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是嬴悝?”


    這個問題,太學的學正也想知道。


    昏暗的諸子閣密室中,還是學正和祭酒二人。一個寬袍大袖,冠冕端正,十分體麵,一個邋遢落魄,不修邊幅,如同乞丐。


    此時二人正在讀著一首詩:


    天地有眼高懸,杯中有影如盤。照落萬裏江山,盡在你我席間。


    這首詩是前幾日呂公搜羅的,跟《明月詞》《月神賦》一起讓大家品鑒過。可惜當時幾人的注意力都在劉知易的作品上,後來受到太學諸子閣震動影響,都跑了回來。今天呂公托學正將這首四大才子的詩作,帶回來給祭酒,讓祭酒好好看看。


    “此詩如何?”


    學正問道。


    祭酒點了點頭:“尚可。”


    能的祭酒這樣的詩道大家一句尚可,殊為不易。要知道他對自己的名詩《送徐太傅至十裏亭》的評價,也不過是尚可。


    學正笑道:“江南四大才子果然名不虛傳,尤其這謝玄,有大才啊。今科狀元,非他莫屬。”


    祭酒搖了搖頭:“可惜,修的是兵家。”


    學正皺眉:“你的意思是,魏無暇是兵家宗師?”


    兵家不是門派,一家宗師對弟子並沒有約束力,但影響力卻無可避免。


    祭酒點頭。


    學正不解:“祭酒的意思是,太後和太師姐弟有隙?”


    因為魏無暇是兵家大宗師,魏太後是他姐姐,現在垂簾聽政就不用兵家?這邏輯解釋不通,學正不敢苟同。


    祭酒笑道:“終究不是一人。”


    人心隔肚皮,哪怕是姐弟,也不可能完全一條心。


    “依你這麽說,法家要大興了!那嬴悝能奪魁?”


    學正冷笑。魏無暇是兵家大宗師,所以魏太後不用兵家,而儒家大宗師則是徐謙,此人可跟魏家姐妹鬥了半輩子,按照這樣的邏輯,魏太後更不會用儒家。那就隻剩下法家了。本屆科舉,最出色的法家弟子,除了嬴悝,找不到別人。


    他不相信這樣的結果,亂世重法家,太平重儒家,這是千百年來的鐵律。他不相信一個婦人能扭轉大勢,敢扭轉大勢。


    “何不賭一賭?。”


    祭酒提議。


    學正哼道:“賭就賭。”


    現在朝局穩定,朝堂鐵板一塊,是魏氏一家之言,魏氏姐弟沒有明顯的隔閡。沒有黨爭,政局反而清明了一些。這幾個月,查了不少貪腐官員,百姓歡欣不已。


    學正不相信,魏太後會因為謝玄是兵家,就不點謝玄做狀元,那樣等於跟弟弟撕破臉。目前姐弟倆聯手控製朝堂的局麵,就會被打破。


    “賭什麽?”


    學正問道。


    祭酒道:“賭一個人。”


    學正歎道:“你也看上了劉知易。”


    祭酒看上劉知易,他一點都不好奇,看不上才奇怪。劉知易詩才絕倫,堪稱如今夏京第一,祭酒一心複興詩道,如果不想把劉知易收入麾下,才是奇怪的事情。


    祭酒道:“你以為呢?”


    學正道:“你詩道未成,收他有何用?”


    祭酒回到太學後,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諸子閣中,其實就是在跟諸子閣中的諸子英靈神交,將詩家納入諸子百家,必須得到這些英靈的認可。


    祭酒微笑不語。


    學正皺眉道:“即便你詩道大成,他也未必肯轉修詩家!”


    祭酒笑道:“兼修即可。”


    祭酒倒是不貪。


    學正鬆了一口氣,也支持劉知易兼修詩家,詩才那麽出眾,不修詩家太可惜了。


    笑道:“祭酒放心。劉知易必然兼修詩家!”


    祭酒有些意外:“你何以如此篤定?”


    兼修是要耗費精神的,而且諸子百家是一股精神力量,越是純粹,力量越大。所以追求極致的高手,往往不會兼修。他們隻會反複打磨自己的精神,信念十分堅定。對本家信念堅定,對其他家就越排斥。即便是有道無術的儒家,許多高手都不會胡亂兼修,最多兼修醫家,因為醫者仁心,與儒道不謀而合。


    劉知易已經是醫家,兼修法家,如果他兼修詩道,除非放棄法家,否則很難大成。


    學正道:“他天生虛穀。”


    祭酒一驚,隨即大喜:“真是天佑詩道。”


    學正又道:“是郭鎮輔告訴我的。”


    祭酒一愣,隨即大讚:“郭掌院是真法家。”


    學正哼道:“那老匹夫,也就是品性尚可。”


    祭酒沒接話,心情愉悅之下,氣息隨性外放,仿佛無數吟誦的詩篇環繞著他。


    學正歎道:“祭酒。詩寫的如何了?”


