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易歎息一聲,算是回答。


    謝韞麵色不悅。


    馬上接了兩句詩:“嗅罷青梅撒花遲,尚有青杏待金枝。”


    這句詩,前一句是說劉知易的,剛才淨顧著說話了,竟然忘了給憐月投票,他那朵金花花瓣還放在玉碟中。等到玉扣開唱後,他才反應過來,說了一句忘了撒花了。後一句說的是自己的哥哥謝玄,謝玄旁邊的玉盤中是金枝。謝韞的詩詞意思是,不要歎息沒給憐月投票了,後麵的玉扣也值得投,而且更好,值得一根金枝。


    剛才閑聊中,已經知道,不止謝玄有金枝,這次會試的前三名都有金枝。金花、金葉都是巧匠打造,然後可以裝在金枝上形成一朵花。雖然花魁是以誰得到的花瓣多為勝,可隻有拿到金枝的姑娘,才有機會攢成花朵,所以會試三甲其實有權力判花魁歸屬。


    謝玄點了點頭,認可了弟弟這次的續詩。


    台上玉扣的唱詞是不是引起歡呼。


    “牆裏秋千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這些詞無一句不美。


    收尾“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卻帶了一絲哀傷,將詩意徹底引發。


    “好詞。”


    “好詞。”


    “好詞啊!”


    四大才子異口同聲稱讚,他們是行家,他們說好,那就真的好。


    劉知易更知道好,蘇東坡大大的名作,不好才怪。


    在樓下士子們的歡呼中,金花、金葉狂撒,而且一根金枝也被送到了台上,不知道是哪位送的。


    此時在後台,憐月已經失神了。看著台上完全不輸給自己的表演,她懵了。之前玉扣托人告訴她,會讓給她一首曲,她可以多唱一曲。讓正在《月神賦》和《蹴罷秋千》兩首詩詞間為難的宜春院一下子不用選擇,可以兩首都唱。還以為玉扣放棄競選花魁了,打算賣一個人情給同在教坊的宜春院,誰知道玉扣竟然也唱了這麽一首讓人驚豔的好詞。不知道出自哪個才子之手?


    最讓憐月慌神的是,她沒有收到金枝。金花瓣,金葉子都收了不少,可沒有金枝,就沒有做花魁的資格。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這次會元是謝玄,第二名是嬴悝,第三名是一個太學才子,這些人宜春院都請到過,招待周到。在他上台之前,三根金枝,一根都沒送出去,憐月以為至少有一枝會給他,誰料竟然沒收到。


    她突然覺得,可能被玉扣算計了。玉扣故意讓她唱了兩首好詞,詞都是好詞,可連在一起唱之後,沒有了主次,反而混亂。反倒是玉扣,一首詞到尾,伴舞,配樂都是上上,更讓人印象深刻。難道玉扣是故意的?


    可是她跟玉扣素來沒有矛盾,兩人幼年一起在教坊中習藝。那時候憐月是犯官女兒,出身名門,根本不認命,性格孤傲,沒有什麽朋友。玉扣為人低調,不喜爭鬥,反倒跟憐月能處在一起,是憐月幼年為數不多的朋友。後來兩人分到兩座青樓,分道揚鑣,漸漸沒了來往。這次花魁大會前,玉扣讓曲,讓憐月記起了童年的友誼,頗為感動。卻不想這可能是詭計!


    清影很快上場,憐月繼續看著,繼續等著。


    清影上台後,場中又是陣陣騷動。毫無疑問玲瓏樓選出來的花魁,肯定是萬裏挑一的美人,而這個美人此時隻穿著輕紗,身材曼妙,腳上更是連鞋都沒穿。憐月不由鄙夷,私館就是私館,哪怕是玲瓏樓這樣的大青樓,也輕佻豔俗。


    劉知易在二樓,一開始坐著,當清影開始跳舞後,他慢慢站起來,趴在欄杆上。


    清影是美人兒無疑,但他看的不是美人。老實說,花魁大會到現在,當東道主玲瓏樓的花魁清影壓軸出場,他已經有些審美疲勞了,一夜看了數十個美豔女子,對美已經沒有感覺。


    他站起來是因為清影的舞姿,這女子長相豔麗,一雙狐狸眼長在菱形臉上,清新脫俗。但她的舞姿卻十分魅惑。動作很大,扭胯,提臀,鬥肩,一反常態的誇張。好似每一個動作都在挑逗台下血氣方剛的年輕才俊。


    可是劉知易一點都不感到媚俗。每一個動作,設計的都恰到好處,每一個動作,都將女子身體的魅力展現的淋漓盡致。時而是高聳的削肩,時而是扭動的腰胯,時而是踢開的長腿,就連翻身到底,倒卷起的腳尖都很美,配合著狐狸眼勾著人,媚而不俗。手持一柄團扇,時而遮擋,將舞姿中暴露的不美恰到好處的遮擋一下。


