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要開學了,劉知易心情複雜。


    初入太學的時候,他給自己定的目標都實現了,法家已經是進士七品,以這個實力,考科舉手到擒來。但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入朝做官。


    官場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一入官場,身不由己。


    他進入太學,初衷是避險,現在卻有些蠢蠢欲動,他從未熄滅心中那一絲不切實際。這是一個很不公平的世界,權貴掌握了所有的權力,而且牢不可破,因為權貴掌握著權力的同時,他們還掌握著力量,大眾在不公之前,敢怒不敢言,死比較容易,反抗很難。所以這世界上還運行著一些數千年前的製度,老百姓活的還不如奴隸,在許多地方,能給豪族當家奴,那真的是福報。


    要改變這一切,他需要權力,而且不是一般的權力,得是嬴悝那種,可以去變法的權力。


    隻是一旦掌握了權力,還會保持初衷嗎?劉知易對人性沒有信心,徐謙、魏無暇這種人,誰當初不是抱著一腔熱血,可當位高權重之後,卻無一例外的陷入黨爭的困局中,不可自拔。


    而且要改革,就要站在權貴的對立麵,說實話,劉知易並沒有那麽強烈的信念,讓他為了素不相識的勞苦大眾去犧牲,他做不到。他心中不滅的那一絲念想,充其量隻是同情。


    所以他矛盾,要不要當官。如今的他,抱上了嶺南王的大腿,在太學中,三品的醫家高手孫望堂,剛剛得知突破二品的法家高手郭鎮輔都是他的靠山,他如今還有太學大才子的名聲,隻要不犯死罪,沒人動得了他。


    處境安全之後,他真的沒有強烈的動機,繼續去做些什麽,反而陷入一種空虛之中。


    還有麻煩,他依然不知道儒家為什麽找他,猜測是為了那個法理,懷疑儒家弟子會跟他不死不休的論道,這讓他不勝其煩,卻又隱隱有點期待,或許是無聊透了,需要一點新鮮。


    今天之後,我該去會一會儒家了,不知道他們會用什麽樣的詭辯來應對。


    詭辯,劉知易一直認為儒家學文中充滿了悖論。時而宣稱危邦不入亂國不居,把明哲保身寫進了儒家經典之中,時而又呼籲臣子要忠君,子女要孝順。這像極了那些整天教育別人要愛國,卻把自己的子女送去國外,甚至自己都悄悄改了國籍的公知。這種人,天生讓劉知易厭煩,他討厭這種虛偽。可這卻是人性,所以儒家昌盛,


    一路上沉默著走進了王府大門,陳忠在門口迎接,將禮物交給他之後,帶著方戎女一起進了王府。直接上了明誌台,此時已經有一些人在等著了,為首的正是金川郡主。


    “劉兄!”


    “謝兄!”


    “沈兄!”


    “徐兄!”


    “這位是?”


    都是熟人,竟然是江南四大才子,不過沒見到王鑠,倒是有一個陌生人,穿著男裝,麵目清秀,一看就是男扮女裝。


    “哼。劉大才子真是貴人多忘事。才一旬不見,就認不出在下了!”


    外貌變了,口音變了,但神情,口氣沒變。


    劉知易不由驚訝:“你,你,你是謝韞!”


    這正是一直在四大才子中,以謝玄弟弟示人的謝韞,沒想到竟然是女兒身。


    難怪在玲瓏樓的時候,表現的像一個女拳,感情真是女人啊。


    謝韞見劉知易吃驚,臉撇到一邊,昂著下巴,一臉倨傲。不過一抹紅暈飛上雙頰,出賣了她的內心,她還是會羞恥的。


    金川郡主走了過來,笑意盈盈:“劉公子。謝小姐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女。”


    劉知易點頭:“可惜是女子。”


    這句話讓金川郡主和謝韞同時變色,怒目而視。


    劉知易趕緊解釋:“在下的意思是,如果謝小姐是男兒身,這科舉就沒在座男兒什麽事了。”


    以謝韞的才華,確實能高中。


    兩人悶哼一聲,算是揭過去了。不過謝韞的臉頰更紅,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金川郡主又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客人接二連三的來。


    都是劉知易認識的,不過不熟,正是上次在王府夜宴時候來的人。隻是比上次少了很多,不應該是那些人不給嶺南王麵子,而是嶺南王沒請他們。


    劉知易已經發現,張王李趙四朵奇葩不在,顯然這幾個不學無術的東西沒資格參加,這次夜宴,請的應該都是高中進士的才子。倒不是王爺勢利眼,而是請那些落榜士子,是給他們難堪。


    四大才子中少了王鑠,八大名士中少了嬴悝。


    劉知易跟他們相互見禮,問過之後才知道,嬴悝殿試之後就回贏郡了,他還在主持變法,不敢久離贏郡。所以科舉後,本應由狀元主持的,所有新科進士參加的瓊林宴都沒參加,而是改由謝玄主持。


