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殿試前最後一天,憐月心情跟那些士子一樣焦慮。選花魁的日子將近,那是她的殿試。


    會試過後,天下數完士子聚集在京城,等待放榜的日子,是這些士子人生中最清閑的一段時光,又很焦躁,所以會放浪形骸,青樓是最好的去處。


    明日,甚至今夜開始,宜春院將賓朋滿園。她向來是不見客的,有父親禮部尚書的麵子在,朝中官員其實不會勉強他,但也不是絕對沒有,他父親當年為人和善,得罪的人不多,可總有幾個,因此這些年來,她也沒少受這些仇人的氣。幸好他父親當了多年禮部尚書,禮部和教坊司中的官員,大多念好,多加保護,才熬到了現在。


    憐月從小爭氣,知道失去了家族的保護,自救是她唯一的出路。還好她天資上佳,大概是基因優良,從小擅長詩詞歌賦,又苦練了舞蹈、曲樂,成了宜春院最有天賦的姑娘,幾年前就定下要她參加花魁大會。


    花魁大會,對於她來說,跟那些科舉士子考科舉沒什麽兩樣,都是改變人生命運的機會,很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她必須討好這些士子,讓他們最後能投自己一枝花。所以今夜開始,她每天都要在入院士子麵前曲意逢迎,為他們獻舞、獻唱。


    可即便如此,憐月還是沒有信心。科舉年的杏魁,十分難選,難度不輸給士子們考狀元。狀元隻有一個,杏魁也隻有一個。競爭者眾多,誰不是從小刻苦努力,誰不是天生麗質難自棄,誰不是天資上佳萬裏挑一。憐月樣樣精通,卻無一樣能力壓群芳。玲瓏樓的疏影舞姿清麗,比她更強,怡紅院的玉扣,善撫瑤琴,教坊第一,名聲很大……


    萬般無奈,憐月得知林花詞的作者,跟父輩故舊徐謙後人,徐家才子徐介在嶺南王府夜宴上以詩相會,又做了一首名詞,憐月生了歪門心思,拜托徐介為她求詩詞一首,如果能有林花詞、明月詞那種水準,她選花魁就有把握了。


    還好劉公子果然才華橫溢,當堂做賦一首,驚為天人。


    一首《月神賦》僅僅表演了一個晚上,還是粗粗譜曲,然後清彈,結果一夜之間紅遍全城。作為官辦的青樓,其實昨夜的表演已經違規,為了不影響科舉,殿試之前,教坊司的青樓是不會推出花魁的。不過這些年管得越來越鬆懈,提前一兩日倒也沒有問題,反正所有人都在這麽幹,又不是宜春院一家。


    今晚宜春院賓朋滿座,許多士子更是早在日落之前就進了院子,一心要目睹一下月神風姿。


    隻是憐月卻有些惶恐,她自信容貌不輸任何人,可是那首賦裏的文辭太華美。美的讓她自慚形穢,不敢摘掉麵紗,擔心觀眾見了會失望,認為她不配那首賦,反而厭棄她。


    她多想再求劉公子做一首詩詞,不要那麽華美,有明月詞的飄逸,林花詞的哀愁就好。可劉公子憑什麽一而再為她作詞呢?上次是看在四大才子的麵子上,下次還會有誰幫她呢?


    她隻是區區一個青樓女子,雖然才貌俱佳,可劉公子那樣的風流人物身邊,怎麽可能缺少漂亮姑娘呢。另外她也沒給人家任何保證,憑什麽讓人家幫忙?


    越想越氣餒,到了下午,已經無法正常練習曲樂,一個人躲在後花園中,隻感覺天要塌了。今夜開始,她將沒有任何精力想其他事,隻能疲於應付樓裏來的士子,諂媚他們,討好他們,千般委屈,萬般無奈,都隻能往肚子裏咽。唯有這樣,才有一線希望能奪取花魁。


    就在這時候,侍女匆忙跑了進來。


    “娘子。好消息,劉公子來了!”


    “什麽?”


    正憂愁的時候,聽說劉知易來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她還是太焦慮了,已經得了一首《月神賦》讓她名動京城,經過今晚的發酵,到了明日,她的名聲正在頂峰,加上本身不錯的天資,優勢是很大的。


    侍女解釋了一番,原來是黃昏之時,突然八大名士下拜帖,要在宜春院宴客,沒想到宴請的竟然是劉公子。


    憐月立刻覺得這是一個天賜良機。名士才子相會,稍微引導,就成了詩會。有劉公子在,肯定能得一首佳作,助力她明日摘得杏魁。


    憐月一驚,沒有站穩,手扶住路旁一棵梅樹才站穩,樹枝上垂落的青梅輕輕觸碰到了她的臉上,一股青澀味道,讓她清醒過來。


    侍女繼續道:“媽媽交代了,讓娘子快去準備,好好招待劉公子。要是能求一首名詩,娘子你選花魁就大有把握了。”


    憐月何嚐不知:“快快。青梅,你馬上去請憐花姐姐。讓她沐浴更衣,與我一同待客。”


    憐月是清倌人,她不能,也沒做好心理準備去陪客。但憐花已經是過來人,兩姐妹同心,憐花一定肯幫她。


    憐花自幼跟憐月一起長大,容貌不分伯仲,才華稍遜憐月一籌。前年憐花主動請戰,竟選杏魁,其實是為憐月探路。憐花為了憐月,願意付出很多,包括替她伺候好劉公子。


    青梅道:“娘子。媽媽已經安排好了,今日所有花魁娘子都要陪客。”


    憐月道:“那好,我馬上去梳妝!”