    就連配樂都不搶戲,雖然樂器組成很多,有大型編鍾一樣的打擊樂器,有笙笛這樣的吹奏樂器,有琴瑟這樣的彈撥樂器,但每一段舞蹈,都隻有一種樂器慢慢帶動,輕的似乎讓人都沒感覺到樂聲,隻有心隨著樂聲慢慢沉浸在舞蹈中。


    老實說,劉知易被這一段舞蹈征服了,他覺得這是今天晚上最好的舞蹈,沒有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盛大歌舞一曲連著一曲,有些審美疲勞,清影這一段獨舞,連唱都沒有,反倒讓人印象更加深刻。一直到她跳完,劉知易都趴在欄杆上。樓下的士子們有同樣感觸的應該也不少,此時許多人都在撒花。


    曲終人未散,清影終於跳完,送上舞台的金花一片,很難說跟前麵的玉扣和憐月誰多誰少?


    “劉兄!”


    當劉知易回過神來,徐介在身後呼喚。


    回頭一看,他們已經將手裏的金花金葉放在了玉盤中,跟謝玄的金枝放在一起。


    劉知易疑惑:“這是要送上去?”


    清影已經下台了,此時送上去,算誰的?


    徐介道:“送給憐月姑娘,劉兄意下如何?”


    還可以補票?


    他不了解,他沒意見,他也是來為憐月投票的,誰叫他在宜春院白嫖過,而且還得繼續去,欠尤所為和謝忠的賬還沒還上。


    劉知易點點頭。


    徐介鬆了一口氣。


    謝玄拿起玉盤,交給身後的侍女:“去送與憐月姑娘。就說是徐介徐公子送的。”


    徐介臉上一喜,接著苦笑搖頭。


    然後十分堅定的對侍女說道:“說是劉知易劉公子送的。”


    怎麽落到我頭上了?


    謝玄將好事放在徐介頭上,是為徐介討好憐月,畢竟徐介與憐月算是舊識,當年兩人的父親都在京城做官的時候就認識。雖然那時候兩人都小,談不上什麽友誼,可父輩的命運,讓他們相互同情。所以謝玄樂得讓徐介得一個人情。


    可徐介卻推給劉知易,就讓人疑惑了。


    徐介歎道:“殿試之後,在下不打算留京。”


    眾人恍然大悟。以徐介的才華,殿試肯定能拿一個不錯的名次,可以進入翰林院。有父輩的名望、人脈,磨礪幾年,就能生成大學士,最後進入內閣,這是一條光明大道。中了進士之後,出了留京做翰林編修這樣的小官外,就是下放外地任職,可以直接從縣令做起,在地方上也算是大權在握,可以好好施展一番。但外放有一個弊端,那就是很難通過在地方上積累政績,最後進入內閣,成為宰相。


    這不是什麽明規則潛規則,而是上百年的政治發展形成的。做京官,更接近皇帝,接近權力中心,因此更容易被皇帝熟悉,提拔進內閣順理成章。在地方上,除非做出驚天動地的偉業,否則很難進入皇帝耳中。因此京官比地方官清貧,但前途更加遠大,但凡有抱負的才子,都會選擇留京。當然想要留京,也需要運作,以徐家的背景,隻要徐介考上進士,留京不難。


    可他卻選擇外放,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沒人勸阻,因為這肯定是徐介深思熟慮,早就決定好的,甚至可能是家族覺得的也說不定。


    徐介離京,他跟憐月關係再好,對憐月也沒什麽好處。


    所以劉知易意識到,徐介將人情都賣給他,是想將憐月托付給他。


    徐介這麽看好我嗎?我給外人表現出來的樣子很靠譜?


    劉知易腹誹著,卻沒法拒絕。就當多一個紅顏知己,也不犯法。對一個青樓女子,照顧一二,也不違反他的原則。


    也沒給劉知易推脫的機會,謝玄擺擺手,侍女馬上端著玉盤出去了。


    憐月在後台已經心如死灰,清影這段舞,以她行家的眼光來看,是極好的。雖然心中暗罵她媚俗,為了贏花魁,不擇手段。可卻不能否認,這段舞蹈很動人。從收到的金花金葉就知道,絕對不比她少,最關鍵的是清影也收到了一根金枝。


    幾個姐姐已經在拚花朵了,憐月癱坐在一邊,懶得動一下。沒有金枝,再多的花瓣,也組不成一朵花。


    突然敲門聲響起,一個端著玉盤的侍女走進來。


    “憐月姑娘。這是劉公子送來的。”


    憐月坐著沒動,隻瞅了一眼玉盤,馬上激動的蹦起來。


    “劉,劉公子!”


    雙目含波,這種恩情,不以身相許說不過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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