著向騎兵衝鋒。


    一場昏天黑地的廝殺,在渾身重創下失去意識前,他看到他背會的大軍殺回來了。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一座城的人已經被屠戮一空,他被當成英雄崇敬,他覺得他一個人,征服了這座城。


    站在城頭,他把這座城踩在了腳下,城下是無數為他歡呼的勇士。


    那一刻勇士突破了他的極限,領悟了他的武道真意,這武道真意,帶著永不服輸的鬥誌,帶著無堅不摧的意誌,還有征服一切的霸道信念。


    這是孤身一人征服雄城的霸道真意!


    勇士並不懂中原人劃分的武道體係,並沒有跟自己的武道真意命名。


    劉知易也不知道該如何給這種真意命名,叫它無堅不摧,又不能概括他成功後的誌得意滿,叫它堅韌不屈,又不能體現他必勝的信念。


    這個勇士的行為,不隻是以一人之力,扭轉了一場戰爭的勝負。如果不是他撞開城池,不是他拖住追兵,那本該是一場南蠻的大敗,中原大軍用防禦已經沉底消磨廣樂南蠻的鬥誌,然後以養精蓄銳許久的精銳鐵騎在曠野上追殺逃敵,南蠻大軍必然崩潰。那場叛亂,本身將以徹底的失敗告終,都不用嶺南王後來平定嶺南。


    所以說,是這個男人,一己之力將中原王朝在嶺南的統治徹底瓦解,讓整個嶺南徹底淪陷。


    劉知易想用摧城這個直白的詞命名這道霸道真意,覺得過於平淡,這股真意遠遠不止摧毀一座城池那麽簡單,嶺南地區廣袤無比,是不比中原小的地理版塊,足以自成一國。


    “覆國!”


    劉知易將這股真意命名為覆國,足以覆滅國家的意氣。


    楚雖三戶能亡秦,這場戰爭,無數南荒南蠻之所以支持金川部,還因為嶺南本來就是他們的故鄉,他們加入金川叛亂,也是為了複仇;血蠡氏最後的勇士,最初來金川的初衷,也是因為部落長老告訴他們要奪回故地,殺光中原人。所以他最後的那決死一撞中,還帶著強烈的恨意,恨意激發出怒火,怒火燃燒出勇氣。


    帶著亡國滅族的恨意而來,抱著渴望複仇的意願殺戮,憑借舍生忘死的本能戰鬥,秉持絕不屈服的精神去撞城,懷著戰無不勝的信念去衝陣,最後真的成功了,功德圓滿的氣勢將這一係列強烈的意氣從頭到尾融會貫通,這才凝聚出來如此霸道的真意,能覆亡一個國家!


    血蠡氏最後的勇士,凝聚出如此霸道果決堅定的真意,讓劉知易感到十分憂慮。不是因為立場,金川之亂的是非恩怨早就在曆史中劃上了句號。他憂慮的是,如此霸道的真意,方戎女能不能駕馭得住!


    而且不至如此,南蠻勇士以感悟這道真意開始,終結了中原王朝在嶺南的第一段統治,接下來是更殘酷的中原大軍收複失地之戰。南蠻人麵對的,也不再是嶺南的地方邊軍,而是嶺南王父子率領的中原精銳。


    南蠻民族的對手,從嶺南郡換成了大夏國,血蠡氏勇士的對手,從邊郡將領換成來嶺南王父子。


    之後的戰爭,開始進入南蠻防守,嶺南王進攻的階段。嶺南王帥軍從楚郡翻過五嶺,在苦河和大澤之間,構築工事,將東西縱橫一萬多裏的南蠻大軍,從中攔腰切斷。一邊收攏離散百姓編練新軍,一邊逐步蠶食,步步為營。


    一步一步將東部南蠻蠶食幹淨,然後往西發動全麵進攻。最後在金川之戰中,徹底消滅了嶺南南蠻力量。


    在這個過程中,血蠡氏勇士依舊悍勇,依舊衝鋒在前,撤退在後,依舊無堅不摧,依舊渾身浴血。可是,他卻不能不一次次退卻,一次次憤恨。


    劉知易看到,在絕對的力量碰撞下,這種用盡全力去奮戰,卻不得不退卻的境況,不但沒有打擊血蠡氏勇士,反而更加堅韌了他的心誌。順風順水時的一往無前,是勇氣,窮途末路時的絕地反擊,同樣是勇氣,而且更加可貴,更加純粹。


    在一次次絕境中,南蠻勇士初心不變,心誌堅定。


    劉知易甚至看到了他在戰陣上生擒年輕時候的嶺南王的畫麵,他幾乎已經伸手抓住來這副畫麵,還是放過了。


    下一幅畫麵,是麵對嶺南王大軍對金川城的總攻中,他繼續負隅頑抗的畫麵,劉知易揮手,像打破一個肥皂泡一樣,將這段畫麵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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