    說完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侍女急的在一旁催促,這裏是進入宜春院後堂的必經之地,再不走,劉公子可就要過來了。


    憐月神色閃動,猶豫不決。劉公子風流倜儻,怎麽會貪圖美色,聽徐公子說,王府裏的林花姑娘那等人物,對李公子一見傾心。我請姐姐替我,他定會認為我沒有誠意,或許反而觸怒了他。可我又怎麽能跟他……


    憐月下不了決心,而且現在還不能陪客,她是一個清倌人,要是今夜敢留劉公子在她房裏,宜春院的媽媽不可能同意,一旦陪客,她也就失去了競爭杏魁的資格。


    焦慮不安的在園子裏走動,這座園子,梅樹很多,就叫梅園,但跟魏無暇家的梅園相比,名氣差了太多,景色卻並不差。


    兩株高大的梅樹之間,架著一架秋千。


    憐月突然靈光一閃。


    “青梅。你快去把劉公子請到這裏來。”


    青梅快速跑開了。


    憐月坐在秋千上,用力蕩了起來。


    她不喜奢華,在園子裏穿著很隨意,一身素衣,白淨清新。一雙素手緊緊抓著千繩,這雙手纖細、勻稱,還很靈巧,是一雙彈琴的手。腰腹纖細有力,是跳舞的腰身。於是秋千很快蕩的很高。幾乎要到身後的院牆高度,於是身上滲出香汗,濕透衣衫。


    終於看到後院門口出現青梅的身影,身旁還有一個年輕公子,憐月一愣,不是劉公子!


    再看,不是一個公子。


    一群公子跟了進來!


    她頓時大驚失色,現在這幅模樣,是做給劉公子一個人看的,做給許多人看,就太輕浮了。她沒想到會來這麽多人,剛才急切沒有細問,青梅那死丫頭竟然也沒說清楚,劉公子竟然還帶著朋友。


    匆匆下了秋千,雙腳用力,鞋麵上蹭了一層新泥。


    隻見青梅那蠢丫頭還指著她:“諸位公子,我家娘子就在那邊!”


    憐月連招呼都沒打,掩麵而逃,邁著碎步,直出一旁的側門。


    ……


    走了?


    劉知易和幾個舍友站在原地,剛進園門,遠遠看見後牆下一個佳人在秋千上蕩漾。


    裙擺飄飛,腰身浮現,透過院裏層層的樹蔭花影,若隱若現。


    可這時候,那仙境中的仙子也看到了他們,竟然受到了驚嚇一樣,匆匆下了秋千,往旁邊一個園門逃了去。


    園門外兩株梅樹,結著青澀的梅子,梅枝低垂,飄飛的裙裾將枝條撞的擺動起來。


    正遺憾倩影出逃,瞅著圓門失落,門後突然斜著露出一個腦袋。烏黑的發髻盤在頭上,用瓔珞束起來,沒有其他飾物。一隻素手攀著梅枝,代替麵紗遮住容貌。


    劉知易有些癡,不由吟誦起來:“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眾人欣賞美人,又聽到如此華美詩篇,如置身仙境一般。此時他們還不知道,讓憐月一夜紅遍夏京的《月神賦》也是劉知易做的。


    這時有聲音在梅枝後響起:“劉公子,賤妾失禮了。請諸位公子去前廳稍待片刻,賤妾梳妝之後便到。”


    說完逃也似的消失。


    眾人都看癡了,驚鴻一瞥的容貌,秀氣的笑臉上五官精致,滲著細汗,聲音清晰透亮,宛若歌唱。這就是花魁的姿色嗎?難怪輕易不會見人,這是為了眾人好啊,難免有情種一見傾心,不顧一切的追逐,浪蕩了年華,蹉跎了歲月,誤了終身!


    劉知易聽見咽口水的聲音,他也悄然咽下一口口水。


    “青梅姑娘,請帶路。”


    青梅點頭,她也有些癡,癡的不是姑娘的身子,而是剛才劉知易吟誦的詩篇。劉公子終於作詩了,這是為姑娘寫的吧,她家姑娘要當花魁了!姑娘當了花魁,作為貼身侍女,她也會水漲船高,姑娘以後不會陪客,她也不用被千人枕了。


    “啊?”


    直到劉知易叫她,才醒悟過來,連忙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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