    或許就差一首詩,將這些詩篇凝聚起來,形成一股,就能奠定祭酒的大道。


    這首詩祭酒打算親自寫。


    祭酒正看的入迷,擺擺手:“不急,不急。詩乃心聲,由心而發,還差些機緣。”


    說著祭酒再次入定。


    學正沒有打擾,悄悄退出諸子閣,一個時辰後,再次返回,麵帶不悅。


    跟祭酒說了一個消息:“嬴悝奪魁了!”


    ……


    劉知易也等到了同樣的消息。


    他不死心,郡主不著急,兩人就等著一個已經注定的事實,直到正午放榜。


    “恭喜劉公子!”


    消息確定後,郡主笑道。


    劉知易悶哼一聲,抄起竹桌上的筆墨,落筆一首詩寫成。


    一首很符合郡主氣質,霸道女總裁文風的五言絕句。


    明明贏了,還要恭喜我,諷刺我嗎?


    劉知易沒好氣,卻不敢說出來,把詩交給郡主,拱手就要告辭。


    郡主卻叫住他:“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知道是嬴悝奪魁?”


    說不想知道是假的,郡主雖然位高權重,但應該還操控不了科舉,別說郡主了,嶺南王都不行。沒人操控的了,除非是太後,因為狀元是太後點的。


    難不成因為都是女人,所以郡主能猜透太後的心思。還是說,郡主跟太後是好閨蜜,聽說太後年紀並不大,是一個中年喪偶的寡婦。


    劉知易胡亂想著,自己都覺得這些理由不靠譜。


    “請郡主解惑。”


    實在想不出來,又太好奇,幹脆向郡主低頭,主動求教。


    金川郡主道:“你知道徐謙嗎?”


    劉知易沒來由汗毛豎起,他聽不得徐謙這個名字,尤其是從郡主這樣有分量的人口中說出。


    “與徐謙有關?”


    他疑惑問道,豎起耳朵聽著,徐謙被劫,差點連累的他家家破人亡。他對徐謙這個名字實在太敏感,簡直陰魂不散,明明已經被人滅口了,竟然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自己耳中。就連嬴悝一個法家意料之外當上了狀元,都跟他有關。


    金川郡主點頭:“徐謙與魏無暇是政敵。”


    劉知易點頭,天下誰人不知。


    郡主又道:“徐謙當年阻撓過太後封後。”


    封後,封的當然不是太後,而是皇後。這是一件陳年舊事,當年魏太後風華正茂,夏桓帝新君繼位,大選秀女,魏太後被魏家送入皇宮,頃刻間贏得帝心。桓帝一心立魏太後為皇後,可是徐謙率領朝中徐黨,堅決反對,反而支持太子妃為後,認為桓帝做太子時的太子妃當皇後,名正言順。


    當時桓帝剛剛繼位,也沒有後來那麽昏庸,就聽從了徐謙等大臣的建議,立了太子妃為後。不過心中始終偏愛魏太後,對太後恩寵有加。與魏無暇這個小舅子,更是超越了君臣,朋友一般。後來魏無暇能鬥倒徐黨,靠的就是皇帝的支持。


    劉知易搖頭:“這跟嬴悝當狀元有什麽關聯?”


    郡主苦笑歎息,似乎對劉知易的智商很無奈。


    “徐謙是儒家大宗師,所以太後不會點一個儒家狀元。”


    不是儒家,那就隻能是兵家或者法家,是法家的話,肯定是嬴悝。


    但劉知易還不明白:“沒有儒家,還有兵家,魏太師是兵道大宗師,魏太後沒道理不選一個兵家弟子做狀元,更何況,謝玄這個兵家做狀元,實至名歸。”


    郡主繼續搖頭:“如今都說朝中魏黨專政,這魏黨是誰的魏黨?”


    劉知易道:“當然是魏太師的了。”


    魏黨權傾朝野十餘年,靠的是魏無暇的政治才能,而不是魏太後在皇帝耳旁的枕邊風。


    郡主道:“你也知道魏黨是魏太師黨,魏黨權傾朝野,你以為太後會痛快?”


    劉知易不由驚訝:“不會吧。郡主你是說,太後跟太師姐弟倆之間也搞黨爭?”


    這實在超出了劉知易對政治的想象,他跟大多數人一樣,認為魏太後後宮幹政,垂簾聽政,靠的是弟弟在朝堂上的支持,姐弟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所以姐弟倆應該是最緊密的同盟,沒想到還會有鬥爭。


    可這種想當然,經不起推敲。郡主一點,劉知易馬上反應過來,這姐弟倆之間會有鬥爭,幾乎是一個必然。魏無暇是權謀大家,入朝為官後不久,就跟當時一代權臣徐謙為敵,魏太後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沒能封皇後,可一直能以貴妃身份,力壓皇後一頭,姐弟倆,都不是屈居人下之人,所以兩人之前必然產生矛盾。解決矛盾的辦法,唯有黨爭。


    所以魏太後一定會培植自己的黨羽,儒家是自己仇人徐謙的學派,兵家又是弟弟魏無暇的學派,魏太後一定都不會選,那就隻能選擇法家,選擇法家就是選嬴悝,因為嬴悝是這屆法家考生中,當之無愧的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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