    還有一些太學才子到場,他們喜氣洋洋,也高中進士。名次不重要,中了就好。他們見到劉知易更親切,上次見劉知易的時候,還沒這種感覺,這次再見,馬上將劉知易當成了自己人。今日夜宴,勢必不會太平,壓力很大,有劉知易這樣的才子在自己一邊,他們很踏實。


    所有人到齊之後,金川郡主舉杯祝賀,眾人還禮。


    郡主道:“祝賀諸位才子金榜題名,再登高台,再賞明月。”


    果然這場夜宴不會那麽容易,上次來的時候,郡主起頭,做了一首明月詩,謝韞收尾“更喜兩榜開,諸君再登台”,現在再登台的,都是進士及第的才子,豈能不再做一場詩會,那樣才圓滿。


    不少人露出苦相,進士及第後,他們參加的宴會太多,官方的,私人的,朋友的,親友的,每次宴會都要作詩,這已經是習俗了。尤其是殿試之後的瓊林宴,這是半官方的宴席,皇帝會賞賜一千兩做經費,進士們拜見過主考官之後,就可以去赴宴了,這場宴會上,所有人都會拚盡全力,因為他們的表現,會看在皇帝眼中。所以瓊林宴上,大多數人都把自己攢下的好詩詞都拿了出來,次一等的也接二連三消耗光了,沒想到過了年還要赴宴。


    劉知易倒是不怕,大不了抄唄。再說了,他又不是主角,看戲就好。


    抱著同樣態度的還有金川郡主,果然她再次開口。


    “諸位官人。良辰美景,金榜題名,可喜可賀,不可無詩相賀。本郡主不才,拋磚引玉。一首拙作為諸位賀!”


    說完,郡主高聲吟誦:“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說完郡主舉杯喝完酒,觀察在座進士的反應。


    進士們先喝完酒,一個個神色凝重起來,都在品位郡主的詩。


    隻有劉知易和謝韞兩人露出不同的表情,謝韞一臉震驚。這首詩並不對仗,乍聽是打油詩,在聽詩意很足。詩句更是名句,挑不出毛病。郡主何時有這種詩才了?


    劉知易則是納悶,這,這,這郡主不要臉皮了嗎!


    這首詩當日不是郡主做的,而是劉知易抄的。當日他跟郡主打賭,賭輸了,隨手抄的。當時正在等待殿試放榜,他腦子裏馬上湧現一句“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再聯想上句,截取出來作為一首詩,對付郡主。


    實際上,這並非一首全詩。而是元代詩人高明在雜居《琵琶記》中名句摘抄,因此這根本不是詩,而是元曲。不講究絕對的對仗工整,口語化,用詞樸素,情感充沛,這是元曲的特點,因為是唱給普通大眾聽的。


    劉知易記得不多,隻記得幾句而已,所以截取出來,當成一首詩送給郡主。本來是應付她,沒想到她拿出來裝x了,讓劉知易頗為驚訝。


    但其他進士不這麽看,一個個喝完酒之後都沉默了,這首詩太讓他們有感觸了。能考中進士,他們誰不是十年寒窗苦讀,如今終於進士及第,突然被這首詩勾起了心酸。尤其是其中幾個寒門子弟,已經開始抹淚,不是他們脆弱,實在是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承受了太大壓力。


    金川郡主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頗有些尷尬,她卻沒能力收場。


    以她的詩文水平,能看出這詩中的好處,知道這是一首很勵誌的詩文。可是她用錯了地方,如果是考試之前,這首詩確實很能激勵人。不管是“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還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都能激勵士子去奮鬥。可如今他們的奮鬥已經有了成果,這首詩出來,就讓隻能讓他們回想起過程中的辛酸。想到那十年寒窗的辛苦,想到那無人問津的寂寞。哪有成功人士回憶往昔,不會流淚呢!


    可這不是金川郡主的本意,他的本意是希望能拋磚引玉,勾起進士們的意氣風發。


    被勾起心酸的進士們,包括謝玄都有些沉默,靜靜喝著悶酒。


    金川郡主的丹鳳眼一擰,劉知易感到一股殺氣衝向自己,抬頭看去,郡主果然在瞪著自己。


    劉知易無奈,是你自己用錯了場景,還怪我嘍?


    但他得罪不起郡主啊,郡主玩砸了,他得收場。


    腦子一轉,馬上有了。


    一事不煩二主,恰好高明先生的名句中就有文詞,能夠解憂。當然那幾句也不是高先生自己做的,雜居隨性,高先生也是抄別人的。


    所以劉知易毫無負擔,舉杯站起來道:“諸位,不須沉浸在往昔的齷齪中。如今諸位進士及第,正是意氣風發,一展所長的時候。在下有一首詩相贈。”


    說完吟誦道:“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主,男兒當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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